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聚念成怨
陰冷幽暗的冥王殿里,火光忽明忽滅。
陳列石階兩旁的巨大油鼎被火燒成詭異的青紅色,沸騰的油不時爆出噼里啪啦的聲響,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更添幾分森然。六根高聳的盤龍柱刻痕深深,層層雕紋覆蓋著古樸的色調,左右兩根柱子上分別烙印著「靜息」和「遮止」四個大字,蟄伏於寶座石階下的青銅狴犴面目猙獰可怖,張開的口中跳動著幽藍的冥火,將殿上懸著的暗色匾額照亮,肅穆威嚴。
黑甲冥兵將鬼魂押上殿來,寶座上的冥王殿下掃了一眼下面跪著的男人,然後翻開命書下一頁。
由判官手下的宣政院將凡人的生平記錄整理成冊,是為命書。和早上看的文冊不一樣,這本命書中不但顯現出鬼魂的名字生平,旁邊還有詳細的批註,善惡功過條例清晰,賞罰分明。閻幽可以根據命書審判,然後由判官在旁記錄下,最後交由司命管理的考弊司根據文書所示處置那些鬼魂。
「李大江。」閻幽看完批註后,沉沉開口。
底下那鬼魂正茫然窺視著周遭的一切,聽見上頭傳來的聲音,身子一抖,連忙回道:「小民在!」
寶座上的人手指輕點著書頁一角,目光倏地一凜,「你生前好賭,曾為奪家產弒父兄,而後落草為寇,欺壓百姓,奸淫擄掠無所不為。如今陽壽盡,魂歸陰冥,本王判你入刀兵地獄,受凌遲割肉之苦,勞役五十年,以償罪業。之後方可等待輪迴轉世。」
「啊?這,這,冥王饒命啊!」男人聽到宣判,原本就蒼白的面色霎時變得慘白。他被帶到陰間,就不大記得生前做過的事了,只依稀記得好似自己的確做了許多害人的事情,可,可沒想到這麼嚴重啊!現在聽說要凌遲割肉,立即害怕得兩腿發軟,慌忙磕頭哭喊道:「小民知錯了,求冥王從輕發落,小民一定,一定改過,不再為惡!求冥王開恩啊!」
「大膽!」靜立兩側的十個煞面鬼差把手中長兵齊齊往地上一敲,發出噌地一聲巨響,怒聲喝道:「冥殿之上,豈容喧鬧!」
哭叫著的鬼魂身子一抖,被嚇得止了聲。閻幽漠然俯視著他,鳳眉輕挑,緩緩道:「你不服判?」聲音冰冷,帶著一股令人俯首的氣勢,不怒自威。說著纖指在命書顯現的畫面上一捻,聚起一道光束,揮手打進男人眉心,冷聲:「因果終有報應,你既然造下惡因,就該自食惡果。」
前世種種,忽地全都在鬼魂腦海中回放,一幕幕那麼的清晰,耳邊都是凄厲的呼喊咒罵,白髮蒼蒼的老母掩面痛哭,被自己姦汙的女子嘴角流出殷紅的血,父兄死前怨恨至極死不瞑目的模樣在眼前慢慢放大……
「怎麼會這樣……我,我怎麼……」他的面孔徒然變得扭曲,眼睛圓睜,顫抖著喃喃道。放在地面上的手握成拳,青筋暴突。終究,頹然垂下了頭,聲音飄忽而沙啞:「小民……知罪了。」
閻幽取過一旁的冥王玉印,在命書上蓋下章,而後輕翻開下一頁,朝著大殿下方揮了揮,沉聲道:「帶下去吧。」
「是。」黑衣司命聞言,回身對兩鬼差點點頭。鬼差會意,將那頹怔的男人帶了下去。一旁的青衣判官搖搖頭,在面前的書冊上又落下了幾筆。
接下來的幾個鬼魂生前都是普通百姓,無大善大惡,功過相抵,批下命軌后,便被帶往生門投胎轉世去了。坐在大殿右側的風無涯在紙頁上寫下一行行飄逸俊秀的字跡,不經意間抬眸,就看見了對面站著的黑衣司命。
記憶里那女人一直都是這幅樣子,披著黑色斗篷,手中拿著一把黑色長鐮刀,銀白色面具遮住上半張臉,只露出粉嫩好看的嘴唇,還有那尖俏的下巴,香腮如雪,青絲半遮。風無涯對於她的長相好奇不已,可是一直沒找到機會窺視清楚。「哼,遮得這麼嚴實,一定是個醜女吧!」某人憤憤地想,好吧,其實……其實那人皮膚很好啦,身材也很不錯……咳咳……不過性子真是差勁死了!
這位司命大人似乎除了冥王殿下外,對誰都是冷冰冰的,沉默寡言,永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風無涯至今也只是知道她名字叫「池寒」而已,最初的時候甚至連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還誤以為人家是個性子沉悶的男人呢。
至於後來怎麼知道她是女人的……呃,有一次不小心撞見人家洗澡……當然,這是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的,以至於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風無涯帶著面紗都掩蓋不住臉上的紫黑腫脹。
真是的,你有的老娘曾經也有,還比你的更傲人好不好!想起往事,判官大人又開始憤憤不平起來。這時,那頭的人好似感覺到了她怨念的視線般,忽地側目,琥珀色的眸子里泛著寒光,隱隱地……還帶有殺氣。風無涯背上一涼,連忙低下頭在書冊上「認真」寫字,不敢再看她。
大殿上又帶上來一個鬼魂。而這個婦人模樣的鬼魂,顯然和一般的鬼魂不同。她是死了很久的宿鬼,並且殘留有很深的執念,沒有忘卻前世,不肯放下塵緣。
只見她披散著頭髮,蒼白的面容上竟纏有戾氣。這是鬼魂在陽間遊盪過久積聚的怨氣幻化而成的,已有了異化的徵兆,若不是今日黑白無常終於將她逮到,恐怕要生出許多事端來。只見那婦人森森地看了眼周圍,就凄厲地哭喊道:「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啊……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啊!找不到啊……孩子!我的孩子啊……」
飄忽的聲調回蕩開來,格外滲人,連一旁的判官大人都忍不住吸了口涼氣。押她過來的冥兵見狀立即喝道:「見了王上還不跪下!」
俯視著這一切的閻幽眸中閃過異色,皺了皺眉,揚起衣袂將一紫色的咒印打在婦人門面上。那婦人面上覆蓋的戾氣立即消散開去,而她也好似忽然恢復清明了般,不再哭叫,連忙屈膝跪下,臉上露出驚恐而迷茫的神色。
「堂下何人?」冥王殿下這才開口問她,語氣淡然而不失威嚴。
「民婦……民婦張梅。」婦人顫聲答道。
一旁的風無涯從虛空中抽出另一本命書遞過來,臉上難得地嚴肅:「王上,她有些特殊,是前年就死了的,記錄在這裡面。」閻幽接過風無涯遞過來的命書,翻開細細看去。見著上頭寫的是:婦人張氏,家住豐縣一偏遠的小山村裡,早寡,只得一子,名為張武,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而後其子失蹤,張氏於平惠年二月初八申時三刻卒……
看完后,閻幽神色微凝,心下已經瞭然,但還是開口問了那個婦人:「你可是有未放下的心愿?」
那婦人聽了,抬起頭來怯怯地看向座上的冥王殿下,情緒慢慢變得有些激動,「我……民婦一直以來都想要找回兒子,他,他還那麼小,才五歲就不見了,我找了好幾好久,到處都找不著……」說著她開始有些哽咽起來,「這些年來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我好想我的孩子啊……」
「五歲便不見了么……」閻幽低聲沉吟道,看了眼手中的命書,對一旁的判官道:「無涯,這可是你記錄入冊的?」
「是林主簿記錄的,不過我也曾到陽間實地考證過了,確有此事。」風無涯點點頭,繼續說道:「張武陽壽未盡,但在五歲時命軌已斷,魂魄一直失蹤不明,這也是我失職疏忽了,沒有及時追查,而張氏是前年死的,魂魄遁逃,沒有被鬼差帶走,今早才被索了魂帶回陰間。」
「找不到魂魄?竟有此事……無涯,確實是你失職了,這件事情必須嚴查。」閻幽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漸漸凌厲起來,「將功補過,就勞煩你去陽間一趟了。」
「臣領命。」判官大人打了個寒顫,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連忙應聲退下。冥王殿下揉了揉眉心,又對另一側沉默不語的黑衣司命說道:「池寒,張氏婦人逃匿鬼差的捉捕,已經犯下冥法,就先關押在考弊司,容后再處理。」
「是,王上。」池寒不多說什麼,轉身就帶人離開。鬼魂執念未除,尤其還是宿鬼,往往容易生出異變沾染魔氣,就算喝了孟婆湯,強行轉入輪迴也會擾亂命軌,按冥界慣例,通常會將其留在冥界,直到斷了念想,才能重新批命入冊,轉世為人。而張氏兒子的事情,極可能是人為的,若是這樣,不及時處理就會留下莫大隱患。這點,身為司命的池寒再清楚不過。
人都走完后,這一日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偌大的冥王殿陰冷幽寂,火光閃爍。閻幽似是疲憊地往後靠了靠,紫眸里倒映的流光忽明忽暗,她素手托腮,對著遠處,紅色地毯延伸所觸及的那扇大門,兀自愣神。
良久,才聽得大殿里迴響起一句低低地呢喃。
「都執念這麼深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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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某一天,司命府後花園:
風無涯:命命啊,你在哪裡,快出來我找你有事……呃,為什麼溫泉里有個女人!那小子居然在自個府里藏女人!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嘖嘖,身材還不錯么……哎呀,怎麼洗澡還戴著面具,真是豈有此理!咦?不對,怎麼這面具有些眼熟……哇啊!!
池寒:你現在不自刎,更、待、何、時!(慘叫聲響起。風無涯:人家一直以為你是男人嘛……嗚嗚,不要打臉啊啊啊啊……)
第二天:
冥王殿下:無涯,你的粉紅色面紗,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