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結實蓉姐得孕,雨打樹楚家作難
「楚家人可說了甚?」蓉姐兒綣了身子卧在羅漢床上,脫了大衣裳只著扣身衫子,緊窄窄裹了身子,上邊盤了珍珠扣,到腰間散開成四幅,歪在床上露出裡頭的紅色褻褲,鬆鬆系在腰上,拿珍珠串的裙鏈子系住,一動便一片珠光。
她拿腳尖兒推推徐禮,徐禮眼睛還看著湖州知府的信,一隻手已經攏住她的腳,嘴上漫應道:「這天了不著襪子,可別涼著。」
蓉姐兒翻個身把腳抽回來伸到他身子底下取暖,徐禮捏了信紙折起來,仔細收到信封里,開了匣子擺進去,這才轉過身,把她兩隻腳拿手攏住:「楚家人臉色自然不好瞧,卻也不曾當場說難聽話,呂先兒外頭那幾場書,怕是也有人告訴他們知道。」
蓉姐兒笑一聲,她悄摸的坐了船也去聽了一場,無非說的便是徐家怎樣怎樣貴,同那些個沒根基的不可同日而語,楚家就是知道徐禮這一支沒出厲害人物,礙著兩個伯伯也不敢踩他的臉。
徐大老爺的布政司在蜀地,徐二老爺今歲更是走運,往上升了一等,專管著浙江一系的清吏司,一人手裡捏著一地的官吏,徐家幾個子侄都得了便宜。
別說徐禮手裡有賀山長的信,便是沒這封扣開門的信件,往湖州府里遞信,別個也不能慢怠了他,一接著信再翻看檔案,竟真箇不曾派過人儒教正堂,及時點了兩人過去,徐禮只作不知,在宴上便半真半假的問起立址來。
來人建學,自然要有個院子,楚家人臉色不好看,烏家那位大爺卻接得快:「不知老爺要往何處選地?毗著山水倒有好些空屋,撿一棟出來,也算給縣裡出力。」
他這麼說了,楚家臉色更不好看,楚大爺搖了扇子笑一笑:「也得看看有無生員,便是為著無人進學,這才不曾設過儒學。」
徐禮卻只為難:「不瞞著諸位,既是州府里下來的,怎麼也得辦好了這樁差,隨人來的還有知府的信。」
楚家怎會不往上疏通,實是沒來得及,知府才到任幾日,哪裡知道徐禮走了捷徑,官場自來是朝中有人好作官,兩分情面加一處,便是楚家此時捧了銀子去,只怕湖州知府也不會應下來。
兩個當場便把院子訂了,楚家人眼看著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頭一把便是縣學,也不當場就澆冷水,等無人去讀,這個徐縣令自然就歇了心思。
哪裡會無人讀,徐禮知道東南西家邊俱是楚家勢力,那些個旁枝進不得族學的,也不敢跟楚家硬頂著來,要緊的是北塘,窮人出不起束修,除開房舍還有柴米,這兩樣去了大頭,子弟哪裡
還供得起讀書。
蓉姐兒一把抓過案上的紙,只粗粗寫了幾筆,定址,定人,在定人上頭還畫了個圈兒,縣裡人口名錄一拿出來,粗點一點到了年紀的倒有百來人,自然不是百來人都來讀書,楚家的去掉三十來人,再有便是去幫工學徒的。
縣裡免了開支,怎麼不肯來讀,蓉姐兒一看單子上的數字,就咋舌頭:「若是全來了,那屋子可放不放得下?」
徐禮一笑:「哪裡會全來,楚姓人只怕都不會來,還有再那些無志讀書的,加起來能有三十人已算好的。」
扯青布做衣裳,還要發書下去,縣裡財政並不吃緊,可這頭一樣便一氣兒一季錢都用光了,徐禮上任頭一件事,定下建學之後,便是打算盤。
他也會打算盤,卻不如蓉姐兒打得好,她興頭頭開了箱子撿出一把赤金小算盤來,上頭還嵌了寶石珠玉,只有她一隻手掌那麼大,鑲了米珠兒作算珠兒,徐禮一見便笑:「你還有這個東西。」
蓉姐兒晃一下,咳嗽一聲,學那帳房先生的模樣,幾個先生的薪祿加上日常用度,便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蓉姐兒手指疾動,撥得快起來「辟啪」全響,把徐禮瞧呆了,算出數來往他面前一攤:「這裡頭米柴俱都不貴,魚肉也便宜,只架不住人多,縣裡要是再管一頓飯,那更要往上翻了。」
徐禮不怕錢多,就怕人不來,變成他唱獨角戲,那可不就在州府裡頭丟了大臉,他看了數兒心裡一定:「不怕,縣裡開縣學,那些個大戶怎麼該周濟。」
兩人定了明兒去烏家看房子,還有石家作陪,徐禮便把手伸到蓉姐兒衣裳里,給她解那珍珠扣兒,紅紗褲兒褪下來,抱了白膩膩的身子往床上去,蓉姐兒小肚子墜墜的痛,推他:「怕是月信要來了,我疼呢。」
徐禮聽了趕緊住手,湊過去在肚臍眼兒上親了一口,又叫蘭針暖了湯婆子來,兩隻大掌搓熱了給她熱肚皮,又開了盒蓋兒往熱水裡扔了塊紅糖,調成紅糖水,端到床邊備著:「等這兒安定下來,便給我生小娃。」
離了徐家才敢在裡頭,蓉姐兒快十六,這時候當娘也不算小了,在船上那麼些時候都在裡頭,偏只沒有消息。
蓉姐兒捂了肚皮:「不知道我生下來的娃兒是個什麼模樣,茂哥兒生下來那會兒,皺巴巴的似只剝了皮的小猴子。」
兩個湊在一處說話,夜時又喝了糖水,誰知到了第二日早上起來,徐禮先下床換衣,便看見落了一塊銅斑似的紅,他還只當是蓉姐兒來月信了,脫了外袍尋一件乾淨衣裳出來,叫甘露進來,還是甘露算一算日子道:「姐兒還有十日才該來月信呢。」
這下徐禮急起來,趕緊叫人去請大夫,拉了帳子一把脈,說是有了,蓉姐兒兀自不信,那大夫卻道一聲恭喜,徐禮怔了半日不曾回過神來,聽見說脈息不穩,要趕緊安胎,又急叫大夫開了丸藥,調水服下去。
讓她躺在床上靜養,等胎坐的實了,才能下床走動,便是之前不知有孕,舟車勞頓這才不穩,算一算已經是快要兩月了,蓉姐兒問不出口,她上個月可是準時來了月信的,只三日,量也少,怎麼還說是懷上兩個月了。
身邊沒個婆子,實不便,徐禮趕緊寫信回去,請吳家派個嬤嬤來,蓉姐兒卻擺手:「你寫了這個,本家那裡不知道卻不說嘴?」哪裡還顧得這個,徐禮把事事都打點過了,才坐了船往烏家去。
先從下邊挑了個跟來的,生養過的婦人,總比甘露蘭針懂得一些,蓉姐兒問她,她便笑:「也不是沒聽說過,那是假的,娃兒沒坐穩,想是船上顛著了,太太好好歇息,等肚裡的哥兒壯實了,便不怕了。」
怪不得大白不鬧她,也不趴在她肚皮上,給毯子似的給她捂腳捂手,蓉姐兒抱了它告訴它肚裡有小娃了,大白抬了爪子磨臉,喵嗚一聲伸了舌頭去舔蓉姐兒的手。
徐禮人逢喜事,烏家這回也下了血本,因著楚家那句毗著山太遠,把縣裡房舍空了出來,雖不比山下的屋子大,卻也是有廳有堂的,後頭還能住教員。
徐禮看定了房子,叫人拿了銅鑼一條道敲著嚷過去,又定下呂先兒說三場書,把縣裡建學,貧寒子弟入學還管夏衣一件冬衣一件,再管中午一頓飯食的事宣揚出去,整個縣裡都炸開了鍋。
能往上去,哪一個肯行那下流行當,問明白了年紀,又曉得一家能送一個,家裡大人便商量著,哥哥先去讀一年,識得幾個字兒,再換了弟弟進去,便是去作學徒,識不識字又怎麼能一概而論。
平頭百姓想的便是能識些字,往後不當柜上上貨運貨的,怎麼著也能當個帳房先生不是,那縣學前坐著兩個秀才,一一錄下姓名年紀,果然頭三日里不曾有姓楚的。
厚厚一疊名錄,這些年紀都七八歲了,還有十來歲的,卻是半個字也不識,要教還得先從天地玄黃教起來。
徐禮卻覺得渾身有勁,雖蓉姐兒懷了身子兩個近不得,卻也不肯到書房去住,挨著床把羅漢床鋪設好,夜裡就睡在羅漢床上,怕她夜裡要茶要水,看了蓉姐兒的肚皮就發傻。
蓉姐兒摸了肚子問:「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徐禮先是道:「都好。」後頭又道:「先生個兒子,再生女兒,有哥哥能護著她。」生個同她一樣的小妞妞,嘴巴越咧越開,笑呵呵的,如今是不看臉不看腰,只盯著肚皮瞧。
蓉姐兒刮他一下:「沒臉皮,哼。」她如今還不覺得,說個甚的胃口變了,嗜睡了,她一樣都無,還覺得精神頭好的很,在床上閑得骨頭都發癢。
那頭興了縣學,設了孔孟聖人像,載得一樣衣裳,再發下書本,這些事緊趕著二十多日做了出來,也不曾別個,裁衣的婦人自家也有兒子去學里,發下青布也不收工錢,二十多個婦人湊在一處把衣裳做出來,趕了三天工,三十來套衣裳就得了。
還有那些木桌椅,縣裡出木料子,幾個木匠點燈趕火的把桌椅給打了出來,這又不必雕花,只結實耐用便是,再有書冊,這倒是手抄出來的,也方便的很,抄書為生的讀書人多的便是,開篇又是《千字文》,個把時辰就能抄得三四冊。
果然同徐禮料的一樣,頭回開設縣學便只三十來人報名,全是北塘人家,烏家石家那些個在家裡設了館,同那剛開蒙的又不一樣。
儒教正堂是個積年的老教員,原在州府中當的教諭,這回下來算是升了,曉得此地職位清閑,舉家一道過來了,就住在縣學後頭,前邊的大堂設了三十張書桌,還有一個開學儀式,請了烏家石家,蘇黃江三家也有人在列。
楚家送了禮,還派了個熟人,楚七爺來站位,他半點沒給臉子笑,臉上掛著笑,還拿了五錠一隻的五十兩銀子出來,蘇黃江三家瞧著楚家給錢了,趕緊也回去取,烏石兩家,一家出了房,一家出了布料木頭,算是大功臣。
徐禮還把縣裡那些秀才舉人,只沾著詩書的邊俱都請了來,扎了大紅綢,再放幾掛花炮,有模有樣的把學堂建了起來,裡頭還設了洒掃的小廝,廚娘,還有人燒著熱火,既是拿了衣裳書冊,便得點到,缺課回數多了,便開革出去。
貧家子弟,帶得百來文銅錢,再拎兩段臘肉便能讀書,再沒有這樣的好事,哪個肯放過,早早就去了,守著縣學開門,那些個教諭也不一味叫他們讀死書,因著徐禮五日裡頭,替他們講一日的課。
多是說些名人掌故,說的深了也聽不明白,說什麼划粥割齏懸樑刺股鑿壁偷光的舊事,雖不至想著裡頭出幾個秀才幾個舉人,卻實是把縣學立了起來。
楚家這塊本家自然無事,個個都進學,暖閣裡頭坐著,銀絲碳燒著,還管茶水點心,可旁枝卻
不甘心了,眼看著貧民都能讀書,他們的子弟卻要給本家打下手,說是親戚同傭人也不過差一張身契,越是聽得學堂讀書聲,越是難捱,終有一日,一個寡婦帶了七歲大的兒子來了縣學,一記名兒是姓楚的。
教諭才來此地,徐禮便把利害說了,那人先錄下名字,又去跟徐禮問計:「既同是縣中百姓,自然可進縣學讀書。」
竟把他收了下來,那寡婦姓得楚姓人,丈夫卻早死,只領了一點銀米度日,兒子到了年紀竟要去學徒,絲廠裡頭繅絲,實是無法,才走了這條路。
楚家知道這事,也犯不著為了這一個同縣令鬧得難看,只斷了她的銀米,哪裡知道第二日,徐禮就給她辦了孤寡戶,又把這份銀米補上了。
楚大老爺在家捶桌,楚大奶奶卻笑:「上回聽周大夫說,縣令奶奶這是有了身子,我看著,她身邊可沒一個丫頭開過臉的。」
楚大老爺一側目:「竟把這事忘了,你可有,備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