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繼母欲得家財(捉)

狠繼母欲得家財(捉)

朱氏覺得天都要塌了,她苦心經驗了十多年,王老爺輕飄飄一句話便把她打到泥里,這院子屋子金子銀子一瞬眼就都成了空。

怪不得王大郎人前人後的孝順,口口聲聲叫著爹,可王老爺卻只肯給他銀子本錢,憑她再怎麼小意溫存,咬緊了牙關就是不松,怎麼也不肯回鄉開宗把王大郎的名字記在族譜上。

原是從根上就都打算好了,朱氏乍聽王四郎沒了,那心就如拋到了油鍋里,「噼噼啪啪」炸得脆響不停,如今又是兜頭一盆涼水,澆得她咬著牙關直打顫。

狠心負情的混帳,這些年她自問待他算得盡情盡義,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出門上轎進門落座,哪一樣不打點好了,就是她的兒子,那麼些年都沒有拜過一回頭先的親爹,混當沒有這個人,只作他們才是一家子。

沒成想這些年看著花團一般的日子,竟是水裡月亮空歡喜,那些個好他全然不顧念,臨了臨了,還只惦記著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王老爺說的明白,若是兒子沒了,兒媳婦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若她再嫁,蓉姐兒就要接進家來,他在一日便好一日,等他不在了,全家上上下下都別想沾了她一文,給這麼丁點兒大的丫頭立個女戶,到時鄉下的田地房子跟攢下的那些金銀緞子全是蓉姐兒的。

朱氏咬了牙不叫人聽見她上下牙磕個不停的聲兒,半邊身子如火灼半邊身子如冰澆,她跟兒子兒媳婦還是外姓人,就只差一句叫她們裹了包袱滾蛋。

朱氏眼睜睜瞧著梅姐兒給王老爺拍背揉心口,背轉身子咬咬牙,把那三分真心也都咽到肚皮里,抹了淚就哭:「狠心賊,竟不顧桃姐兒了?我若是那起子喪心沒德的,便叫雷公劈了我,叫小鬼兒勾了我,叫我死了墳上也沒個插香的!」她越說越覺得委屈,眼淚止不住的淌下來。

蘇氏在外頭瞧見了,把脖子一縮,就這轉身的功夫,朱氏的眼刀子「嗖嗖」飛過來,蘇氏知道少不得要討頓罵,縮回廚下,給那個報喪的又挾一筷子菜,還問:「可見了屍首不曾?」

那人在沈家白吃一頓打,到這兒還不得上廳,只在廚下用飯,睨了眼兒不肯開口,蘇氏捏捏袖子,狠心掏出一角銀子,報喪的且還看不上,他這一身行頭加著斗笠都是新的,才上身就要過水,還不知洗不洗得掉,折進去這些,一角銀子都不夠。

蘇氏一面抽氣兒一面又摸出一角來,他這才放下筷子,抹了抹油嘴兒:「那可不,灈州府里都發了公文了,上頭才接著信兒,我就出來了,趕了幾里地一家家的報喪呢。」

蘇氏雙手合什,口裡念了一聲佛,那雇來幫廚的婦人趕緊闔了眼兒,這真是作死呢,菩薩的眼兒盯著,哪能錯一分,也不曉得這付心腸往後拿個多大的油鍋來配。

幫廚的婦人曉得王家家事,蘇氏摳起門來連油壺上頭都記了數,就怕她偷偷揩了油帶回去,每到月初就拖欠工錢,非得三催四請的才從袋裡把錢摸出來,回回都要饒回去幾文,幾個雇過來幫傭的常在背後嚼她的舌根。

就是報喪人也只覺得這婦人心狠,走了這許多家,哪一家也沒聽見噩耗還一臉欣喜著念佛的。他咳嗽一聲,王家還差著他的尺頭呢。

蘇氏得著了消息哪裡還肯理會他,二角銀子已經肉疼了,只作不知,拎了兩盒子干點心把他送出門去,那報喪人在門口狠狠啐一回,甩了白孝布走遠了。

王老爺昏頭昏腦的坐不起來,朱氏一句句一聲聲的剖白,他全不當一回事兒,他前半輩子把心思都花在官場上,幾個兒女都疏遠,不曾教導,娶進門的這一房看著軟團團,實則掐尖爭先,連死人的那一份都要爭了去。

這些個他都明白,只不願去管,圖個家裡家外的太平日子。女兒嫁個好歹他能幫就幫,不能幫也是各個造化,憑他在濼水,只要進門喊上一聲兒,婆家便不敢欺,就是那個紀二郎還不是跪在門前認錯,所性一回就把他身上的職位擼個乾淨,叫他往後不敢再慢待了桂娘。

兒子雖看著混帳,也不是那全無主意的渾人,曉了事能吃苦便成了人,這回他跑船出去,若是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也託了人留了後路,叫他往江州府去,央同年給他尋個好差事。

王老爺靠了椅背兒起不來,梅姐兒襟前滴滴噠噠全是眼淚鼻涕,她是真傷心,打小兒一處長大,哥哥是家裡的獨苗男丁,一家子都寵著讓著,鍋里有一個雞蛋就是給他的,女孩兒們只有眼饞的份,哪怕她最小也不例外。

在她眼裡哥哥就是天,如今哥哥沒了,她頓時失了主心骨,王老爺看上去一瞬老了十歲,抖抖索索的握住梅姐兒的手,借了她的力才站起來,梅姐兒扶了王老爺回書房后的廂房裡去,把朱氏一個人留在堂前。

朱氏干站一會子,走到廚房門口把蘇氏叫出來,她也站立不住,蘇氏扶了她的手,一路膽顫心驚的送到房門口,叉了手兒笑:「娘好好歇歇,我去灶下看看飯得了沒。」

朱氏一雙眼兒睨了她,手上一點也不松,蘇氏咽了口唾沫,才一進門披頭兩個耳刮子扇得她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下,朱氏手指點著她的額頭:「我怎麼討了你這麼個蠢貨進門!」

蘇氏被她扇得跪倒在地,朱氏雖嫌她,卻從未打過她,今天連挨了這兩下,捂著臉發矇,蘇氏也不是軟和人,當即回嘴:「我可是娘三媒六聘進的門,如今嫌我,當初怎的又來求?」

朱氏捂了心口直喘:「你這付樣子給誰看,看得那個老不死的東西要給蓉姐兒立女戶,這點子家當……這點子家當,可有你跟大郎的一分一厘!」

「嚇!」這回不止朱氏,蘇氏都愣住了,她才還歡喜的沒了邊兒,這下子又驚又慌:「娘,不能吧,這麼丁點兒大的小人,哪裡就能立了戶。」

「呸!蛋都不會生的蠢貨,老不死的什麼辦不著,立不了女戶,還能立個孤幼戶,他是鐵了心了,不叫咱們沾上一星半點兒了。」朱氏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嘴唇直抖個不住。

蘇氏倒退半步轉起圈來:「這怎麼成,哪能歸了她!」她此時倒不蠢了:「娘,還有桃姐兒呢,咱們再隔著心,桃姐兒總是爹親生的。」

朱氏想都想得著,王老爺這是要把欠了兒子的全都補在孫女兒身上,到時候給桃姐兒一注嫁妝錢,餘下的都是那個丫頭片子的。

蘇氏見她不響,咽了唾沫:「那人還沒去給秀娘報喪,咱們先不說,免得她趁了熱來哭鬧,爹要是一心軟起來,那匣子里的可就都是她的了。」

匣子里放著整錠的銀子,鑰匙只有王老爺有,就是朱氏也不叫沾手,上回聽說蓉姐兒饞蜜豆糰子又不肯吃,他一心軟就拿出五兩來,這回是真的孤兒寡母了,還不把匣子都掏空了。

這一樁倒是合了朱氏心裡的想頭,她也怕秀娘蓉姐兒趕著王老爺傷心來哭求,真要立了戶,可再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這事兒又怎麼能瞞得住,不說別人,梅姐兒必是要哭著上門去的,朱氏打定了主意,抿了抿頭髮,也不撲粉兒,站起來往鏡前一瞧,掩不住憔悴的樣子,立定了道:「你去廚下治菜,做些軟面,只擺素,不擺葷,我去前頭。」

到了這一步,也不談什麼情份了,能得多少是多少,哄得王老爺迴轉心思最好不過,若是不成,便把秀娘說給旁人,叫她改嫁,把蓉姐兒過到自己兒子名下。

這消息不能瞞著,得早些告訴沈氏,任她是鐵打的心,也有磨軟的一天,女人家怎麼撐起門戶,就算有個公爹在,難道還能管她一輩子。

她往王老爺門口立住:「老爺,這事兒瞞不住秀娘,我總得去支會一聲兒」裡頭半天沒有動靜,除了梅姐兒的抽泣聲,就只有王老爺呼吸不暢的堵痰聲。朱氏抻抻衣裳一徑兒往大柳枝巷兒去了。

此時不能登媒人的門,朱氏卻在心裡盤算好了人選,趁著一百天的孝沒過,趕緊把秀娘哄得發嫁出去,留下蓉姐兒一個,沈家難道還能留她吃乾飯,到時候接進家來,還沒凳子高的小人兒,待她好上幾個月,再有親娘也拋到腦後去了,只要哄得她跟自家親,還有什麼拿不過來。

天上就是落冰雹都擋不住寡婦再嫁,就是王老爺也伸不了這個手去,等秀娘嫁出去,就是沈家想留也留她不住,把個小毛孩子捏在手心裡再容易不過。

不能擇那家裡太差的,似秀娘這般容貌再配上一付妝奩,貼了銀子進去,還怕沒人來求,就是頭婚也有人要。只一條倒難辦,王四郎恁的好相貌,要尋上個與他相去不遠的,倒有些難。少不得要給媒人塞個大紅包,只要說成了這門親,蓉姐兒那注銀子怎麼也花銷不完了。

朱氏到了沈家門前,家家都已經點起燈籠來,她把鼻子一捏,眼睛里蓄了淚,拍開門就哭:「秀娘啊!我苦命的兒,四郎,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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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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