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此心神傷
什麼被稱之為遙遠?
浮夢看著眼前很顯蒼老的爻國國君,突然腦洞大開,不知如果以她的原來面目站在這裡,她究竟會有多老呢?會不會臉上的皮都皺得看不出五官了呢?
「雖然爻國與其他諸國不通,但相信那些國家也都聽說過爻國四海昇平,三百年來穩步發展,如今已經十分昌盛。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傳聞再加上爻國四面都是海路,故而其他地方永處亂世,戰爭硝煙改朝換代,爻國卻一直如此祥和。」
國君嘆了口氣,「但是,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別國皇室會為帝位權利起紛爭,人心不古,爻國自然也是如此。也不知是哪位先帝留下的規矩,從很早開始,爻國的皇室即使子嗣再多,到即位時,也會只剩一人,外人不知,但我們卻知道,死去的那些兄弟姐妹便是爭奪皇位的犧牲者。
最後只留一人,一脈相承,這些都只發生在皇宮中,所以爻國百姓不知道,就連官位不夠格的官員也不知道爻國的皇宮裡竟是這般的人間地獄。
那是我的父王心存仁厚,得了皇位也沒有處死他最後一個兄弟,而是把他安頓在宮中,雖無法讓他再見天日,至少命是保住了,父王還為他許了親事,任由他在宮中娶妻生子。
父王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在他的後代中延續,所以他只有我一個皇子,我自然而然成為儲君,在我出生時,皇叔也有了他的孩子,是一個女兒。
那女孩生的好看,但出生時並沒有哭,不說皇叔皇嫂,就連我父王都急壞了,不想她一樣健康的成長,就連大家所擔心的,她會不會是個啞巴的陰霾,也在她叫出阿爹阿媽后煙消雲散。
當時我父王笑著道『沒想到侄女這般文雅,便給她起名為雅,如何?』
父王的提議自然被皇叔肯定,這樣說來她就是我的妹妹,因為她的出生只比我晚了幾個月,而父王不希望妹妹從小就一直被禁錮在不見天日的宮廷院角,所以妹妹自小與我一起長大,對外便說她是我的小丫鬟名叫小雅。
她永遠不能告訴別人她的全名叫容成雅。
曾經我以為皇叔對於父王的仁慈是充滿感激的,只是後來我才知道,他恨著父王,他始終覺得若不是父王,他就會成為爻國的國君,還不是在皇宮中看著另一個人坐上那個皇位,而自己永不見天日。
這樣的仇恨情緒,感染最深的便是堂妹,容成雅。
只可惜,在他們恨我與我父王的時候,我們全無所知,就是到父王駕崩之前都在囑咐我一定要給妹妹一個美好的人生,給她許個好人家。
可是,我並沒有做到,剛即位的我因為政事繁重,忽略了對妹妹的照顧,直到有一天,她哭著來告訴我,她錯以為薄情人為良人,不但被人欺騙了感情,並且珠胎暗結,現在孩子已有四月,肚子開始有些顯了,她知道瞞不下去了只好來找我。
在爻國,女子不貞便是死罪,她未婚便有了孩子,只怕到時候孩子和她的性命都保不住,並且現在已經懷孕四月,我也不敢輕易讓人給她下落胎葯,生怕會影響到妹妹的身體。
最後我心一軟,便想到一條計策,立她為我的皇后,反正又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更不知道她與我的關係,我已經是爻國的國君,我要立誰為後,無人可以干預。
怎麼都沒有想到,那是我此生最錯誤的決定。妹妹雖有了皇后的名銜,但她到底是我的妹妹,不可能成為我的妻子,所以我認識了你母妃,你的母妃溫柔可人,我雖知道不應該告訴她,卻還是忍不住將容成雅的事告訴了她。
你母妃完全沒有在意,她說她對皇后之位根本不在乎,她只想與我生活在一起,如此而已。
原本一切都那麼美好,可成為皇后的容成雅在暗中快速的發展自己的勢力,她的兒子出生也是已皇長子的名分,甚至我與你母妃都不知道,她一直在你母妃的食物中下會導致不孕的藥物。
轉眼,他兒子便到了弱冠之年,按爻國的規矩,便該是他被立為儲君的年紀,雖然我記得父王的囑託,會照顧妹妹終身,但我也絕不可能讓一個血統不明的孩子成為爻國未來的國君。
好在這個孩子也的確沒有當儲君的資質,即便我還沒有其他的孩子,朝中大臣還是願意保留儲君之位。
容成雅也只是表示認同,面上說這個皇子的確沒有當國君之能,暗裡又向我表明忠心,后又請求給這孩子許們親事,這些我都同意了,很快,千夜便誕生了。
千夜天資聰穎,幾乎是難得一見的天才,朝中大臣也紛紛看好千夜,明裡暗裡的進諫說可以立千夜為皇太孫,而這一次,容成雅只是一言不發。
此刻我也開始疑惑,為何你的母妃遲遲不孕,我不但讓御醫看,還在宮外請能人異士,可能就是我這樣的行為讓容成雅暫時收斂,就因為她暫時的收手,我與你母妃便有了你。
爻國禁宮的宮變,便在你出生前夕,容成雅露出她猙獰的面目,同時多年經營,她竟已經掌握了宮中禁衛,可以脅天下令群臣,只是那些群臣自己都不知道,宮中大變,當家作主的已成國君變為皇后。
而我也無法離開皇宮,因為她控制了你的母妃,我退了一步又一步,只求保得你和你母妃的性命,最後還處心積慮的把你送出皇宮。
如今你的母妃依舊在她的手中,這明明是我的爻國,我的皇宮,可我卻不知道你的母妃究竟在哪裡,無法救出你的母妃,我只能任由容成雅隻手遮天至今……」
故事的確很長,聽故事時,還時常有冬風從關得並不嚴實的窗口吹入,將御書房內微弱的燭光吹得長短閃爍,好像馬上就會滅了一般,可是這看似隨時會滅的燭光卻一直堅持這麼黯淡的亮著。
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爻國的先帝真是一個完美主義者,這哪像一個國家?縱使皇位的競爭再激烈,皇族也是希望自己能開枝散葉,以防對抗外敵時孤立無援,不想爻國竟仗著四面靠海,別國無法來犯,反其道而行之。
在別人眼中最和平的國度,卻在對自己殘忍。
「殺了容成雅,一樣可以慢慢尋找她的下落。」浮夢為事情的真相唏噓,但她經歷的遠比離奇更離奇,至少國君的妃子還活著,可同樣是人命,漁村和小海都已經死了。
浮夢相信,此刻就算是汐魚本尊在這裡,聽完這個故事,或許會比她多一些動容,但也很難感受到自己與國君還有那位至今不知在何處的母妃之間的血脈親情。
國君嘆了口氣,「我雖然處處被她壓制,可今夜你也應該能感覺到,我在宮中並沒有容成雅想象中被動,儘管如此,我卻依舊找不到你母妃被關押在何處,且容成雅從沒有對我掉以輕心,殺她哪有那麼容易,更何況殺了她,你母妃的性命也難以保全。」
「玥兒……」爻國國君下意識的稱呼才出口,他自己也是一頓,改口道:「汐魚——」
他似乎想要說什麼,可叫著浮夢的名字后又進入久久的沉默,很久很久,他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你是我的女兒,是爻國最尊貴的公主,也是唯一正統的皇族,你會如此漂亮,聰明,厲害是我遠沒有想到的。如今你知道了自己身份,來到宮中,是不是來要回屬於你的東西——爻國的皇位。」
浮夢眉頭一挑,卻聽國君繼續說道:「我已經十五年未見到你的母妃,每過三月,容成雅都會給我一封你母妃的親手書函,只是在容成雅的監視下,信函從不會說什麼實質內容,只是讓我知道她還活著。可我也知道,已經過了那麼多年,容成雅找人模仿她的筆跡也不是沒有可能,或許她早就死了,只是我抱著一絲希望而已。現在你出現了,也是在提醒我,該忘了過去,你的母妃也一定希望你好,你可願為爻國的皇位和未來搏上一搏?父王願全力助你,除了容成雅,在群臣天下前驗明我們的血脈之親,你便是名正言順的爻國女帝。」
「哦?」浮夢一笑,「你現在終於放下你的妃子了?還有容成千夜,你又打算如何?」
「千夜是個好孩子,我沒有子嗣,選他只是無奈。現在有你,一切便不再一樣。」國君的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他憋屈了一輩子,沒想到臨了可以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到徹頭徹尾扳倒容成雅的希望。
「我很好奇。」浮夢道:「你容忍那麼多年,甚至我出生時,你排除萬難把我送出宮,想給我一個平穩人生,為何現在卻做出這樣的決定?你該知道,皇后霸權多年,現在才想要反她,已經沒那麼容易。這一搏若是敗了,爻國雖然依舊姓容成,卻將會成為容成雅的天下。」
國君一直保持溫良淡漠的神情,此刻卻顯得有些猙獰,「是,原本我沒有必勝的信心,可現在不同,不但你來了,安東的使臣也在爻國。」
「安東使臣?」浮夢一怔,她不明白安東使臣與皇宮內鬥有什麼必然聯繫。
國君點頭,「安東為何會派使臣來到爻國?無非起源於安東的內戰,知道爻國與西港夏氏有過協議,現在爻國否認,但那協議的確存在過,與夏氏達成協議的就是容成雅。要真正結為友邦,安東為我爻國除去內亂份子,而我爻國為表誠意,也會交出安東西港之亂的始作俑者,所以安東逼會助我除去容成雅。」
西港之戰不是早就接觸,就連四皇子都被抓回皇宮,夏氏族人也一個不落的被抓了回去,他現在提到西港之亂的始作俑者,這始作俑者難道不是夏氏和四皇子?
「安東國西港之亂的始作俑者難道不是安東的四皇子?」浮夢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國君的眼中又閃過一絲光芒,讚賞的看著浮夢,「你一直生活在民間,還是普通的漁民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最近的事吧?竟然也能留意到別國動蕩局勢。汐魚,在爻國登上帝位講究天分,你雖然是女子,卻是一個天生的王者。」
浮夢真是急啊,誰要他做這些感嘆,該回答的不回答。
「安東夏氏的確用四皇子作為最大的籌碼,可是會讓他們真正起了反意的卻另有其人。」在浮夢期待的目光下,國君終於說到,同時表情神秘,「安東以為在西港一戰把夏氏一族全部捕獲,卻讓一個很重要的人逃脫,並且我知道,那人現在也在爻國,容成雅正護著那個人,這就是我讓安東使臣助我的最大籌碼。」
「是誰?」浮夢不假思索脫口而問。
國君詫異的看向浮夢,「你對安東的事,好像很有興趣?」
浮夢不置可否,爻國的內政會與安東使臣扯上關係,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原本今夜過後,她就已經贏了和北陵冥的賭局,她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清楚了汐魚的身世,她要做的就是在靈尊從極南之地回來前一刀捅死爻國皇后,隨後為汐魚證身即可。
現在牽扯到司空欞,特別是爻國國君提及西港之亂的始作俑者根本不是四皇子,讓浮夢有了新的想法,她此生無法陪伴司空欞,那能不能幫他儘可能的排除異己,以保他來日無虞。
國君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在意,而是若有所思的說道:「也好,安東的欞王相當不錯,雖然國與國之間並不可能真正的相安無事,但我寧願與欞王交好。
還有十日便是朕的七十大壽,到時群臣都會到宮中赴宴,到時爻國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齊聚天宮城,在那時揭開容成雅的真面目是最好的時機,而那時也是為你正名的最佳時刻。」
一夜長談,若不是因為正值冬季,只怕天色也會有些亮了,浮夢再不回容成千夜的宮殿,時辰完一晚,宮人都起身後,要回去可就有些麻煩,所以浮夢離開了爻國國君所居住的不起眼宮殿。
不知為何,浮夢有些失神,走出宮殿時,竟然遇上了侍衛,好在那侍衛是佯裝巡邏,實則在附近放哨的那位護軍參領。「屬下姓柳,隔日在宮中守夜,若有需要隨時吩咐。」
浮夢隨意的點點頭,快速離開。
回到宮裡,雖然已經有些負責雜物的宮人起身,浮夢還是輕巧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從窗口翻入自己的房間,簡單粗暴。
她應該去到床上回顧一下夜裡聽到的一切,很多內容她實在無法消化,更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事情竟然牽扯到了司空欞。
還有十日,她就要以爻國公主的身份站在宮宴之上,那一日也將揭曉汐魚才是爻國國君親生女兒的事實,容成雅會在那一日徹底失去她一生所想追求的東西。
就算如此,也是她罪有應得。
小海,總算要替你報仇了,容成雅的地獄五百年正等著她呢。
「你……」就在浮夢離自己的床很近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從她的床上突兀的傳出,「……終於回來了。」
浮夢雙眸一凝,她還沒有看到說話的是誰,可是說話的聲音,她認得,那是容成千夜。
果然,只見容成千夜站起身,對浮夢一笑,瞳中卻映著傷痛,「汐魚,你去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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