第10章
三日後,佛心出關見客。
當司味千和紀雍在小沙彌的指引下來到雅舍時,葉從容和蘇夜正好從裡面出來。
蘇夜穿著厚實的衣服,整張臉都快裹進了衣服里,依偎在葉從容身邊。
而葉從容的目光則掃了過來,當看到紀雍時,溫潤眼神變得凌厲。
紀雍對上他的視線,一貫的高傲邪異。
「葉從容是你故交嗎?」紀雍傳音過來。
「他為給他朋友療傷,希望我烹制補湯,這你是知道的,其他就沒有了。」司味千淡淡地傳音過去。
紀雍哦了一聲,尾音上挑,似是疑惑,但沒有再追問什麼。
兩人走進雅舍,佛心身披紫金袈裟,神情淡漠,絲毫沒有收斂元嬰期氣勢的意思,兩人一進屋,就感覺有無形的壓力。
紀雍說明了來意,佛心撥著佛珠似聽非聽。
當他睜開眼,紀雍恰到好處地停止了說話,迎視佛心。
「施主所許的那些承諾,的確很誘人。千山寺的葯園本就是為眾生所建,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自行入院採摘所需藥材。」佛心不緊不慢道。
自行採摘?裡面都是世間少有的珍貴藥材,怎可能讓人自行採摘,這其中必有奧秘。
紀雍看著佛心,等他的后話。
果然佛心繼續道:「只是葯園醫的不是身,而是心,那裡是至魔至佛之地,對有些人來說,是佛,對有些人來說,是魔,你若不怕,便進去吧。」
紀雍一怔,露出思索之色。
「施主若是做好了準備,就讓我徒弟帶你們去葯園吧,前面兩位施主如果動作快的話,恐怕已經進去了。」
紀雍並不猶豫,向佛心告別後便走出雅舍。
司味千起身走到門口,扭頭傳音道:「妖僧,你這葯園,最近又吃了多少人?」
佛心微微一笑:「近百年倒是還沒有人採到藥材出來。」
二人來到葯園,葉從容和蘇夜還站在門口。
一個小沙彌連連合十:「施主,只有用藥者才能入院採藥。」
有求才有欲,有欲就有念,這葯園其實靠的就是眾生慾念來滋養。進院之後,遇到的是魔還是佛,全看自己。
「真的不能一起進去嗎?他的身體不好,我怕他進去會……」話未說完,葉從容看見司味千走來,當即停了下來。
司味千緩緩走近,臉上露出淡淡的譏諷之色。
既然他這麼心疼蘇夜,昨晚又來跟自己說那些話幹什麼?
蘇夜在旁邊低聲安慰著:「沒事的,我就自己進去試試看,如果不行,大不了我們不求葯了。」
葉從容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司味千,許久道:「好,如果身體不舒服,就趕緊出來,我們另外再想辦法。」
再看紀雍,他神情嚴肅,眼中凝著精光,似乎在觀察這座葯園。
「你看出什麼了?」司味千問道。
紀雍唇角勾起:「我知道佛修有一支密宗供的是歡喜佛,練的也是雙修功法,倒是跟我宗有異曲同工之妙,佛既是魔,魔既是佛,我修的就是魔,有什麼可怕的。」
說著他緩緩走進了葯園。
那邊蘇夜也做好了準備,和葉從容告別後跨入葯園。
小沙彌眼觀鼻,鼻觀心,垂首站在旁邊。
葉從容卻把視線停留在了司味千身上。
一炷香,兩炷香,司味千被他看得心裡一陣煩亂,眉眼一挑:「他傷得那麼重,還要進葯園,你不擔心他,卻盯著我看,這合適嗎?」
葉從容眼眸微沉,躊躇了一下,用討好的口氣說:「你不讓我叫你阿容,那我叫你阿千可以嗎?」
「我們沒有熟到這個份上!」司味千冷冷道。
葉從容捏了一下手心,遲疑著又道:「我昨晚,可能沒有說明白。我沒有要干涉你的意思,我不敢對你要求什麼,就是如果你遇到麻煩,就來找我好嗎,多少讓我彌補一些對你的虧欠……」
他的口吻那麼謙卑,他的姿態放得那麼低,司味千張嘴想要說點刻薄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畢竟是曾經愛過的人,哪怕是自己眼瞎,錯付真心,那也是用盡全身力氣愛過的。
可是好話,他也同樣說不出口,司味千扭過頭去:「收起你虛情假意的那一套。」
「虛情假意?」葉從容抬高了音量,情不自禁地向他靠過去,語氣加重,「你怎麼能說我是虛情假意呢?我對你如何你不明白?我是真心的啊!」
「真心?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你還敢說你對我真心?」
葉從容唇瓣顫抖了一下,低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能夠保護好……」
「你對死人說對不起嗎?」
葉從容喉嚨口咽了一下。
「你給我閉嘴,離我遠一點!」
葉從容反倒上前一步:「我永遠等你給我道歉的機會,永遠!」
司味千冷哼了一下,把視線投入葯園。
葉從容低下頭,看到他垂在身邊的手,白皙修長,好想握在手心裡。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伸出手,眼看就要握上去。
葯園裡忽然一個瘦弱的人影一晃而過。
蘇夜神色驚恐地往外跑,還不時地回頭朝身後張望,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殺他。
他腳下一個拌蒜,撲倒在地,發出凄厲的慘叫聲,在地上打著滾,一口一口的血吐出來。
葉從容一驚,腦中第一反應就是救人,可剛邁出去半步,身子僵住,看向司味千。
司味千冷聲一笑,笑容明媚:「葉從容,你嘴裡哄個,懷裡抱個,享的是齊人之福啊。」
葉從容臉色一白:「我以後再慢慢跟你說。」
他身形一虛,化作白色的煙塵,撲入葯園,試圖把蘇夜帶出來。
司味千臉上的譏諷之色更濃,看到他們一個關懷,一個嬌弱,就心生厭惡地別過頭。
就在這時,葯園裡突然衝出一道黑紅的魔焰,直衝雲霄。
紀雍?他怎麼樣了?
司味千朝里看去,可除了一些黑紅色的煙霧,什麼都看不清。
那道魔焰越漲越大,氣勢滔天,幾息之後,一團黑紅色雲障呼嘯而出,猛地撞上司味千。
司味千踉蹌幾步,勉強把人接住。
雲障散去,露出紀雍的身形,他的臉上氣血翻湧,一道道黑色的流紋在他肌膚上或隱或現,帶著幾分可怖。
「你沒事吧?」司味千問。
紀雍的每一根血管都在劇烈地跳動,心臟像要炸開一樣,可他反倒咧嘴一笑,牙齒被鮮血染上淡淡的紅色,邪氣猙獰:「佛修的東西有點意思啊!」
司味千看了眼那邊的小沙彌,還是垂首站立,巋然不動。
「扶我回去。」紀雍依靠在司味千的身上,不容置喙地說。
旁邊葉從容也已把蘇夜救了出來,他抱著昏死的蘇夜,看著司味千和紀雍走遠,起身緩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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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廂房,紀雍點起一支魔香,開始打坐調息。
一瞬間,不大的屋子裡充滿了旖旎濃重的甜香,黑紅色的霧氣似真似幻地飄蕩,莫名帶給人一種歡愉的快感。
司味千就在這時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碗百合大棗粥。
糯米煮熟了之後,加入大棗百合冰糖,一起熬爛了,飽滿的大棗酥爛甜糯,百合清香微苦,但被糯米粥的甜味掩蓋,普通的百合大棗粥有寧靜安神的功效,而司味千的這碗粥不僅能安神,還有修復神識的效果。
一走進廂房,司味千就被房裡的景象嚇了一跳,這濃濃的魔氣,肅煞逼人。
紀雍睜開眼,眼中異光閃動,邪佞中透著凶煞,和平日里邪氣隨性的樣子不太一樣,此時的他,心底的魔性正在被激發。
司味千猶豫了一下,沒有上前,發狂的魔修可不是好惹的。
紀雍一抬手,丟出一個儲物袋。
司味千接過一看,是滿滿一袋新鮮的枸杞。
「可以準備起來了,今晚跟我下山回合歡宗,回去之後就開始熬湯。」紀雍說話的語氣也和平日不太一樣,多了許多霸道和命令的意味。
或許這才是他的本性,只是平常隱藏於內,現在魔氣攻心,全部都表露在外了。
司味千看了眼手裡的粥:「這粥……」
「你出去。」紀雍冷冷道。
「需要我給你護法嗎?」司味千說。
「不用。」紀雍斷然,眸光中的異色閃動得更加頻繁了,「你呆在這裡很危險,出去!」
司味千把粥放在了桌子上,退出了廂房。
紀雍再次閉上眼,丟出血噬障,血噬障漂浮在半空中,吞吐著遊盪的魔焰,忽而漲大忽而縮小,宛如心臟般跳動。
司味千又在門口站了一會,打算離去,一轉身看到佛心站在不遠處,手持佛珠,彷彿能透過牆壁看見屋裡的紀雍。
司味千傳音過去:「他怎麼會這個反應?你這葯園到底是正還是邪?」
「哪有什麼正邪,不都是世人妄定的標準嗎?」佛心說,「他這麼進出一次,我的葯園明年又可以豐收一批藥材了。」
「妖僧!」司味千搖頭,忽又問道,「他這樣算好還是壞?」
「都跟你說了,凡事本身並無好壞,你就是悟不透,所以上輩子才死那麼慘。」
「別跟我廢話了!」
「他道心堅定,好的是修得大道的可能性高一些,壞的是容易不擇手段。」
司味千若有所思地望著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