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力救囚徒
沐晟在一旁研墨,跟著一夜無眠,等我寫下所有的詩,放筆,已是清晨。
打著哈欠剛躺上床,有人敲門。正準備拉高被子捂頭繼續睡,身旁的沐晟已拉高被子罩住我倆。他的呼吸就在我背心,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翻過身,環著他的腰,抬頭看他,眼睛閉著,嘴角卻藏不住微笑。會心一笑,就這樣睡吧。除了爸,頭一次有一個男人動作如此親昵,卻又不突兀。
奈何門外的人絲毫沒有感覺到屋內的纏綿,敲門聲越來越急。「沐少!沐少!姐姐!」是三保,聽起來急。
實在聽不下去了,一陽指捅他肚子,他還是沒睜眼,抓著我手,呢喃:「不想起來。你看看,這小崽子鬼精靈,會看臉色,連他都知道找你治我了。」
「你是要讓人說我像妲已誤事么?再說我還沒嫁給你呢,你本就不該來這裡。」說教我可是很在行的。乾脆坐起來。把被子全卷在身上,讓他什麼也沒得蓋。冬天還沒過,看他光穿著內衣,凍是不凍。
他縮成一團,實在沒法,下床開門,順便穿衣。
三保敲門敲順手,來不及停手,一掌拍在沐晟臉上。大清早白挨一掌,沐晟臉色立馬轉陰。笑得我肚子疼。他回頭瞪我,又問三保:「什麼事?」
「回公子。是藍春公子傳消息說,計劃成功,昨晚捉叛黨,請你立馬前去將軍府。」說這話時,三保的聲音里完全沒有任何感情,冷淡得不像個孩子。
沐晟應該也聽出三保的艱難,回頭又看我兩眼,對三保說:「你不用跟來了,照顧你姐吧。」三保先是沒動,突然在沐晟面前跪下來:「三保眼裡沒有亂黨,沒有大明,只有姐姐。如今姐姐跟沐少,三保保證從此無二心。」
「嗯。」沐晟顯然不善長處理這種告白,嗯了一聲,就出門去。
我招手讓三保坐在床沿,抱著他。我說什麼能比他的決心更動人?沒有,只有抱著他。這個孤獨卻不得不堅強的孩子。「三保,我對不起你。」
「姐姐為什麼這麼說?」
「三保與明軍有不共戴天之仇,卻為了跟我而侍奉仇人。三保,你可以不用這樣。」
孩子卻坦然:「姐姐,三保不掙扎。恨能比愛更重要嗎?」
「他們欺負你嗎?」
「本來他們見我一個孩子孤苦伶仃就可憐我,照顧我。現在又看沐少對姐姐這樣好,都爭著對我好還來不及呢。」
「那就好。」
吃過早飯,和三保在院子梅樹下享受花香,沐晟和藍春談笑著走來。
「什麼事兒讓你倆這麼高興?」
沐晟讓三保又把昨夜的小酒壺拎出來,各自滿上:「藍大少,這下總可與內人碰杯了吧?」
藍春無奈:「你還真是不依不饒。還好抓到姦細,姑且信她這一回吧。」
「要碰杯也得問問我願不願吧,」淺笑著捂住酒杯,假裝不樂意:「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沐晟自已又一口乾了,滿意地咂嘴:「昨晚從將軍府回來時,我帶了份回京行軍路線圖回府,不過是假的。為了向藍春證明你不是姦細,你不會背叛我們。所以我才跟蹤你。結果昨夜我們出門后,守在府院四周的藍春就抓了偷行軍圖的真兇。」
「可敢與我們一起去見這群人?」藍春咄咄逼人。
「那有什麼不敢?」
他們一共抓了五個人,我們三人進去,正喊冤鬧騰得厲害。
藍春指著角落裡一個看起來落魄的混混說:「這傢伙是被逮現行。」
「那另外四個呢?」
我這一問,沐晟起身往回走,藍春也不搭話。
「另外四個是怎麼回事?」
見我堅決,沐晟又沒答話的意思,藍春回頭:「當時他們在附近。寧可錯殺,不能漏放。」
寧可錯殺三千,不是汪精衛的名言嗎?藍春見氣氛尷尬,試圖解釋:「放走一個很有可能就害了我軍這三十萬將士的命!」
相顧無言。
只聽牢里一和尚一聲長嘆:「想我道衍一生,竟要命喪於此啊!愚昧眾生!」藍春和沐晟都不理他,直出了牢門。
道衍,好熟悉的名字。道衍,道衍。。。。。道衍!道衍!這一驚可不輕。我幾乎要被這個名字逼瘋了,蹲在和尚面前,此時臉色定如死灰:「你,原可是姓,姚!」
顯然他也沒料到這裡還有人認識他,掂量著回答:「老夫姚廣孝!」
姚廣孝!是他!是他!怎麼會是他!朱棣的第一謀士,人稱黑衣宰相的姚廣孝!
穿越而來的人不能破壞歷史就像佛家三戒一樣嚴明。姚廣孝是要跟著朱棣終老的,可據說他又是愛記仇的。他現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沐晟殺掉,可等他自己想到辦法出牢,日後他出頭之時便是沐晟覆滅之時。所以,他不能死!我不能讓他死!
無法多想,追著沐晟出門:「沐晟沐晟!」
沐晟還和藍春閑聊,好不開心,見我追來,打趣:「在外面還是給你丈夫點面子,別沐晟沐晟地叫!」
管不了那麼多了:「沐晟,藍春,你們不能殺和尚!」
「行善積德?」沐晟搖頭:「我手早沾滿鮮血了,註定下地獄的。」
藍春:「哦,那我就能升天了,我手可是乾乾淨淨,滴血不沾。」
「你?嘴皮子兩動,死過多少人?別想了,陪我吧,去地獄也不孤單。」沐晟對他的孽緣兄弟毫不客氣。
他們不知道現在這件事情是多麼重要:「我沒說笑,他不能殺。」
沐晟見我焦急,也換了嚴肅的面孔:「我也沒說笑,他必須死。」
「你!」不指望他們。
對視無果,趁兩人稍有不備,我重返牢獄,讓獄卒打開牢門,聽著沐晟急跟進來的腳步,衝到和尚面前,從褲管拔出匕首。
眼見情況急轉直下,驚慌的獄卒口齒都不清晰:「你,你做什麼!」
給他一個抱歉而無奈的微笑,這是我唯一的彌補方式。地上的和尚明顯比獄卒淡定,眼都沒睜。「我救你。」
和尚終於對此有了反應:「為何?」
「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那麼,如何?」
我把匕首丟到他身上。他瞅了一眼匕首,沒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傲氣讓他不能接受一個年輕女子的拔刀相助。這不是好徵兆。「莫非你已經有更好的方法?」
考慮兩秒,他終於還是拎起匕首放在我勁邊,口中念著罪過,把我推到正趕進來的兩人面前。
氣急敗壞的沐晟咬牙看著獄卒:「怎麼回事!」轉而又死瞪著我,:「如果我沒記錯,那正是你的匕首。」
可憐的獄卒還沒有從所見的情況中回過神來,在沐晟和我之前掃了幾眼,支支吾吾沒說出一個字。
「如你所見。」我現在的心情其實並非緊張,相反,幸好在此之前和尚還沒來得及想出更好的逃脫方法。
沐晟的忍耐已經快超出極限,聲線低沉:「蘇心,我以為你會珍惜這個名字。」
「當然。」這正是導致這種情形的來由。
「不要挑戰我對你的信任。比起感覺,我會選擇相信我的眼睛。」沐晟幾乎咬牙切齒。
「只是挑戰你的智慧。比起你說的話,我更相信我的感覺。我相信你會查清真相迎接我的歸來。」
然後,和尚帶著我一步一步遠離了牢獄。在和尚踏出獄門那一刻,沐晟終於暴發,一聲怒吼:「我恨你這個女人!」
他身旁的藍春側身端詳同伴,眼裡凈是玩味:「因為你,我的生命中又多出一個不得不相信的女人。」
沐晟瞪他。
藍春避開他凌厲的目光:「你明知道,她用以威脅並順利得逞的唯一籌碼不過是,你在乎她。」
不只是沐晟,我同樣吃驚。這種威脅的手段不過是我的潛意識出來的結果,根本沒有設想如果沐晟不在乎這場劫持的後果。
得寸進尺的藍春還在繼續:「除了幼年,十歲以後,你再也沒有如此急躁。」
沐晟遲疑了片刻,又吼:「這事關三十萬大軍的安危。」
藍春搖著他除了裝飾毫無用處的羽扇,搖頭輕嘆:「不,對我們來說,在大軍拔營出發前重新制定路線不是難事。」
沐晟再也找不到反駁的話,只得用更帶恨意的眼神盯著相對而立的我們。
幾乎沒有暗示,平復心情的沐晟吩咐手下牽來兩匹馬。和尚拉著我騎上一匹逃生,沐晟駕一匹追擊。對於這兩人來說,幾乎是一種默契。
飛馳了一刻鐘,地點已經相當僻靜。和尚勒馬,掉頭向著剛剛停下的沐晟:「年輕人,我可以答應你們一件事。」
「我要你死。」沐晟語調不高,但冷得驚人,連我都生出一絲寒意,和尚卻付之一笑,相當坦然,歲月給他的音色增添了一份神秘感:「這也可以辦到,如果是這件事,可能有些浪費。我可以給你更多。」
沐晟不怒反笑:「我原本以為我已經算是夠狂妄的人了。」
和尚還要再說什麼,我點頭如搗蔥,悄聲道:「太浪費了,既然救你是我的主意,你答應我們的事等以後我想到再告訴你吧。」
他點頭:「在此之前,我可以先小小地表達我對姑娘的謝意。」
我打量他,一個才出牢籠的人全身上下實在找不出任何一件可以當作謝禮的東西。
他把匕首遞給我:「我本是它的主人。看來我與姑娘也算是有緣人,姑娘今日冒死相救,時間緊迫,貧道不便再問情由。但姑娘若有用得著道衍的時候,只需捎來匕首一見,道衍決無二話。」然後把我放下馬,望著沐晟,那眼裡充滿了足以讓我後悔的詭異:「你的隨後送上。」絕塵而去。我真不認為他會送沐晟一份好禮物。
我記得,這把匕首是我從那山中小屋帶出來的。
沐晟沒有追,因為他無法辦到,我正擋在他前面。
我的小心臟,準備好,惡魔要開始咆哮了。
果不其然。「蘇心,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嗎?!告訴我,這是最後一次。」非常冷。
「被劫持?」
「無論何種危境。」冷。
「世事難料。」
「我應該有所準備的,你不會如此讓我省心。」平淡。
「那是因為……」我可能開始愛上你了。
「什麼?」疑惑。
「誰知道呢?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冤家吧。」
他笑了。
只要想做,沒有什麼辦不到,牢里另外無辜的三人沒隔幾天就被釋放,為此沐晟花了三個日夜來調查。我願意相信,改變是因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