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曙色動危旌(二)
三邊曙色動危旌(二)
「念語出門不久便覺得有人跟著她。無奈之下,只能叫人繞著一圈,又繞了回來,後來我不死心,便從後院溜了出來,想瞧瞧究竟是誰在跟蹤。」
雖然把念語送出荊州只是臨時起意,但是卻是早有人盯著她了。
「是韓將軍的人。」諸葛嶠亭只一想便想出這幕後之人了,蜀國的皇帝空有大志,卻無幹才,也幸得文有諸葛,武有韓家,這西蜀才沒有敗落了下去,但想中興,卻也是難事了,今日之事諸葛嶠亭自然不會自曝行蹤,那麼細想之,便只有忠君愛國的韓大將軍了。
站在此處空想也不是辦法,只有回去再想想有無他法了。
今日月黑風高,雲層在天上厚厚地堆積了起來,連絲星光夠不透。
「皇上,還有半個時辰。便到約定時間了。」一處高坡上,楚澈與應錦權遠眺上京城。
看著遠處大周宮廊牙高啄,燈火輝煌,楚澈卻是說起了不相干的話:「錦權你看,那處華燈璀璨,亮如白晝,只是朕在那裡的時候,卻覺得那是這世上最陰森的地方,兒時的友伴,枕邊的妻子,膝下的兒女,朝上的股肱他們無不時時刻刻算計著你,時時刻刻都琢磨著要怎麼才能把你拉下那把椅子……」
「皇上!」應錦權知道這些話楚澈可以說,他卻不可以聽到,斟酌許久才打斷了,「皇上,待會還有要事要辦。」
「錦權,現在除了你,朕不知還能與誰說這些話了。」
是啊,靖祺怕是早就知道念語要嫁,顧將要反的事了,只是卻一直不說,一直不告訴朕!還有念語,過往種種甜蜜釀成今日的苦酒,不能不忍不願入口,卻還是只能一仰脖,一口吞了下去。
半個時辰之後。京中一束煙花依著約定之時在空中綻看,而後便有隱隱的廝殺聲傳來。
「皇上!」應錦權強忍著激動向楚澈望來。
楚澈收了方才的悲戚之色,一臉肅然,緩緩拔劍指向蒼穹,大喊道:「正朝綱,滅奸佞!」
身後的飛鳥被驚起,拍翅飛向天空,而後便是一陣排山倒海的呼聲:「正朝綱,滅奸佞!」
楚澈死死地盯著上京城的方向,一劍劃下,帶著犀利的呼聲,而後快馬一鞭,帶著身後的人馬狠狠向上京城沖了過去。
應錦權並未料到楚澈竟會身先士卒,不由大驚失色,急忙了親兵圍住楚澈,不容他有失。
不知何時第一堆火染了起來,然後便是連片的大火,赤焰焚空,點亮了整個上京城。
今夜,血染上京。
大周宮前,一身銀盔的楚澈騎在馬上。看著眼前一片侍衛,他們的衣著都是他所熟悉的,甚至其中有些面龐他亦有印象,只是那些或稚嫩或成熟面上卻有種不相稱的迷茫。
「你們在想為何病重的朕會出現在這裡,為何朕的盔甲滿是血污,對嗎?」
殿前偌大一個廣場上,只有楚澈冷冷的聲音,他慢慢掃視過這些本該護著自己的侍衛們,目光里沒有被背叛的痛苦與憤怒,只有平靜。雲層不知何時被風吹散了,月輝灑了下來,與銀盔溶成了一色。
這時不知有誰喊了一聲:「他是假的,皇上病重……」話還未完,聲音卻已慢慢低落了下去,在這些侍衛中有不少是見過楚澈的,親眼所見到的總比聽到的更為真切。
楚澈低笑一聲,眼神中滿是悲慟:「看到朕身上的血跡了嗎?這些是你們的兄弟,你們的同袍的血,他們本不用死,但是卻被一個人推上了絕路,他們本是朕的好兒郎,如今卻成了我大周的恥辱,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你們,也要如此么?」
寂靜了許久,連月光都安靜下來,只靜靜照著眼前這一片地,一片人。
「叮」不知是誰第一個放下了手中的劍,跪了下來,而後是三兩個。四五個,接著便是一群的人,到最後,只餘六七個人還站在原地。
「皇上,您從未虧欠過我們,只是寧相爺對我們有恩,有幾個弟兄是一時所惑才走上了這條路,希望皇上能對他們寬大處理。」其中為首一人對楚澈懇切道。
楚澈頷首:「朕答應你們,只要從此再無二心,朕絕不追究。」
「多謝皇上!」最後一字還猶在耳邊,這些人卻不約而同舉起手中的劍自盡了。
「找個地方好好葬了他們,查清楚家裡還有什麼人,好好照顧他們的家人。」
一聽得楚澈對這幾人都還寬大處理,方才歸降的侍衛們也都放下心來,齊聲道:「皇上仁慈!」而後讓開了路,讓楚澈一行人進去。
入了宮楚澈卻並未先去乾清宮,而是徑直到了鳳寰宮,
「臣妾恭迎皇上。」宮門前寧素素著了皇后褘衣,行了一個大禮。
楚澈快步行至她面前,仔細端詳了許久方道:「皇后請起吧。」
寧素素緩緩起了身,笑道:「臣妾未曾想到皇上竟然這麼快就回宮了。」
楚澈也不答話,顧自往鳳寰宮內走去。
「素素,你為何如此?」
寧素素是寧相獨女。凡這後宮妃嬪生的孩子都要尊她為嫡母,哪怕日後她無所出,這個皇太后也是少不了她的,所以楚澈不明白她為何要鋌而走險。
寧素素屏退了眾人,在楚澈下手尋了個位置坐下,笑道:「皇上不明白嗎?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
「素素……」
「皇上還記得幼時建安公主瞧中了我的明珠簪子時,我是怎麼做的嗎?」
「你敲碎了它,即使那個人是建安公主。」
「是的,」寧素素抬起頭,看著楚澈笑,笑得那樣爛漫純真。「我敲碎了它,因為它是我喜歡的,即使要的人是先帝最寵愛的建安公主也是不行!」
「素素……」
「楚澈,我愛你。」寧素素笑得愈加燦爛,眼角卻有些微的淚光,「這就是我的理由。」
「素素……」楚澈雖早已知道她的心跡,卻不知她竟能真的說出了口,親耳聽到這三字,不免有些局促。
「我知道你愛她,我知道你幼時接近我只不過因為我是寧家的獨女,我知道你立我為後只不過是想叫我爹放出手中的權利,我其實什麼都知道……」
這些話落在楚澈耳里就好像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般,他方才還覺得是所有人算計了他,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在算計別人呢?
兩個人若是彼此還留有餘地,無論如何總是能找出些話來安慰的,但可悲的是,一旦把所有的話都說清楚了,想勸慰已是不知要從何說起了。
寧素素仰頭看著楚澈,眼底流出一絲企盼,她並不企盼他回心轉意,也不企盼能放過寧氏一門,她所要的不過是想他在這一刻能說幾句,好叫她不要那麼尷尬而已,哪怕他說一句他不愛她也可以。
這鳳寰宮中的寂寞她已忍受了太久太久,如今終於有個人可以來打破它的時候,他卻沉默了。
是啊,他能說些什麼呢?該說的其實早已都說完,有些話不用他出口,她也知道結局了。
不是她的終究不是她的,她到今日才明白,他與那支簪子不同,他從來都沒有屬於過她,以至於她想毀了他都是不能。
「皇上,寧相已被押至殿門外。」應錦權急急入內稟道,終於給這鳳寰宮帶來了一絲生氣。
楚澈卻是下意識地看了寧素素一眼,見她神色並無有異,方才點了點頭。道:「帶進來吧。」
不一會兒,殿外卻傳來了推攘聲:「你們,你們要把爹帶去哪裡?」
「乖,爹只是去裡面說一會話,軒兒乖乖在外面等著啊。」
「不要,爹,你說我馬上就是皇上了,為什麼他們還敢拿著劍指著我們?這是大不敬,大不敬!」
殿內楚澈與寧素素聽到這句俱是愣了一楞,而後快步行至了殿外。
「這是怎麼回事?」楚澈厲聲問道。
「表哥?」寧素素看到寧相手中牽的那個男子不由驚呼出聲。
「素素妹妹!」那男子一見素素便露出欣喜的表情來,道:「素素妹妹,我有爹爹了,我有爹爹了!」
寧素素卻是俏臉煞白,不可置信地看著寧相,囁喏了許久,方才問道:「爹,這是怎麼回事?」
寧相有些迴避寧素素的目光,輕聲道:「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寧素素有些穩不住身子,失神之下,只得抓住身邊的楚澈,喃喃道:「哥哥?哥哥?他是姑姑的兒子啊!」
寧相痛苦地閉上眼睛,道:「我多麼希望她不是你姑姑,不是我妹妹!」睜開眼來,眼底滿是悲傷與恨意。
「爹,你……」寧素素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忽而想起這個傻表哥方才說的話來,只覺心被重重鎚了一下般,指著表哥問道:「他,他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素素,是我欠了他們母子……」
「於是,你便要用朕的江山去補償他們?」
「這是欣娘的遺願,我一定要幫她完成。」寧相一臉堅決。
「遺願?呵,遺願……」太后不知何時走到了鳳寰宮,在聽完了所有對話之後,站了出來道,「你對欣娘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你從來都只把她當成一個工具,什麼遺願,寧岳庭這隻不過是你給自己找的一個借口罷了!」說罷將一卷白絹扔在他面前。
上面只寫了一句話,不過是請寧相好好照顧自己的傻兒子罷了。
「好好照顧?我把這片江山給他,不就是好好照顧了嗎?」寧岳庭忽然仰天大笑,只是眼中滿是瘋狂之意。
楚澈皺眉道:「把他帶下去,明日日出之前,朕要看到寧氏一族及其餘黨一個不少地跪在大殿之上!」
寧素素此刻已無心再去聽對於寧相的處置了,她只覺心中空蕩蕩的,十數年的養育之恩不過是為了傻表哥登基那一日罷了,其實她和父親又有什麼不同呢?或者,她也根本已經瘋了吧……
看著應錦權得目光落在寧素素身上,楚澈一時有些為難,太後上前一步道:「把素素交給哀家吧,也是個可憐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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