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借勢壓人,遇故知物是人非

鴻門宴借勢壓人,遇故知物是人非

蓉姐兒可算嘗著一點縣令夫人的滋味兒,原來悅姐兒說的嫁了人便由著她,真箇等到出徐家才曉得好處,後院裡頭她最大,徐禮又不拘著她,若想出門,船就停在後門口,抬步就到了,很是過了幾日逍遙日子。

一來無人識得她,二來她也不作官家打扮,只穿了尋常衣裳往外頭去逛,別個見有丫頭小廝跟著,也不敢欺她,只把她當作來踏青的。

二三日間便把灃青鎮逛了個夠,只除得南街的胭脂巷兒她不得去,隔了橋往裡頭望,家家戶戶都點的紅燈籠,窄窄一道小道,門對著門,窗望著窗,當中有兩家連著,還建了平台。

早上無客,那些個妓子便穿了薄紗衫兒倚在樓台上,露了腕子,露出上頭戴的十多隻鐲子,不時鬨笑一聲,嬌滴滴的從裡頭傳到河面上。

蓉姐兒打小不曾見過這些人,她在細布帘子後頭遠遠看過去,只看見一條街的房子都漆著紅漆,很是輝煌的樣子,這些話不能問船夫,只好回去問徐禮,徐禮卻道:「灃青雖是小鎮,這煙花巷稅收卻不少。」

棉絲牢牢把在楚家手裡,除開這兩樣賺錢的大頭,除下的自家吃不進,也散給別個嘗些肉味,此地靠水便以漁為業,菱角芡實蓮藕一樣也不少,鎮子里還養得好羊,羊皮羊肉也是一絕,除開這幾樣,浙八味也是大營生。

水土好產的藥材入葯極佳,年年都人專人來收,楚家還不曾打得這個主意,便叫烏家全拿了去,把住了好地種著白朮白菊貝母溫鬱金,旁的也不沾手,單隻這幾樣,做得熟了,倒成了大藥材商,隱隱同楚家有平分秋色之意,卻不比楚家根深勢大。

宴請的單子裡頭也有烏家,烏家只一個兒子,這上頭倒比不得楚家,只一個排在左,一個排在右,左邊一溜六位楚夫人,右邊卻只烏夫人帶著兒媳婦。

烏家並不住在鎮中,隔著葯田起了大屋,送帖子坐船到了地方還得走上一段路,靠了山勢見著一大片白花田,再往前望才是烏家。

徐禮把幾家人做甚的家裡如何都告訴蓉姐兒,她一聽便明白了:「烏家的太太是個爽利人,我喜歡。」說著假模假樣的笑,徐禮見她作這個怪樣子,先笑起來,颳了她的鼻頭:「勞動夫人作這場好戲。」

蓉姐兒叉了腰:「我是賢內助,且看我幫著你攘外安內。」

徐禮本坐在泥金小桌後頭親手寫帖子,蓉姐兒把寫得的拿起來細細晾乾墨跡,掐了滿把的杏花夾在帖子裡頭送出去。

他們初進鎮子不曾大肆聲張,如今卻是不得不辦這個宴了,也算是夫妻兩個在鄉紳中頭一回露面,留在後頭的緇重進了灃青縣。

船連著船倒似運嫁妝,原來灃青縣裡頭的百姓少有知道縣太爺來了,此時見著了船隊才喧鬧起來,還只當是哪家嫁女娶婦,等那船一溜撐到縣衙前,才曉得是新縣令到任了。

一個扯了另一個,手裡還抓了貓兒菜,指著那些船:「我還說呢,楚家娶婦也該闔鎮兒發喜餅才是,這麼瞧起來,這新縣令比起楚家也不差什麼了,我記著舊年楚家行四的出嫁,且沒這樣風光。」

另一個嘴裡嘖一聲,系了圍裙把草筐子從河水裡拎出來,抖兩下水才道:「上一個進來,才兩口破箱子,這些個俱都不曾瞧見過,那些描金的定是縣夫人的。」

一路行到縣門口,也不往後門去,大大方方自正門抬進來,雖沒有蓉姐兒出嫁時那六十二抬嫁妝這麼多,十來個船夫卻也抬了好些時候才抬完。

大船載來的,到得鎮口大船進不來,才又急召了小般去,一隻船上只擺得兩口箱子便吃不住水,這麼來回,那眼明的點了足了三十多口箱子。

「乖乖,只聽說新縣令是金陵城裡來的,這裡頭可不定許多好東西。」還有那幫傭的,幫著抬箱,回來繪聲繪色,甚個吹蕭引鳳的大抬箱,甚個倭金洋彩大畫屏,還有能照一樣的穿衣鏡,連著上頭那鏡罩子都是繡的花中十友。

呂先兒盤了書肆,那坐客論起來,他聽見了便笑:「這值得甚,新縣令姓徐,你們卻不知道。」他同徐禮再無人知道是同窗,只當他是哪兒來的說書先生,租的也不是樓子,而是條船,上般架起大傘,跟寶蓋兒也似,就在三橋彙集處說書。

那船兒是他買來,到得正午眾人都歇息時,便有船夫搖到此處,說上一場便散,他說的俱是金陵城裡才剛興起來的話本子,此地連個歌班小戲都無,哪裡聽過他說的這些個,甚個《水滸》都是常見回目,還說些江洋大盜兒女情仇,更有說一段冤案的。

興子起了說一回,興子懶了便說一段,不出三日,他這裡一開鑼,三橋橋上都擠滿了人,河邊還有擺了凳子出來聽的,更有茶店裡頭的知客拎了大茶缸子出來賣茶,倒又是一樣營生。

聽見他這麼一開腔,別個都問起來,呂先兒先搖了扇子不開口,翹起腿來吃茶,得聽見銅鑼兒幾聲響這才開口:「布政使知不知道?太守知不知?那可是二三品的大員,徐家上輩兒最不濟的也是五品,州府裡頭當大老爺的!」

此地百姓見過最大的官兒便是縣令,七品,聽見是州府裡頭做大老爺的還不甚明白,呂先兒又笑,扇子一闔遙點一點:「過年節,楚家老爺可給發福字貼?」

這回岸上的明白了,都搖頭鬨笑:「咱們哪有那個福氣,也只得蘇黃江三家有。」那三家說是姻親倒更似下屬,楚家一開口,俱都跟著風向調頭,一個搖頭前邊走,身後三個倒有一比,打扇撐傘鋪毯兒。

「嘿,徐家得的那可是皇帝爺的福字。」拿這個作比,比說甚個儀仗權柄更明白些,岸邊一片嗡響,還聽見人嗡了聲兒問一聲:「那徐家跟皇帝也是姻親?」

問的人是呂先兒的奶兄弟,別個聽見了也不找是誰問的,俱都抬了眼睛看他,呂先兒笑一笑,故作高深:「那倒不是,這皇帝爺賜的福字,那是勛爵人家才得的,甚個是勛爵,皇帝爺的弟弟叔侄。」

那便是皇帝家親戚也似了,楚家霸了族學,裡頭讀書的再沒有外姓子弟,人口繁多,連著旁枝雖姓楚也不定能擠得進去,圍著岸邊俱是沒讀過書不識得字的,聽了這些只覺有道理的很。

有那幾個箱子開陣,又有呂先兒掠陣,扯了虎皮作大旗,口口相傳,上午才說的,下午闔鎮皆知,又說些個少年英才,又說甚個家大業大,一縣倒似炸開了鍋,只知道楚家富貴,新來的縣令也不知道富貴多少。

徐禮這頭回聲勢便打得響了,便同蓉姐兒進楚家那番做作,見了新縣令家中財勢雄厚,便又有搭台看戲的味道,誰人不知道,每三年換一任縣令總要跟楚家扯一回皮,不光是要錢還是要權,兩邊總有幾個來回。

往前數上二任,便有縣令不給楚家好顏色看,兩邊打對擂,一同開了端陽宴,這下可好,這兩個無事,接了帖子的人倒愁起來,膽兒小的兩邊都備了禮,稱病不去,膽兒大些的去了楚家,卻沒人敢去支撐那個縣令。

理兒也明白的很,你三年一任便抬腳要走,他們這些個還得長長久久的在灃青過日子呢,把那縣令氣的在家直捶桌,楚家還在外頭放起煙火炮來,正對著縣衙。

甚個萬架千株的紫葡萄,甚個火樹銀花的碧天星,綻滿了整片天,只差到縣衙門口放了,這麼對著干,楚家耗得起,那一個且耗不起,三年到任便個中等考評又往別處去了。

到得賞花宴那一日,蓉姐兒打扮得了在院中擺開長桌,連著常用的廚子都帶了來,專做點心,蓉姐兒記著牢牢的,王老爺做縣丞那時候,來的縣太爺裡帶著個會做細點的師傅,做的酥油泡螺,當成是金貴東西送人,靠著一門點心手藝倒把鄉紳的門打開了。

此地看得一圈,也無非是些尋常點心,她早就定好了食單子,叫點心師傅做金乳酥做了十八盒,給每家送去,一盒只得四隻,說是宮中細點,賜下去嘗個鮮。

到得正日,院子裡頭大變模樣,拿大座屏隔出花園子來,栽得花木果樹,開得滿院錦繡,院子雖不大,處處都是精心布置,蓉姐兒是主位,兩邊一溜排開,一案上坐兩人,都派一個丫頭侍候。

插了香火供了鮮果,便是酒也有七八種名目,因是花宴,酒也是花酒,細澆的茉莉花骨朵酒,打苞野菊花兒酒,再有秋露白丹楓醉,拿玻璃盅兒盛了,紅綠紫白,酒香撲鼻子。

案上擺了細攢盒子,五格海棠紋樣的,擺了四樣小菜一樣蜜餞,金綠相間的水芹芫荽拌菜、金白輝映的木樨銀魚、醬成胭脂色的鵝肉脯子,還有硃紅色的紅油鰣魚,俱都切成細絲兒,中間擺了粉片雪花洋糖。

蓉姐兒並不迎客,只由著丫頭引進來入座,人到齊了再從後堂出來,扶了金枝冠兒坐下來,衣裳簇簇響動,才一抬頭,就聽見有人輕喚:「再不想竟在此地遇著。」

蓉姐兒順著聲兒望過去,甘露在她耳邊:「這一位是烏家少奶奶。」烏家只一位少奶奶,穿金帶翠,蓉姐兒辨了許久才認出她來,竟是平五!

她再不曾見過平五穿這樣衣裳,悅姐兒嘴巴毒,那時候還哧她,說她不知道成婚那日肯不肯穿著人氣的紅,如今見著,她不僅穿了紅,腕子上還套了五對金鐲子。

蓉姐兒沖她點點頭:「倒是緣份,如今卻該稱一句烏家夫人了?」這兩個離了江州再不曾見過,一字不通音信全無,如今宴飲上見了,原來那些個恩怨一時俱都提不起來。

蓉姐兒笑,平五也笑,楚大夫人卻側了頭,插一句:「竟不知道原是舊識。」

蓉姐兒曉得她要刺探,心裡頭念頭一轉,也明白平五的用意,她原來那個性子,怎麼會甫一露面就嚷出來,怕是狠不得別人個都知道她同縣令夫人是同窗。

「我們原一同讀過女學的,那時候咱們倆個最要好,家搬了金陵,便再不知道姐姐的音訊了。」蓉姐兒這邊一嘆,那邊平五竟紅了眼眶:「可不是,天設的緣法,竟在此地又遇著了。」

兩邊說這些個話,楚大夫人也只微一錯愕又壓了下去,順口附合兩句,烏家夫人見兒媳婦竟同縣令夫人是手帕交,喜不自勝,側頭對兒媳婦笑一笑:「既是舊識,等會子我老骨頭撐不住,你陪著縣夫人多吃兩懷便是。」

平家當時鬧出那樣事來,帶累了平五,她嫁不得本地,只好往外嫁,所幸湖州靠著江州不遠,烏家又確是有財,丈夫如今卻是秀才,再往上還要考舉人。

她原來那個性子很是吃了些虧,卻沒哭啼啼把自個兒斷送了,竟也磨搓成如今這八面玲瓏的模樣,她知道的多,一肚子的掌故學問,如今放低了身段,開著玩笑說出來,一時扯這個一時扯那個,拍馬奉承,沒一句不精,得到蓉姐兒這裡,因是舊識,更愛談些少時趣事。

把蓉姐兒小時候愛吃花糕也說了,兩個說的親愛,楚大夫人眉頭卻直跳,正在花廳裡頭吃酒投壺,前邊卻熱鬧起來,蓉姐兒知道是等的人來了,差了小丫頭去問:「別叫爺吃醉了,叫覘筆捧硯兩個警著些。」

小丫頭子得過吩咐,不一時跑進來:「回太太的話,爺並不曾多杯,是州府裡頭派了個什麼先生來,前頭正敘話呢。」

再問她是什麼先生,縣裡來的要不要排房子,她便一字不知,還是甘露上前點了她:「還是我去,她哪裡成事。」不一時拎了裙兒回來了:「太太,爺叫安排屋子,前頭來的先生是州府里派來的儒教正堂,還帶了一個教諭。」

一院子不看蓉姐兒,俱看到楚大夫人臉上,蓉姐兒皺眉頭:「哪裡還有屋子,說不得只好同師爺擠一擠,真是,州里竟沒來個信兒。」

她一皺眉頭,別個不搭腔,平五見著顏色也斟酌詞句,還是楚大夫人先開了口:「州里作事便是這麼,拍著腦門想一出是一出的,倒叫下頭人為難。」

蓉姐兒聽見她說這個,也笑:「安排屋子不過小事,並不為難,那處院兒里倒還有空屋子,理出來住下便是。」

餘下幾位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平五笑一聲,接了口:「拿這些小事來啰唣,咱們還行不行花令?」有她這一句,俱都松下來,蓉姐兒也只作無事,楚大夫人卻沒了玩興,見回回都是蓉姐兒得頭籌,便撒了手上的花簽子,往後頭去更衣。

蓉姐兒只作不知,臉上還笑,蘇黃江三家,江家是牆頭草,一面奉承她一面奉承楚大夫人,烏家同石家卻是回回都站在她這兒,原來一縣,便同徐家一家沒甚個分別。。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春深日暖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春深日暖
上一章下一章

鴻門宴借勢壓人,遇故知物是人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