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葉從容面色灰敗,衣襟上沾了一些血漬,似是元氣有所受損,身邊的蘇夜正擔憂地望著他,撫著他的胸口。
他要護著一個重傷的人上蓮花峰,談何容易?
怎麼到哪都能遇到他?這般鶼鰈情深,在家裡呆著不好嗎?
司味千一側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葉從容卻扭著頭,直勾勾盯著他,視線在他和紀雍之間來回移動。
紀雍睜開眼睛時就正好看見這一幕。
自己帶來的人,被別人肆無忌憚地看著,這真是一件不愉快的事!
紀雍水波蕩漾的眼眸閃過一道厲色。
雖然司味千已側過了身,可眼角餘光還是能看見那兩人,他突然看見葉從容朝他走來,心底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紀雍的眸色更沉了。
「司味千,過來扶我一下。」紀雍忽然開口道。
司味千心中正亂,沒有多想,他為了帶自己上山,折損不少,扶他一把,也在情理之中,當即伸出了手。
紀雍攀住他的手臂,借力站了起來。
葉從容猛然駐足,俊雅的眉頭擰在了一起。
「從容,怎麼了?」蘇夜跟上來握住了他的手,看了司味千和紀雍一眼,「你認識他們?」
葉從容應了一聲,轉過身去,「沒事了,我們去見佛心前輩吧。」
他們走到寺門口,一個小沙彌迎了出來。
葉從容說明了來意,小沙彌雙手合十:「師父正在閉關,不知道何時能出關,兩位施主如果願意等的話,可以在廂房暫住。」
佛心的修為相當於修仙者的元嬰期,他們這些結丹期的修士自然不敢妄議,當即表明願意等候,請小沙彌帶路。
司味千和紀雍聞言,也走了過來,四人一起進入寺內。
山巔古剎,莊嚴肅穆,杏黃色的院牆掩映在蒼翠樹林中,透了幾分幽靜。尤其是院中的菩提樹,少說也有萬年,引得他們多流連了片刻。
司味千在廂房坐下,無法控制地想起寺門口的葉從容和蘇夜。
很顯然,葉從容是帶蘇夜來求葯的,哪怕歷經千辛萬苦,有一線希望,也要嘗試。越看他們,司味千越覺得自己是個笑話,一個曾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可憐蟲。
必須要做點什麼事來平復心境。
廂房裡燭台上鑲嵌著一顆雕刻成蓮花的月光石,每到晚上月光石就會發亮,照亮整間屋子。潔白的月光石有著神奇的力量,能讓人的內心平靜。
他打開了廚神空間,把心神沉靜在烹飪里,他的心就能徹底寧靜下來。
既然在佛門,那自然要吃素食。他取了些七八種菇類、筍、木耳、胡蘿蔔等食材熬制湯汁,在空間里過了一天一夜后,一部分燒滾,一部分放涼用冰鎮著,又拿出一種極細的面,在滾燙的湯汁里滾至七分熟,放入豌豆尖,先取出麵條用冰湯汁冷卻濾水。
雪白瑩潤的麵條盛放在盤中,像用白玉雕出來的,再放上翠綠鮮嫩的豌豆尖,最後在頂端放上醬料。
一層一層,層次分明,翡翠鋪在白玉上,琥珀輕放在上端,鮮艷的色澤讓人不忍心下口。
這時,紀雍就走了進來,瞥了一眼桌上的冷麵:「有我的份嗎?」
司味千不說話,拿出一段紅蘿蔔,又拿出一把刻刀。
他十指靈活,刻刀在他指尖翻飛,唰唰幾下削去多餘部分,熟練地入刀,微微運上巧勁,很快一朵潤澤剔透的紅蓮出現在了手上,肌理紋路清晰可見,比紅玉還晶瑩,比水晶還純凈。
他把蘿蔔蓮花放在了冷麵上,往紀雍面前一推,白面如水,菜綠如荷,一朵紅蓮靜靜綻放,白綠紅褐四色搭配得完美無缺。
紀雍盯著這碗面和面上宛如藝術品的蘿蔔花看了半天:「嘖嘖,你做得那麼漂亮,就是存心不想讓我吃嗎?」
司味千剛想把面拿回來,紀雍出手快如閃電,扣住了他的手腕,把面往面前挪了一點,挑著狹長的眼眸緩緩道:「我的。」
手心裡的觸感細膩柔滑,好像捏著一塊微涼的玉,紀雍忍不住用力握了握,用指尖摩挲著:「真是一雙好手。」
司味千眉一蹙,掙脫了他的手。
紀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手,他的手袖長有力,骨節分明,指腹飽滿,不像大部分男人那麼粗糙,又不像女人過於嬌柔,美得恰到好處。更讓人讚歎的是他這雙手能做出這天底下最誘人的美味。
司味千被他看得有些惱:「吃你的東西吧。」
紀雍笑了笑,拌開冷麵,嘗了一口,細膩爽滑,微酸的醬料,讓人食指大動。
每次吃完他做的東西,都覺靈力充沛,雖然他合歡宗財大氣粗,靈丹妙藥隨意供他服用,可有這比靈丹美味一百倍的美食,何苦還吞那些藥物呢?
「老和尚閉關,這一閉關要是閉個一二十年該怎麼辦?」紀雍邊吃邊道。
他已經在結丹後期停留太久了,沒有再一個二十年可以等候。
「那也沒有辦法啊。」司味千道。
紀雍沉吟不語,臉上陰晴不定。
司味千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沒在想好事:「你可千萬別妄想私自闖葯園,那葯園是千山寺常年守護的地方,裡面有很厲害的禁制,再說孤僧佛心修為深厚,又豈是好惹的。」
紀雍豈會不明白,但時間不等人。
他口中吃著面,眼睛卻望司味千身上瞟著。如此精緻的側臉,如同宣紙上的工筆畫,紀雍忽然覺得,這世上最誘人的美食,就在眼前。這麼個美味可口的人,如果在身下輾轉承歡,該是何等*?還有他那雙靈活的手,撫弄著自己的身體……
紀雍一想到就欲.火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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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司味千打了會坐,起身走到窗外向外張望了一下。
墨染的天空中,月明星稀,樹梢銀紗輕披,地面白霜輕灑,竹林沙沙,更顯幽靜。
司味千推門而出,趁著月色朦朧,熟門熟路地穿行在廂房大殿間,神識擴散到最大,謹防有人跟隨。
他悄悄走入大殿,再確認附近無人後,關上殿門。大殿內的佛像頂天立地,寶相莊嚴,長明燈一燈如豆,他徑直走到佛像身後,一道靈訣打在牆上。
原本完完整整的前面上出現了一道暗門,司味千抖了抖衣袍,鑽入門內,暗門在背後合攏。
門后是一條幽深的甬道,司味千走了片刻,一間寬敞簡潔的房間出現在眼前。
正面的佛龕內供著一尊一尺高的佛像,佛前的供桌上三支供香青煙裊娜。
屋內最中間的蒲團上,坐著一個灰炮僧人,手持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施主,你從哪裡來?」
「從黃泉之路來。」司味千隨意地坐在另一個蒲團上。
「往何處去?」
「往永生之路去。」
佛心睜開眼,人不動,蒲團轉了半圈,面對司味千。他眼中金光妖異地閃爍了幾下,隨後露出驚訝之色:「殷容?」
「閉關?我就想嘛,你十年前才剛剛閉關過,怎麼又閉關了。老是用閉關做借口,能不能有點新花樣?」司味千說話時竟是一種熟稔的口吻。
「我這片葯園珍貴得很,想來求葯就來求葯?痴人說夢!殷容你這是……」
「我現在叫司味千。」司味千淡淡道。
佛心面容清瘦,相貌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剔去頭髮的光頭更襯得他眉目俊秀,眼眸深處帶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妖氣。
「是奪舍嗎?」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嬰胎被奪后,理應是魂飛魄散,但是卻在這具肉身內醒了過來。」
佛心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遺憾道:「如果你原來的肉身還在,差不多現在元嬰已穩了,不會像現在這樣還在結丹後期徘徊不前。」
「至少我還活著,也算是不幸之中之大幸,而且我已經找到突破瓶頸的方法了。」司味千道。
「究竟是怎麼回事?」
司味千神情一痛,沉默良久,向這位故交好友,徐徐道來。
佛心一言不發地聽完,最終只是輕輕一嘆。
「我都還沒有嘆氣呢,你嘆什麼氣。」司味千揮了揮手,「我來不是跟你訴苦的,就是想來探望你一下,順便讓你認識一下現在的我。」
「現在葉從容和蘇夜就住在寺里,你不想報仇?」
「報仇?」司味千苦笑,「殷容識人不清,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司味千。」
「隨你吧,天地門不好惹,與其賭上一切,解一時之恨,不如忍辱負重好好活著,說不定還能修得大道。看你現在倒是過得不錯,這張皮囊也生得俊俏。」
「老天待我不薄。」回想起司家上上下下,和自己一身好廚藝,司味千不得不承認太幸運了。
但佛心盯著司味千看了半天,眼中異光閃動,漸漸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司味千問。
佛心思忖道:「我看你劫數未盡,怕是沒那麼簡單,哪怕換了一具肉身,也未必……」
「你這妖僧,又來嚇唬我嗎?」司味千嘴上這麼說,心底卻是一震。
幾十年前,還未與葉從容相識前,佛心就說自己命里有一劫,這一劫能過,便是只羨鴛鴦不羨仙,若過不了,就是魂飛魄散。
這劫,終究是沒能過去,終究還是死於非命。
可如今他又說自己劫數未儘是什麼意思,死都死過一次了,劫也應了,還要怎樣?再死一次嗎?
難道葉從容還是陰魂不散嗎?
又和佛心閑談了一會,直到後半夜,司味千才告別離去。
離開大殿,轉向廂房,忽然看到東邊夜空中有異象,便轉道過去。
異光閃耀下,一人長身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