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第一百二十四章

148第一百二十四章

長春宮內客去席空,只有偏殿里宮女們來回穿梭,端出一盆盆的血水來。

德妃耳聽偏殿里撕心裂肺的痛呼,不覺憐憫,只覺煩躁。瞪著眼前的壽王,她覺得一口氣簡直就要上不來:「你——今日是你妹妹大喜的日子!」

許多想訓斥壽王的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有什麼用呢?壽王自幼就得皇帝寵愛,縱有嬌縱之事,皇帝也覺得不過是孩子氣,調皮得精緻,反而喜歡。她也慣於用壽王去邀寵,自然不會去約束他,以致壽王養成這隨心所欲的脾性。且他好色一事早從十二三歲上就顯出來了,那時候德妃只覺得是宮裡宮女們不好,一個個的狐媚子勾引壞了她的兒子。可如今……

在皇宮之內強逼太子妃的貼身宮女,這事兒其實可大可小,只要皇帝不知道,德妃就能將此事壓下去。可問題是,壽王妃卻過去捉姦,且還把胎氣動了!如今鬧到要在長春宮生產,這事兒還能瞞得過誰去?德妃眼看壽王一臉不受教的模樣,知道別的話說出來都是廢話,最後只能拿景泰公主來說事了。

這次壽王好歹露了一點兒慚愧神色,卻仍狡辯道:「母妃,兒子不過是在那邊歇息,看見個宮女過來,跟她開開玩笑罷了……」

德妃舉手就想把茶杯摔過去,勉強忍住了。壽王這完全是睜眼說瞎話。不說別的,他歇息的那個地方,根本就不是他該來的地方。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宮外,在公主府跟太子一起替景泰公主送嫁才是。也正是因此,德妃才萬萬沒想到小兒子會在宮內生事,疏於了防範,誰知就出了這樣的大事。

「殿下說這話難道不虧心嗎?」沈青芸從偏殿里衝出來,神色猙獰地瞪著壽王,隨即又轉向跪在地上的沈碧瑩,上去就狠狠掄圓巴掌抽了她一耳光,「黑了心的賤蹄子,幫著做出那等骯髒事,還要來假惺惺報信!還有顧氏那個賤人——」

啪!德妃手裡的茶盅終於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濺了沈碧瑩一身。

「住口,住口!」德妃的臉也要扭曲了,「沈氏,你休要在宮內胡言亂語辱罵勛貴女眷!」

壽王剛才的狡辯,德妃是一個字也不信。沒錯,壽王摟抱住的是個宮女,可是周潤會這樣發瘋一般地去捉姦,是因為沈碧瑩身邊的丫鬟桑子滿面慌張地對她的侍女說,壽王騙了平南侯夫人在宮中相會。

哦,細究起來,桑子也並沒有說那是平南侯夫人,她只說看見一個女子的背影,看那身形和衣裳,像是平南侯夫人。而壽王從背後摟抱的這個宮女,確實身形與平南侯夫人顧氏相仿,就連衣裳的顏色也極相似,若是到了近前,自然能看出來衣料的差異,可若是遠遠地在樹影之間瞥一眼,卻是足可亂真。

到了這會兒,德妃已經很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是她也沒辦法,至少壽王這種說法還能接受,調戲太子妃的宮女,總比意圖侵佔臣子家的女眷,還是位有誥命的強。若是這事宣揚出去,別說壽王要落罪,便是齊王也要被他連累。可若只是調戲個宮女,那便是個風流小罪,挨皇帝幾句責罵也就是了。反正不管別人怎樣,此時此刻,德妃絕不能聽見有人提起顧氏和平南侯府,在這件事上,顧氏絕對沒有一點兒的關係!

沈青芸是急昏了頭。周潤自六七歲起就愛惜腰身,飲食上十分節制,雖然有了弱柳一般的輕盈身姿,孕育起胎兒來卻有些麻煩。如今急怒之下胎氣大動提前生產,太醫已經說過,生下來的孩子只怕體弱,在壽元上有礙。這話的意思等於在說:這孩子十有八-九活不成。

這是壽王的嫡長子!周潤為了這一胎,連飲食都放開了,有孕期間,身形臃腫了不只一圈,如今卻說這孩子十之八-九活不成,若是搞不好引發血崩,怕是連周潤都要活不成。如今偏殿里周潤折騰了兩個時辰都未生下來,只見血水一盆盆往外端,人已經昏過去一次,上好的野山參含了好幾片都不中用。沈青芸眼睜睜看著,怎能不急不怒?這會兒顧嫣然若是在她眼前,她能撲上去掐住顧嫣然的脖子。此刻被德妃一個茶盅摔得清醒了些,便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到了沈碧瑩身上,上去揪著她就踢打抓撓起來。

沈碧瑩一邊躲閃一邊哭:「娘娘,王爺,婢妾什麼也沒做呀……」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明明一切都計劃得不錯,壽王得了甜頭,壽王妃卻在成事之前趕到了。若被捉住的是顧嫣然,這會兒她的把柄落在壽王府手中,便只能俯首帖耳;周潤氣怒之下必動胎氣,只是這些自然都要算在顧嫣然頭上;而她做成了壽王交待的事,又順手將周潤重創,正該是歡喜的時候,可——偏偏那個去赴約的女子,竟根本不是顧氏,更糟糕的是,她竟是太子妃身邊的宮女。

顧氏怎麼會將此事告訴太子妃呢?沈碧瑩腦子裡還有些迷糊。有孟瑾在,太子妃與顧氏該是不合的呀。何況今日壽王應在宮外,顧氏怎麼能猜到是壽王對她有所企圖呢?

臉上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沈碧瑩條件反射地捂住自己的臉,避開沈青芸的指甲。這位高貴又幸運的姑姑,原來也有如此的潑婦相?她可是牢牢記得,自己進了壽王做側妃之後,從前的表妹周潤是怎麼對付自己的。人前賢惠的姑姑,教出來的女兒卻也是個根本容不得人的!

「行了行了!」德妃只覺得一口氣沖在胸口,幾乎要尖叫起來,「把人拉開,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沈青芸被兩個宮女架開,留下沈碧瑩一臉指甲印子地伏在地上。德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向齊王妃道:「你著人將她帶出宮去,回府後賞她一杯酒。」

沈碧瑩是留不得了。德妃多年在宮中固寵,機關算計見過許多,怎能不明白沈碧瑩在此事中的作用?若是她只幫著壽王引來顧氏,只是不知輕重不識大體,以後禁於府中不許出來就是了;可她卻一箭雙鵰,壞了壽王的子嗣,這便不能留了:「那個桑子,杖斃。」

「不,不!」沈碧瑩驚恐地抬起頭,「婢妾只是照著王爺說的去做,婢妾是一心為了王爺!」

壽王動了動嘴唇,看她一眼,最後還是把頭扭過去了。若是今日得了顧嫣然,萬事都成了,可卻鬧成這副樣子。一則沈碧瑩辦事不力,二則——她的容貌也只如此,去了一個,自然有好的來。

兩個宮女上前來堵住了沈碧瑩的嘴,將她像拖死豬一般拖出去了。德妃按按眉心,一臉的疲憊對齊王妃道:「你去罷,想法子替老四遮掩遮掩。」

齊王妃一直狠狠地咬著嘴唇,這樣她才能忍住想上前抽壽王一巴掌的念頭。這都什麼時候了!晉王已經得了冊封太子的聖旨,幸而天降地動給了機會,齊王為了扳回一城,大冬天的遠赴山東賑災,吃盡辛苦。這時候壽王在做什麼?在打臣子之妻的主意!若是他不著痕迹地做成了也還罷了,偏偏還攪得合宮皆知。

這都多少年了,齊王在前頭爭儲位,壽王在後頭拖後腿。每次出了什麼事,德妃總是對她吩咐:「你是嫂子,你替你弟弟遮掩遮掩罷。」

遮掩遮掩,這馬上就要遮掩得齊王連儲位都徹底沒希望了,還要遮掩!

「怎麼?」德妃見大兒媳坐著不動,頓時皺起眉頭,「怎的還不快去?」今日這事實在叫人煩躁,她也沒了平常的掩飾。

齊王妃鬆開印下深深齒痕的嘴唇,淡淡道:「那四弟這裡,母妃要如何向父皇解釋?」

德妃眉頭皺得更緊:「什麼如何解釋?老四不合調戲東宮侍女,本宮自會帶他去陛下請罪。」

齊王妃只覺得火氣直衝頭頂:「父皇可會相信?四弟本該在宮外,卻悄悄入宮,父皇會怎麼想?」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德妃惱怒起來,今日真是諸事不順,連大兒媳都不聽使喚起來,「明明是一件小事,別人都不說什麼,你難道還打算給你四弟扣上罪名不成?」

「兒媳是不敢給四弟扣什麼罪名!」齊王妃的聲音也高了,「兒媳巴不得四弟從來不曾犯錯,根本沒有什麼罪名!可如今——王爺還在山東辛苦賑災,四弟在做什麼?母妃,你想著替四弟遮掩之餘,是不是也該替王爺想想?」

「你,你竟敢對本宮這般說話……」德妃抖著手指著齊王妃,可心裡知道齊王妃是對的。

齊王妃冷笑一聲,立起身來:「兒媳這就去替四弟處置側妃,只求母妃也替王爺思慮思慮,該如何才能將父皇心意轉圜過來,別讓王爺在外頭辛辛苦苦,回來卻發現自家後院起火,燒成一片白地。」

景泰公主大婚之日宮內發生的事,在明面上沒有任何人提起,彷彿一陣風似的,吹過去就算完了。可私下裡,這陣風卻在水面上吹起了一圈漣漪,風雖吹過去了,漣漪卻還在一圈圈地擴散開去。

壽王妃身子弱,又因公主大婚有些忙碌,早產下一子。這是壽王的嫡長子,本來是件大喜事,可惜因是早產,孩子體弱,太醫都不敢保證能活,只說是要好生保養。皇帝派了四名太醫去壽王府,輪流圍著孩子照看。因為孩子弱,什麼洗三滿月都不辦了,皇帝親口說等雙滿月的時候再辦,不過就目前而言,還不知道這雙滿月能不能做得成。

不只壽王長子弱,就是壽王妃也損傷不小,據太醫說,日後子嗣恐怕艱難。而壽王的側妃,因照顧主母太過盡心儘力,日夜不歇,引發心疾猝死了。壽王感嘆她忠心,還賞了昌平侯府。據說昌平侯府有個旁支的姑娘,跟死去的沈側妃相貌有些相似,壽王見新人而思舊人,說不定會將這位姑娘迎入府做側妃。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在說,壽王妃早產是因為動氣,而沈側妃根本不是在孩子生產之後幾日才死,而是在孩子出生那日便已身亡,所謂伺候主母引發心疾,那就是你愛信不信的事了。至於壽王妃為何動氣,沈側妃又為何而死,那日凡是參加宮宴的內外命婦們均是一臉茫然的模樣,而這茫然究竟是真是假,那也是愛信不信的事啦。

這些事在京城中口口相傳,以至於齊王披星戴月趕在除夕之前回京之後,還沒等見著皇帝,先聽見了這些糟心事,掄起膀子就摔了一杯還未及入口的熱茶:「老四究竟要做什麼!」

齊王妃這些日子已經有些木然了。那些流言是堵也堵不住,何況當時宮裡那許多命婦,她能去堵誰的嘴?見齊王摔了茶杯,便把自己的茶捧過去:「這會兒王爺發怒也來不及了,索性沉沉心罷。橫豎這次王爺賑災極得力,總不致抵不過四弟的荒唐。畢竟四弟也不打算去爭那位子。」

齊王卻無論如何也沉不下心來:「老四簡直是荒唐!原想著借這次地動賑災之機,把老三掀下來定了大勢,如此一拖——本王,本王……」

齊王妃覺得他語氣不對,忙問:「可是有什麼別的事?」

齊王臉色難看之極,半晌才低聲道:「如此大災,怎能沒有流民……」

齊王妃怔了怔,突然明白過來:「王爺你——」報上來的奏摺都說是沒有流民,這,這是欺君哪!

「那些,那些……王爺是怎麼處置的?」齊王妃打著顫聲問。這若是被皇帝知道,齊王就全完了。

齊王目光冰冷:「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得了疫病之人,只能隔離,死後屍體焚燒。」

齊王妃倒退兩步,跌坐在椅子上。她手上是有人命的,這些年來齊王后宅的侍妾通房,就連側妃都有折在她手裡的,再加上那些未能出世的孩子加上下人們的性命,也有個十幾二十條了,可齊王這一殺,只怕是成千上萬的人!

「老四這個蠢貨!」齊王如此破釜沉舟,原是指望著回京能被立為儲君,日後即使此事被揭出來,那時他名份已定,只管將事情推到下屬身上,皇帝也不能再廢一次太子。不然兩個兒子都被廢過,終不成要立壽王么?可眼下壽王干出這種事,皇帝心中必然不悅,他再是立下大功,這太子位一時半時也落不到頭上來,那等日後東窗事發,卻要如何是好?心裡惱怒,口中不覺就帶出來,「他在宮裡做這蠢事,你就不能盯著他些?」

齊王妃這些日子同樣是滿腹的火氣,忍不住就抗聲道:「王爺說得好生奇怪,我一個做嫂子的,處處去盯著小叔?王爺不嫌寒磣,妾身還要臉面呢!這都多少年了,王爺也罷,宮裡娘娘也罷,寵得四弟不成樣子,由著他胡亂行事不加管束,等到出了事,就怪到我頭上來,這是什麼道理?但凡娘娘和王爺早對四弟約束一二,也不致如此!」

「你——」齊王揚手又砸了一個茶盅,卻說不出別的話來。蓋因齊王妃說得半個字也不差,今日這局面,全都是德妃寵愛壽王所致。齊王妃連母妃都不叫了,只叫宮中娘娘,可見是已經忍無可忍。如今再替四弟說話有什麼用?他的王妃辛辛苦苦幫著他爭位,反是親弟弟四處捅漏子,他還有什麼理由責怪王妃?

「罷了,如今說也無用。」齊王握緊拳頭,「我得去找舅舅商議。」

齊王妃發泄了一番,心裡痛快,也冷靜了下來:「舅舅那裡,表妹已經跟李家定下了親事,聽說李家老夫人病了,怕是熬不過明年春天,想著叫表妹早些嫁過去,免得到頭來李家公子還要守孝,又耽擱表妹一年。」

這都是借口,其中的意思就是,李家已經答應了6家,只要6盈嫁過去,李家就是齊王一派了。當然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看在地動示警和齊王賑災有功的份上。齊王心裡明白得很,隨口問道:「婚期可定了?」

「舅舅的意思,正月里嫁過去就是,說不準沖沖喜,李老夫人也就好了。這雖則有些委屈了表妹,但若李老夫人當真好了,表妹就是有大福氣的人。」李老夫人不過是個風寒,雖然身子不好,再活個三五年也不成問題,齊王妃敢保證,正月里6盈出嫁,二月里李老夫人就好了。

「這也好。」如此一來,正月里李家就到他手中了,若是要行事,也更有把握些,「甄氏那邊呢?」親弟弟把後腿拖成這樣,若是沒有周鴻這邊的兵力,他還真的不太敢貿然動手。

齊王妃忽然彎了彎唇角:「有件事王爺聽了一準兒高興。太子妃如今看孟側妃不大順眼,前些日子孟側妃生的兒子險些落水,王府里也不過處置了個丫頭。且宮裡那件事,我已經弄明白了,當日顧氏並不想兜攬此事,是太子妃一意孤行,寧願惹得眾人疑心她與壽王有染,也要設下此局。這些話,我已經叫人往外傳了幾句了。」

她慢悠悠地道:「自然,這都是我自作主張。依我的淺見,雖則這傳言於四弟名聲略有些妨礙,但若將來王爺大位能定,誰還敢揭起前事?若是不成,縱沒這事兒也一樣難過日子。只是宮裡娘娘怕不是這麼想,若是知道我自作主張,怕是要惱的。」

齊王一愕,果然大笑起來:「好!極好!你不必怕,母妃那裡有我呢。這條反間之計用得實在是好,過了這個時候,便再沒如此方便。」

齊王妃懶懶地又彎了彎唇角,神態間有些敷衍:「妾身別的都不在乎,只是王爺既想用著平南侯府,總歸不能讓他們與東宮太近了。太子妃既是要疏遠他們,妾身怎能不幫著添把柴呢?」

「果然是本王的賢內助。」齊王誇讚了一句,又道,「甄氏那裡,怕是還要催一催。」

齊王妃撐著頭想了想:「既是這樣,明日妾身就去平南侯府拜會一番。此次賑災捐銀,潞國公府與平南侯府捐得最多,雖說災民未必知道,妾身也該去說一聲謝謝。順便咱們府上的逃妾,妾身也實在有些疑心,莫不是藏在他們府上了?」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甚好。」齊王又贊了一句,「必得讓顧氏信了,甄氏才有下手的機會。」

「若是這次甄氏立功,妾身許過她側妃之位。」

「后宅之事,你安排便是。」齊王匆匆起身,「替本王更衣。估摸著父皇午後也要召本王進宮回話了,得去舅舅家中商議一二,如今是一步也不能走錯。」

齊王妃帶著兩個侍女替他換了一套不起眼的青衣小帽,看著他出了門,一個侍女才試探著問道:「王妃,莫不成真讓那甄氏做側妃?那等的出身,偏又不是個安分的……」

齊王妃譏諷地笑了笑:「為何不讓?她若有命活到王爺登基,別說側妃,就是貴妃給她也無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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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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