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遠客(下)
凈樂王宮的西面,有前後二進的廂房,正對著中宮大殿。
在後廂的西北角,有一處荒廢的宅院,久無人跡,院門緊鎖,裡面的雜草藤蘿,塞滿了高高的院牆和縫隙。每當有風吹過,藤草搖顫之間,就會發出「沙沙」的響聲。
君北緊跟著那名老宮衛,一路穿廊過戶,然後沿著一條長滿青苔的小石徑,毫不停留地來到院門前。鳥聲陣陣,蟲鳴啾啾,令此處倍添幽靜。縱是艷陽高掛,又在這初夏時分,君北也感到一絲涼意。
前頭的老宮衛腳步一頓,君北跟著停了下來。老宮衛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院門上掛著一把大鎖,鎖上綠銹斑斑,不知掛在那裡多少年了。
「嘩啦」
院門推開,一片藤草應聲而倒,君北二人踏草而行,沙沙有聲,十數步過後,來到了一間廂房前。只見此房窗傾門塌,上面布滿了藤條和蛛網。並不進入,二人沿著雜草遮掩的長廊,折而向北,轉過一角,又進入了一個後院。
依舊打開院門上的大鎖,老宮衛推開院門,側身而立。君北輕輕點了點頭,抬步進入院內。
與前面的宅院相比,此後院和不遠處的一間大宅,明顯又是不同,像是另一個天地。
院子的兩側,長有數棵參天的古柏,粗逾二人合抱,顯是存在了不少年頭;黃砂鋪就的地面上,平坦結實,並無一根雜草。在這裡,鳥聲蟲鳴俱寂,地面上連一隻螞蟻都不見。
一層淡淡的白霧,輕柔飄蕩在院宅之間,於這片無聲的靜寂之中,憑添一股肅穆莊嚴之氛。
君北隨意看了一下,然後便將目光投向那間大宅,久久凝視。只見那間大宅造形奇特,四脊飛檐,線條優美流暢;白牆黑瓦,長門圓窗,於飄逸清雅處,透出一股古老大氣,似寺似觀,大異於凈樂王宮其它的建築。
老宮衛沖著君北的後背躬身一禮,然後埋頭向前行去。君北收回目光,依舊跟在後面。
二人踏階而上,來到大門前,老宮衛又拿出了第三把鑰匙,啟鎖推門,一陣沉悶的響聲中,厚重的黑sè大門,緩緩打開。
空蕩蕩的大殿中,別無它物,只有一座高高的圓台,徑約三丈,高也有三丈,端端正正地矗立在大殿zhōngyāng處,白石為底,上面刻滿了黑sè的符文,或如蚯蚓,又像是蝌蚪,玄奧難識。一股滄桑久遠的氣息,撲面而來。
圓台跟前,放有一張長形的供桌,上面擺放著香爐燭台及用來祭拜的果品等物。燭光搖曳,在這變幻的光線照shè下,圓台上那密密的黑sè符文,像是活了過來,幽幽閃爍,透出一種莫測的神秘。
君北上前,取了三根清香點燃,又拜了三拜。
「你確定沒有看錯?」
清煙繚繞中,君北的目光,也像是有些迷離。
「稟陛下,就在剛才不久前,卑職的確發現通天台有了異狀,赤光閃爍,嗡鳴不絕,與傳說的情景極為相似。所以不敢怠慢,立即奏報陛下得知……」老宮衛言音未落,一陣嗡鳴聲震顫而起,只見高高的圓台之上,果然有縷縷赤光浮現。
二人雙目一凝,滿面驚訝地抬頭仰視。
絲絲紅光交織,頃刻間便化為一個模糊的頭像,看不清面目,卻有聲音發出。在圖像的旁邊,還有一幅地圖模樣的標記,其中的一根彎曲的線條上,正閃爍著兩個光點。
君北沉吟,猜測這兩個光點,是不是就代表自己與這個模糊圖像的方位或坐標。
老宮衛自然聽不懂,但君北明白,這是一種有別於凈樂國的古老語言。因受先王傳教,整個凈樂國,眼下也只有君北一人能說會聽。
強抑著心中的激動與震驚,君北不敢怠慢,生平第一次用「外語」與那個模糊的頭像交流起來,聽得身旁的老宮衛一陣迷糊。
不到半個時辰,君北返回中宮,繼續著小王子君玄的滿月宴。與此同時,那名老宮衛帶著數名jīng悍的禁衛,悄然出宮,直奔東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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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濃的霧氣中,傳來陣陣浪濤拍岸的聲音。
借著頭頂上的星光,可以看到濃霧的邊緣處,一座高聳的孤崖上,朦朧的佇立著數道身影。他們面朝濃霧方向,前面卻是白茫茫一片。
這是凈東國的盡頭,也可以稱為邊界——終rì被濃霧深鎖的茫茫大海。與海水一樣,飄蕩翻滾其上的濃霧,始終不會湧上沙灘或以上的空間,它們只籠罩著有海水的地方。
曾經也有凈樂國的居民,駕船出海,進入大海的深處,結果是要麼繞來繞去地回到原地,要麼就是一去不復返,落得個無影無蹤,杳無音信。
久而久之,凈樂國四面的大海,便成了雷池禁地,再沒有人敢輕越一步。從上代凈樂國君時起,海邊兒十里之內,便無人煙了。
然而就在今天,天還未亮時,竟有不怕死的人來到了這裡,而且還不止一個。那名王宮中的老宮衛,赫然也在其中,他正站在孤崖的最前頭,彷彿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就會掉入大海之中。
海風陣陣,海浪輕涌,隨風飄蕩的霧氣,沾濕了眾人的衣衫發須。
不知過了多久,一線rì光自前方出現,隔著一層濃霧,看起來朦朧又模糊。又等了一陣子,rì頭漸漸升高,光線也越來越亮,終於穿破濃霧,照耀在孤崖之上。
老宮衛面沉如水,毫無表情,伸手自懷中掏出一個鏡狀之物,圓形有柄,長僅尺余,sè澤淡黃,上面紋理繁複,極顯古樸,正是君北交給他的王宮遺寶。
小心翼翼地持著古鏡,老宮衛盤膝坐定,將古鏡對準rì光。身後的數名禁衛則跪了下來,以頭觸地,匍匐著身體像是進入深深的膜拜。
古鏡折shè出一道白光,「咻」的一聲,shè入前方那片翻滾輕盪的濃霧中。
虛空傳來一陣輕顫,那片深鎖的濃霧如波翻浪涌,沸騰起來,然後貼著海面,往兩旁翻滾,露出一條寬闊的通道,直達大海的遠處。
沒有了濃霧的封鎖,透過這條通道往前看去,其中的情景,頓讓那老宮衛為之一呆!
「怎會是這般情景?」饒是老宮衛見多識廣,沉著鎮靜,此時也是訝sè滿面;至於身後的數人,因之前聽了吩咐,眼下正深埋著頭,並沒有看到。
水聲響起,碧波蕩漾,陽光照shè之下,一條蓬船飛快駛來,進入了這條通道。隨著蓬船的進入,其後面的濃霧於翻騰之中,重又封鎖起來。當這條蓬船駛上沙灘,那條通道已無影無蹤了,眼前重又是茫茫一片,浪濤拍岸,聲聲不絕。
船身一停,自船蓬中鑽出三道身影。老宮衛雙目一亮,收起古鏡,沖著身後的數人道:「來使已到,咱們前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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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樂王宮,華燈初上。
明亮的宮燈將整個王宮映照通徹,堂前廊下,不時可以看到匆匆的身影;后*宮方向隱隱傳來的歡聲笑語,彷彿依舊帶著近十rì前的喧囂與熱鬧。
中宮大殿,君北一身王服,正襟危坐。燈火下的他,王冠燦燦,華服熠熠,令他憑添一份雍容與威嚴。
這一身王者裝著,對於他來說,尚是第二次穿戴。第一次是先王逝世,他登基的時候穿戴過一次。自那以後,便再沒有穿戴過,直到今天晚上。
十數名禁衛,分立宮內宮門的兩側,如釘子般站在那裡,目不斜視;那名老宮衛此時卻不在。一片寂靜中,時不時傳來燭火燃燒時的剝剝輕響。
君北的左下方,坐著一名藍衣中年人,粗眉虎面,目閃jīng光,顧盼之間,豪態畢露;其身後靜立著的兩名黑衣大漢,像是他的隨從,均是身材高大,氣凝如岳。
從三人的服飾上來看,並不像是凈樂國之人。他們正是今天令老宮衛等人迎接之人,自海邊接到后,一行便馬不停蹄趕往王宮,到達時已是五天後的下午時分。
君北將三人接進宮中,然後安排他們洗嗽休息。吃完接風宴后,天已經黑了。
進入大殿後,雙方都在互相打量,誰也沒有先開口,一直沉默著不語。
「若非貴國陛下與我有過交流,我實不敢相信,除了敝國之外,還有貴國等諸多國家。不知貴國到此,究竟有多遠?」君北首先打破沉默,沖著藍衣中年人問道。
藍衣中年人欠身一禮,含笑答道:「說來也巧。我們陛下因有要事向上天禱告,卻發現一反往常的既無迴音,亦無結果;一怒之下而逆推神壇,不料誤打正著,竟發現了還有貴國存在。我想,我們陛下當時的念頭,只怕與陛下您一般的震驚吧?」
君北點了點頭,道:「原來神台上出現的那個模糊圖形,就是你們國的國君了?我與他一番交流后,便有了此次約定。不過令我奇怪的是,你們是如何找到我國方位的?」
藍衣中年人笑道:「陛下您從未試著逆推神……神台吧?我們叫做神壇。聽我們陛下說,他當時逆推神壇后,除了顯示一個模糊圖像還有聲音,同樣另有一幅地形圖。」
聽到這裡,君北方猛然想起,當時圖像旁邊,的確幻化出一幅地圖模樣。看來自己的猜測沒錯,那兩個閃爍的光點,正是代表兩個方位或坐標。
只聽藍衣中年人繼續道:「我們陛下將那幅地圖記在心中,然後召來敝國的智士能者,細細分辨一番后,斷定那兩個光點,其中一個正是代表敝國,而由此,我們破解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秘密?」君北一驚,腦中不由浮現了一行字跡,那是來自於先王的遺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