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澡盆不簡單

第2章 大澡盆不簡單

第2章大澡盆不簡單

次日南山起了個大早,只看到石慶在走廊里抹地,來來回回速度飛快。那魁梧的身軀忽地在南山面前停了下來,弓著擦地的身子卻未直起來,只抬頭瞥了一眼南山,道:「七郎一早出去了,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回來。」

南山想這會兒還未開市,總不至於是去賣菜,於是問:「可知郎君做什麼去了?」

石慶復又低下頭擦地:「七郎沒說。」

南山剛要邁出門,石慶卻按著那抹布往前惡狠狠地推了一下,擋住了南山的去路。南山一愣,只聽得石慶埋首道:「郎君還讓我叮囑南媒官,府里夜間似不太平,還請南媒官保管好財物,免得被人竊走了。」

南山點點頭:「多謝郎君好意提醒,只是……」她本想說主人不在家,在這兒待著怎麼都不合適,結果石慶霍地直起身來,手裡拎著塊抹布居高臨下地打斷了她:「南媒官還是趕緊去吃早飯的好,不然要涼了。」

南山這時候並不餓,也不想吃。但今早石慶但凡開口總好像話裡有話,讓她覺得在這兒待著不是什麼太明智的打算,故而最後很識趣地拎起門口的鞋子轉身走了。

往後院走時,她路過了傳聞中的「菜地」。

旁人家的庭院均是花花草草,裴渠家的庭院則種滿了可食用的菜。南山走近瞧了瞧,菜葉上還掛著水珠子,看著新鮮可人,竟也有幾分清爽的養眼之貌。

她正湊近了看時,身後忽然蹦出一個管事老頭來,黑著臉同她道:「郎君不喜旁人對他的菜好奇。」

「哦。」南山轉頭微笑,隨後收回手往後退了一步,道,「郎君親手所植,自然極其金貴,是某唐突了。」

瘦小膚白的管事老頭卻仍舊沒好臉色給她看。

氣氛尷尬,南山遂又問道:「郎君平日里都起得很早嗎?」

老頭輕哼一聲:「那是自然,郎君晚上總要惦記著園子里這些菜,生怕老了便賣不好價錢,故而天未大亮就要起來收菜,又擔心去晚了集市沒好位置,坊門一開就帶著菜出發了。」

南山頓悟,全府上下不論管事還是長隨,似乎都有個共同愛好——不遺餘力地抹黑裴七郎。

好好一個君子總被描繪成貪圖眼前小利的農夫。

南山還沒來得及開口回他,管事老頭又道:「郎君種菜賣菜這愛好恐是沒法改了,若當真成了哪家東床,那家人定會覺得丟人。」

此乃實話。人好顏面,尤其顯貴人家,種菜賣菜在他們眼中是極失身份的事。

管事為了讓南山知難而退,連毀形象這等大招都放了出來,卻沒能澆滅南山的鬥志。南山微笑著點點頭,算是贊同了他的話,又道:「窮苦人家大約不會嫌棄東床愛種菜罷?」

誰說一定要將你家郎君說給好面子的達官顯貴家了……你家郎君在尋常百姓家那是搶手貨呀。

管事被她噎了一下,哪裡來的破媒官,不知道「門當戶對」幾個字如何寫嗎?來搞什麼怪!竟還在這府里堂而皇之地住下了,實在可惡!

小老頭氣得不想說話,南山神色卻輕輕鬆鬆。正值此時,她耳朵微微動了下——前邊似乎有客到了。

很快,府中上上下下七八個人全都列隊站到前邊迎接,無所事事的南山也垂了個腦袋站在一旁恭候貴客。

這位客人來得並不算突然,前陣子便與府里打過招呼,只是誰也未想到他竟是一大早就到了。

來客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裴渠舊交,徐妙文。

徐妙文此人長了一副極其白嫩的皮相,好像見不得光似的,看著很像不老不死喝人血的妖怪。

南山一眼便認出了他,不僅如此,她還知道這位徐少卿家裡有幾個兄弟姊妹,與誰來往甚密,又和誰有曖昧關係,手裡辦過哪些大案,和誰有仇,又欠誰人情。

她的確是個禽獸。

徐妙文餘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薄薄的唇微往上抬了抬,一雙明眸在眨眼間翻了個白眼,目不斜視地跟著管事進了中堂。

南山自然不會主動去跟他搭話,她正打算出去溜達,哪料管事卻忽地從中堂里走出來,黑著一張瘦巴巴的臉喊住她:「南媒官,徐少卿有話問你。」

南山臉上登時擺出恰到好處的笑容,連脊背都彎了幾分。一進門,便見徐妙文在首席坐著,若將他面前那矮几換成高足案,便是活脫脫一副審疑犯的架勢。

徐妙文面前擺了一隻琉璃碗,裡頭是拌了糖與酪的櫻桃,裝得都快冒了尖,可見府里待客其實很大方。

徐妙文慢悠悠地吃著櫻桃,抬眸看了南山一眼,吐掉核道:「如今長安官媒衙門都快亂成團了,南媒官竟還有空到洛陽來說媒,待遇真是不一般哪。」

南山覺得他如果真是妖怪,則一定是個蛇妖——白白的,瘦條條的,又敏銳,隨時好像要吐毒芯子。

南山拱手笑,全然一副小人物的諂媚樣兒:「徐少卿竟還記得南某,實在令人惶恐。長安衙門眼下雖略忙了些,但總不至於亂糟糟什麼也做不好,該做的事仍得按著往日規矩來,南某到洛陽,亦只是按規矩行事罷了。」

南山想,不就是去年將你喜愛萬分的表妹說給你最討厭的曹侍郎家兒子了嗎?人家是兩情相悅,你一個外人有什麼看不爽的。

徐妙文又不落痕迹地翻了個白眼。他翻白眼速度奇快,鄙夷之色轉瞬即逝,讓人難以捕捉,實在是做慣典獄了,連表情都不留下證據。

你說他翻了嗎?好像有,卻又沒看真切。

真是讓人憋悶。

南山忽然說道:「不知徐少卿續弦了沒有?」

徐妙文眸里藏刀,已將南山剮了千萬遍。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南媒官還想替徐某做媒不成?」

南山裝傻充愣:「徐少卿若有續弦打算,某必萬死不辭幫少卿挑個好的。不過,眼下城中顯貴家的適齡女子都快被好人家挑盡了,少卿若再拖,恐是……」

徐妙文很想宰了她喂狗。

但他面上卻是一臉雲淡風輕:「若當真挑盡了,徐某等那些還未到婚齡的長大便是,沒什麼好急的。」

簡直禽獸!

徐妙文又說:「南媒官也已到了婚齡,難道皇上的配婚令竟對媒官不適用?有閑工夫還不如替自己物色物色。」

南山氣量大得很,一張笑臉仍舊十分友善。

徐妙文正要再開口,南山聽得有腳步聲漸漸近了,她從那腳步聲中辨出來者身份,正是裴渠。

她站著不動,直到那腳步聲到了身後,徐妙文將裴渠表字喊出了口,她這才轉過頭,一張笑臉上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訝然。

徐妙文又喊他:「雲起,你家糖很貴嗎?」他指指那琉璃碗,「只剩了櫻桃味,全然不甜。」

裴渠徑直走過去,俯身將那琉璃碗端起來,轉過身就送到了南山面前:「他不吃就算了,不要浪費。」

南山從善如流地接過這一碗稀罕櫻桃,那邊徐妙文則是愣了一愣,似全然沒想到自己開個玩笑,裴渠就不讓自己吃了,那一張白嫩臉上的神色登時豐富極了。

徐妙文不作不死,南山看了一出好戲,無奈不好扔銅板致謝,故而端著那琉璃碗老老實實站著。她只聽得裴渠淡聲道:「南媒官此行不是帶了畫卷嗎?拿過來罷。」

南山認為裴渠是故意支開她,於是非常識趣地彎腰行了個禮,恭恭敬敬應聲退下了。

徐妙文神色略變了變,見南山端著碗出去了,又等了一小會兒,才開口道:「雲起你不要小看她,雖然我極討厭這個丫頭,但若能將這人收為己用,會省不少事。」

裴渠眸色似稍稍深了些,開口道:「此話怎講?」

徐妙文細白的手指拈起桌上一根櫻桃梗輕輕搓了一下:「你一去九年,不沾朝中之事,如今回來怕是連人也認不全了,可這位南媒官,卻是個活戶籍,恐怕再無人比她更清楚朝中上上下下的來歷了。」

他越說聲音越詭異,竟是停了一停,抬眸朝裴渠笑了一下:「她雖與我只見過兩面,卻對我知根知底,你信不信?」

南山捧著畫卷進中堂時,徐妙文的話題剛從她身上轉去了別處。於是南山一進門,便聽得徐妙文興緻勃勃地與裴渠道:「雲起呀,我得了個新奇的澡盆,已是喊人送來了,下午便到,請你洗澡啊。」

眼下風潮,請人吃飯喝酒實在算不得什麼,請人洗澡才顯得感情真且實在。南山對這種赤裸裸的真情表達恍若未聞,進去后目不斜視,只將畫卷依次排開,末了在他二人對面跪坐下,低頭撫平袍子,正打算講說一番,卻沒料剛抬頭,就被徐妙文搶了先機。

徐妙文瞥了瞥那些,忽然指了其中一幅道:「雲起最是喜歡這樣的,將開未開,含蓄萬分卻又有說不出的別緻韻味,不到十七歲罷!」他還作死地補了一句,「啊,和我的喜好是一樣地變態。」

南山想裴君實在可憐,府上一群人忙著抹黑他也就算了,連同舊友也要頻頻補刀,說得他好似專門迷戀小小娘子卻又求而不得的痴漢。

然當事人這會兒卻是一臉鎮定,恍若已練就刀槍不入的本事,就是不知心眼到底是大是小,會不會秋後算賬了。

縱使外邊評價都說裴君涵養不錯,但南山並不覺得裴渠是個好脾氣的人。

南山不論從哪幅開說都是一樣,故而順著徐妙文指的那幅開口道:「這位是弘文館崔校書家三娘,剛及十八歲,家世雖算不得十分顯赫,品貌卻是極難求,說起來,七郎應當認得她。」

徐妙文「哦」了一聲,隨即又恍然大悟:「哎呀,是崔老頭那小女兒,雲起還給這娃讀過書!」說完又「嘖嘖嘖」三聲,續道,「十幾歲時便對著個幾歲的奶娃子獻殷勤,定是居心不良,雲起你在變態上簡直高我幾個段數哇!」

言罷,他迅速瞥向南山,語氣又別有意味:「你如何連他們從小就勾結上這件事都曉得?區區一個媒官,知道這麼多還真是有點反常啊!」

南山覺得徐妙文簡直煩死人,他可能不是蛇妖,而是只碎嘴子鳥妖,嘰嘰喳喳特別討厭。

她學徐妙文迅速地翻了個不明顯的白眼,心平氣和地解釋道:「南某一介媒官,當然要盡到本分。該探聽的探聽一下,總還未到出格的程度。某隻知郎君弘文館出身,必定認得崔校書,又聞得崔校書十幾年前常將三娘帶去弘文館,而當時弘文館士子幾乎都認得三娘,郎君恐也不會例外。」她頓了頓,迅速撇清自己,「郎君給崔三娘讀過書這等私隱之事,是少卿自己說出來的,某可沒說。」

「撕了她的嘴。」——徐妙文心裡惡毒地想著。

對面的南山這時卻趁熱打鐵:「既然郎君與崔娘子早有淵源,那也是極難得的緣分,郎君不如考慮一番?」

裴渠沒急著回答,徐妙文卻別有意味地瞥著他道:「南媒官打算配個九品小吏家的女兒給你,覺得如何啊?」

裴渠定定坐著,作深思狀,好像能在這兒枯燥地坐上一天。

徐妙文見他從頭至尾連個屁都不放,隨手卷了一幅畫就要朝他的頭打過去,可那畫卷還沒碰著裴渠的頭髮絲便穩穩地懸在了半空,只因裴渠開金口說了一句:「倘若徐兄還打算要那張字帖。」

徐妙文前陣子找裴渠幫忙求了觀白居士的字帖,來時一想到字帖即將到手便高興得不得了,可這下受了裴渠的威脅,只好收了手,指尖重新指向了矮几對面的南山:「崔三娘自小死了母親,家中窮得連個奶娘都請不起,小時候便跟著崔校書東奔西跑。這樣人家的女兒,竟還品貌不錯?恐是連禮數都學不周全罷。南媒官拿來說給裴家做媳,莫不是故意砸臉面?」

徐妙文之前還有點君子模樣,說到這話時已頗有些不要風度的意思,同深宅里閨怨深重的正房夫人似的。

南山不卑不亢:「少卿與七郎之間情誼之深重,南某今日得見,很是開眼。只是不知七郎婚娶一事,是不是還要徐少卿首肯才行?若是這樣,那南某下回與裴府長輩商量前還得先同徐少卿說道一番?」

徐妙文想抽她兩個嘴巴子。

南山讓徐妙文閉了嘴,又看向裴渠道:「若郎君對崔三娘並不反感,倒不如尋個合適時機相看,品貌自會一目了然。」她細察裴渠的反應,又及時補充了一句,「茶山結社下月月初在白馬寺有一聚,崔娘子屆時也會來,某或許能讓郎君與娘子見上一面。」

所謂茶山結社,是兩京有名的女子結社,女子們一起吃飯喝酒、掌燈念佛、四處遊玩,自得其樂,謝絕一切男子參與。

茶山結社之所以這般硬氣囂張,大抵因為領頭的是位得勢公主。

每每游宴,茶山結社的帷帳外總是簇滿了人,一個個都往裡擠,恨不得能看穿那帷帳,耳朵亦豎得高高,妄圖聽清佳人們的談笑聲。

此結社的名氣大到在兩京幾乎人盡皆知,許多女子擠破頭地想進這結社。可茶山結社哪裡是凡夫俗子待的地方,若為人長相沒有可圈可點之處,是斷然不會被接收的。崔娘子能在其中佔一席之地,只怕也不是個凡輩。

南山亦在這結社中待著,不過,她是個臨時跑腿的雜工。

有些娘子幾步成詩,一口氣說完,多數人都記不下來,有時甚至連作詩者自己都會一時激動而忘記,然南山聽一遍便能心領神會,之後提筆無誤記下。

除此之外她還難得的謙恭識趣,錄詩之餘,還不忘在合適的時候起身給娘子們斟酒。

得到的酬勞往往是一些絹布或是上好的婺州赤松澗米,有時還會有餳吃。

小門小戶,養家糊口,如此足矣。

此時,裴渠伸手將那幅畫拿過來,低著頭一絲不苟地卷好,再然後竟是收下了!

事實上他很有興緻聽南山將所有的畫卷一一說完,如徐妙文所言,這個媒官的確不簡單。妙文不過隨便一指,她便鋪好了路讓人走。崔娘子並不是她特別準備的一位,所有被帶到這裡的畫卷,都自有她的一套思路。不論妙文方才指的是哪一幅,她都有走下去的辦法。

似乎可堪大用,但裴渠看不透她。

聰明的確是聰明,卻聰明得別有用心。

南山悠然起了身,低頭彎腰:「既然郎君收下了,那下月初三,某在白馬寺候著郎君。」

「好。」裴渠全無異議地接受了她這個提議,隨後只見南山麻利地收好桌上畫卷,再次躬身施禮出去了。

徐妙文陡然笑出聲:「雲起,你等著,我總有一天要撕碎她的臉。」

典獄出身的徐妙文,對南山的笑臉感到十分不爽,那笑臉明明溫和友善,卻看得人心中發慌。他若是個妖怪,那南山就是個身量還未長足的人精。當下看在南山渾身本事的份上,他決心忍一忍,可心裡卻想等哪天用完了南山,便要撕碎她的嘴臉解恨。

「可以。」裴渠說著也起了身,「假若徐兄不打算吃清風飯了。」

所謂「清風飯」,乃是消夏良品,因做起來略是麻煩故而很少能吃到。水晶飯加龍精粉與龍腦末拌過,再加酪漿調好,垂下冰池或井中,冷透了才可食用。

此時雖未到盛夏,但太陽卻是過分惡毒了些,吃些涼涼的才爽快。徐妙文來時便琢磨著裴渠會預備什麼好吃的給他,沒料這廝竟準備了清風飯!

一物降一物。

徐妙文薄唇一撇,惡狠狠地在心裡罵了他一句,卻又為一碗飯折了腰,不得不恢復了一張笑臉。

直到此時,站在走廊里的南山才悄無聲息地走了。

及至下午,府中迎來了一隻大澡盆。

徐妙文炫耀似的將府里上上下下都喊來看澡盆,他瞅瞅剛乾完農活的裴渠:「你真是好臟。快自己跳進去洗洗吧。」

結果裴渠沒理他,徑直到後邊洗手去了。

一眾人等都在大澡盆邊上站著,徐妙文一雙鳳目掃了一圈:「南媒官呢?」

管事小老頭答:「南媒官出去了。」

「出去了?」徐妙文反問一聲,隨後為南山感到惋惜,這麼厲害、新奇、古怪的一隻澡盆,這個丫頭片子真是沒有眼福,隨她去了!

徐妙文跑去將洗完手的裴渠拽回來,站定后命人往裡注熱水。平淡無奇的澡盆里竟然漸漸現出了紋路,細看竟是一隻怪物模樣,還會動!管事小老頭驚得瞪大了眼,石慶也覺著是自己眼花了,唯有徐妙文嘴裡哼哼唧唧,一副「我帶來的澡盆是不是很厲害」的得意樣兒。

他扭頭看裴渠:「這很厲害啊是不是?」

裴渠看了半天,開金口總結:「癲病。」

「哎?」徐妙文回過神陡然嚷道,「喂喂喂,雲起啊,做人不能這般沒良心,我哪裡得罪你了,你罵我——」

裴渠指指那澡盆里似乎還在動的紋路:「說的是它。」

徐妙文閉了嘴,府里一眾人都帶著一種很爽的表情微妙地抿住了嘴,一致得出了結論——徐少卿妄圖討好七郎未果反被嫌棄,真是大快人心哪!

儘管如此,最終這巨大又古怪的澡盆還是囂張地入駐了七郎卧房的角落。

再尋常不過的一日眼看著就要過去,閉坊鼓聲響起來,南山卻遲遲未歸。黑心的管事老頭吩咐門房不等了,直接就放好了大栓,將最後一下鼓聲關在了裴家大門外。

入暮后正是蠓蚊猖獗作威的鼎盛時機,徐妙文一邊嚷嚷著要燒死這些下作的蚊子,一邊心滿意足地吃完了滿滿兩碗清風飯,末了捧著一杯酸酪慢悠悠地喝著,跟裴渠說:「我倒有個主意留那丫頭給你做事。」

他語氣一本正經,連裴渠都放下了手中杯子等他下文。這廝卻說:「啊,你娶了她一勞永逸。」

裴渠又拿起杯子繼續喝酸酪,眉頭卻是輕輕皺起。方才石慶來說,南山的行李還在房中好好放著,人卻不知去了哪裡,竟到閉坊時分也沒能趕回來。

裴渠將杯中酸酪飲盡,又聽得徐妙文繼續講他的餿主意:「等用光她身上本事,寫個放妻書也不過半炷香的工夫。簡單省力,還能多個薄情寡義的名頭,讓京師痴心於你的毛丫頭們心都碎成渣渣,以後就再無人要給你說親啦!」

裴渠雖然腦子裡在想別的事,聽到他說這話還是忍不住將喝乾凈的杯子扣在了他頭上,隨後起了身徑直往外走去。

徐妙文從中莫名察覺出一絲煩躁之意:「雲起啊,你要去……」

「洗澡。」

君子都愛洗澡,還熱愛泡花泡草泡菜……不,幸好裴渠對蔬菜的喜愛還沒有到洗澡也要同它們一起泡的程度。

臨近端午,洗澡水中大多會泡些草藥,清清爽爽洗完,渾身便有股子馨香藥味,入鼻卻是出奇地好聞。徐妙文見裴渠洗完澡出來,不要臉地進去誇讚了一番他送的那隻巨大的澡盆,就差沒跳進去洗了。

時辰不早,裴渠沒心情與他周旋,便不顧昔日情面將徐妙文「趕」回了客房。

他在走廊里坐了不少時候,月色清亮,在這初夏夜裡彷彿給亭中植物輕輕籠了一層霜。他安安靜靜地坐著,眼裡彷彿淌過無數往事。

變化太多,只有頭頂的月亮,還是老樣子。

他一坐便是一個時辰,坐到打更,坐到月亮也移了滿滿一格,這才起身回房睡覺。

裴渠素來睡得很淺,將近子時,他忽然睜開了眼,辨聽半天,房裡卻又是沒有什麼動靜。房間很大,他聽力很一般,警覺性卻是一流的。他冷靜地候了會兒,忽然從黑暗中坐了起來,起身徑直走到了一幅屏風前。

屋子裡這時候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連呼吸聲也聽不見。裴渠也只頓了一頓,便繞過那屏風走到浴桶前,將手伸了進去。

先是涼涼的水,再然後便觸到了濕淋淋的衣服,裴渠手輕輕一收,便捏到了瘦瘦窄窄的肩。

南山從水中探出了頭。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配婚令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配婚令
上一章下一章

第2章 大澡盆不簡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