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離魂刀
冷凝張了張唇,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語言。
這一瞬間,她腦子裡紛亂繁雜,湧出了許許多多細碎的情節。
如果真的如霍堯所說的話,那她以前的大膽猜想就快變成現實了。薄姬……那個被冰封在冰之沉淵的神女,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前身了。
她還記得霍堯以前說過,這個身體不屬於她,她只是被鎖魂扣禁錮在這具身體上的魂魄而已。澤水曾兩度將她從記憶搜查中救了下來,她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麼,現在看來卻是為了為她掩蓋事實,亦或者說澤水那個驕傲的傢伙,不允許他人對同樣身為神的她有絲毫的褻瀆和辱蔑。
還有澤水曾說過那些意欲不明的話……
「其實不管你出不出賣他,我總是能找到他的,知道為什麼嗎?」當時,澤水似笑非笑地嘲諷道:「你在哪裡,他就在哪裡,就算一時不在,總歸也是會來的。所以我唯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其實他比我厲害多了,這麼多年,我從未贏過他。但那又怎樣,人有了不該有的牽絆后總是會束手束腳。我一抬出你,並且願意放過你,這不,他就乖乖放棄掙扎了。」
「但是你,還記得他是誰嗎?」
……
澤水和攝提都知道她是誰,但他們都選擇了沉默。澤水那裡,她問不出什麼,攝提那裡,是她不想問。那一次攝提差點死掉過後,她就不願意在這些事情上過多糾纏,她選擇相信攝提,相信他不說有不說的理由。
對於這些事情,她一無所知,但霍堯能相信她的一無所知嗎?
她緩緩抬起眼眸,望向對面幾步之遙繃緊了身體的玄衣男人,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鎖魂扣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但……但這件事我沒有辦法跟你解釋,因為我自己也不弄不清楚。泄露滄溟城位置的不是我,我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情,我發過誓的。」
霍堯緊緊抿著唇,聞言居然還扯了扯唇角,半是譏諷地說:「發誓對你來說有用嗎?」
當然沒有用了!在這個上面,被她坑了數次的霍堯是非常了解的。她從來只管自己,一堆堆謊話信口拈來,想都不需要想。可是,這次不一樣。她是真心的!
「霍堯。」她認真地望著他,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反駁了,這件事之上本來就是她的疑點最大,而且有口也說不清。良久,她才開了口,聲音很澀:「在你眼裡,我的確沒有什麼信譽可言,但你既然想要相信我,為何不多信一些呢?」
霍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跟平時看起來也沒什麼差別。只是那漆黑如夜的眼眸洶湧掩藏了不知名的暗潮,放在身側的拳頭握得極緊,指骨泛白。他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微微往她那邊走了一步。
「城主!」一個人見此著急了起來,急忙搶著說道:「如果城主要相信她,至少也讓我們搜了她的居所和儲物袋吧,不然難以服眾!」
事已至此,霍堯就算再怎麼獨斷,也不能一意孤行了。
他深深地看了冷凝一眼,點了點頭:「可以。」
冷凝配合地打開了儲物袋,心裡卻不斷往下沉去。綠腰方才就提出要搜查,卻被霍堯擋了去,難道居所里被綠腰做了手腳?她現在只能暗暗祈禱事情不要繼續壞下去,然後……做最壞的打算。
儲物袋中不外乎就是各種鍛造材料,衣物,冰晶火球、翡翠扳指、從湖邊小院取回來的月牙刀,還有古樸細緻的流劍。這些都是霍堯非常清楚的東西。
「傳音鏡!」
有人驚呼了一聲,隨後就拿著一面銅鏡從屏風後面快步走了出來。哐當!銅鏡砸到了冷凝的面前,那人怒視著她:「這傳音鏡上還有神力的殘留,你想如何解釋?」
冷凝看也不看那人,她只是抿了抿唇,默默地將桌上的東西一個一個收回儲物袋之中,動作緩慢而仔細。
砰!桌子被一刀砍成了碎渣,上面的東西隨著桌子傾塌滾落了一地,冰晶火球咕嚕嚕地滾到了角落裡,晶瑩剔透,淡淡的火光給四周蒙上了一層暖黃。卻無人去拾。
冷凝默默握起了翡翠扳指,看向了幾步之外依然沒有動作的霍堯。
他眼中冷到結冰,冰冷徹骨,比初見時還要更甚。他冷冷地站在那裡,身影修長,沉厚如遠山,給與她的卻不再是安穩,而是一種冰冷的壓迫感。就如出了鞘的劍,劍鋒所向,對準的是敵人。
此時,她是他的敵人。
冷凝覺得自己的眼睛被划傷了,又酸又疼,有什麼濕熱的液體瘋狂地想要從那縫隙中湧出來,她只得抬手捂住,深吸了一口氣。良久,輕聲說道:「我明白了。」
耳邊傳來兵器劃破空氣的聲音,她暗自握緊了伏魔令,扯了扯唇角低聲道:「萬魔伏誅!」隨著這一聲,耳邊不斷傳來兵器落在地上的響聲,還有人倒地的悶響聲,轉眼間,大殿內除了她和霍堯,就沒有能動彈的人了。
那些方才咄咄逼人的人,統統橫七豎八不能動彈了。
「哎,終於安靜了。」冷凝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圈,笑了笑:「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
十九憑空出現在了霍堯的身後,正打算抽刀,卻被霍堯一個眼神給制止了。十九看著兩人皺了皺眉頭,緩緩收回了刀,退到了陰暗之處。
霍堯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冷冷地說道:「你以為你還能走?」
他們之間的距離僅僅咫尺,觸手可及,她卻覺得隔了千山萬水,苦苦跋涉都到不了終點。
「我留在這裡做什麼呢?你又不相信我。」冷凝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膀,說道:「我對滄溟城的地牢可一點興趣都沒有,難不成你要殺我?」
這件事她沒有錯,他也沒有。所以她不怪霍堯不相信她,要怪只能怪她的運氣不好,才這種有口難辯的事情。只是,心裡卻抑制不住酸澀,泛濫成災。她要離開滄溟城,雖然不知道逃出去后怎麼找攝提,但她絕對不能留在這裡坐以待斃。
霍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平靜地說:「你走不了的。」
「那好吧,你要跟我打那就打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冷凝從地上把流劍撿了起來,笑著一揮,指向了眼前的玄衣男子,然後挑了挑眉,強忍住眼中的酸澀:「不如,讓你見識下我的劍意。」
紅蓮火衝天而起,瞬間將整個大殿燃燒成了一片旖旎的火海。無數柄刀鋒在大火中穿梭,看不見,卻氣勢驚人,將火光撕裂割破,偶爾露出裡面兩個隱隱綽綽的人影。
沒過多久,火光漸淡,逐漸從輝煌走向衰敗。
整個大殿化為廢墟。
霍堯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冷凝,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動作卻僵在了半空。他狼狽地收回手,說道:「我不是那群修仙的廢物,這些沒用。」
冷凝抬起頭,嗤笑了一聲。
霍堯看著她沉默了。
「你要殺我嗎?」
霍堯沒有理她,只是做了一個手勢,然後轉身要離開,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她。十九轉瞬出現在了冷凝的身後,扣住了她的肩膀。
「那你就是要關著我了。」
冷凝瞥了放在自己肩頭的手一眼,劫火立現,十九隻得皺著眉頭收了手,拔出了自己的刀。她看著霍堯的背影,心底里突然湧出了濃濃的不甘和委屈,抓起手上的流劍就朝他的後背扔過去。
霍堯頓住了腳步,卻沒有躲開,任由流劍砸到了他的身上。
冷凝見他如此,心裡更氣了,在地上隨手抓起東西就朝他砸過去,不停地砸,連手上被割得鮮血淋漓也不自知。
霍堯皺了皺眉,突然開口了:「十九,柏陵,把她扔出滄溟城。」
「是。」
可是當十九和柏陵正要有所動作的時候,他們微微睜大了眼睛,動作也僵住了。
靜寂。
霍堯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過身向她看去,驀地睜大了眼睛。
她手上拿著正要砸向他的東西,那是個半月牙的小刀,晶瑩剔透,在火光之下幾若透明。原本只是薄薄的一小片,手掌大小,卻在沾上了她的血之後,驟然變大,沉甸甸的往下滑,她下意識地抬手拖住,那月牙卻貫穿了她的手掌,從中一穿而過。
奇怪的是,她的手沒有斷。
「阿凝!」霍堯卻猶如看到什麼恐懼事物一般,三兩步走到她面前,單膝跪了下來。許久,他艱難地開口說道:「別抓了,放開手。」
他突然轉變了態度,她有些不大適應,抬起眼獃獃地望著他,漸漸扯起一個笑來。傻乎乎的。
「哦。」
她聽話地放開了手。
月牙刀掉落在了地上,沾了冷掉的黑灰,又漸漸縮小成了巴掌的大小。
「你……相信我了?」冷凝輕聲問道,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怪,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了。她眨了眨眼睛,想甩掉這種不適感,卻怎麼都不得方法,只能疑惑地說道:「奇怪,我怎麼覺得好睏?我只……用了一點劫火,這樣也要犯病了……么?」
霍堯那雙漆黑的眼眸沉沉地看著她,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托起了她半邊臉,輕輕地拂過。他的另一隻手攬著她下墜的身體,順勢摸到了單薄後背的某一處地方……他動了動唇,卻沒有擠出一句回答的話來。
鎖魂扣,碎了。
十九見此皺著眉頭不語。
柏陵忍不住問出了聲來:「城主?這是?」
霍堯垂著眼眸沉默不語,冷凝安安靜靜地靠在他的懷中,猶若睡了過去,從未有過的乖巧。他瞥了一眼落在塵土中的月牙刀,他想他知道那是什麼了。
不染血,不傷人,也不會帶來痛楚,傳聞中由天界第一鑄劍師所鍛造,可以把魂魄和身體分離的一柄刀。
離魂刀。
天邊,露出了第一絲曙光。
所有人都抬頭仰望,迎接他們渴望已久的光明,卻在一瞬的沉寂后爆發出歡呼亦或是驚恐的聲音。這個永遠只有夜晚的滄溟城,穹頂緩緩裂開了,原以為護城結界可以堅持至少一段時間,沒想到卻簡短不過朝夕。
亮光逐漸擴大,一直藏身於黑暗的滄溟城露出了原本的模樣,晦暗的房屋,枯萎的樹木,乾涸的河床……這些死氣沉沉的景色同燒成灰燼的大殿連成了一片,狼狽不堪。
帶著露水清香的風吹拂而過,卷著不知哪裡來的花瓣,幾番飄飛,緩緩落到地上,枝椏上,還有他和她的肩上和發上。
這股清風,帶來了一種生機的錯覺。
猶如地底老鼠一樣躲藏數百年的半魔們,有些已經紅了眼睛,在光中,在風中,驚惶、而興奮著。
柏陵憂慮地望著天空上越來越大的缺口,喃喃道:「城破了。」
「怎麼會這樣?」
「他不是銷聲匿跡了嗎?怎麼來了?」
「……是九幽魔尊!」
光明只有短暫的一剎那,又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了,帶著冰冷和死亡的氣息,席捲了整座枯萎的城。
天空中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投影。
玄衣翻飛,墨發飛揚。那人手執著一柄銀色長槍,冷冰冰地俯視著底下的所有人。清冽的黑眸中無悲無喜,沉寂地如同結了冰的深海之水,凍結湮滅了所有稱之情感的東西。
魔尊,不夜。
霍堯抬起頭,對上那雙眼睛,目光霎時凝結。
霍堯的記憶倒退到初見冷凝的那一天,那日里,他就是被眼前的這個人所傷。他清楚記得當時他用的是仙術,所以他選擇躲藏在了擁有避神仙耳目的湖邊小院……只是,他既然是魔尊,又怎麼會用仙術呢?
他放下懷中失去聲息的女子,緩緩站起身來。
他往前走了一步,張手一握,手中憑空出現了一把巨大的弓。他面無表情的拉弓上弦,瞄準了天空上的那個身影。
在他的身後,所有的城民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沉默地走到了他們的城主身後。
冰晶火球孤零零地躺在殘破的灰土和黒\木之下。
在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一雙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把它撿了起來。隨後,湮滅在了一片薄薄的煙霧之中。
…………
……
萬里冰封。
冰之沉淵這個天界流放之地終年都未曾有人和變化,一副空曠荒涼的模樣。冰棺裡面封印著不知名的仙們,有的仙表情微微扭曲,彷彿在忍耐極大的痛苦;有的冰棺里卻已經空了,只餘下一件孤零零的衣裳……
最中間的那個冰棺里,關押著數百年來第一位流放至此的神,一個非常不長眼的神女。偶爾有天兵們送來新的犯人,都會忍不住往那裡瞥上一眼,不知那個被稱為天界最美的女人還能堅持多久。
她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神色寧靜,彷彿只是睡了過去。
寒風凜冽,將人的呼吸凍結成冰。
不知過了多久,冰棺中那白衣黑髮的女子驀地睜開了雙眼。
叩叩!
有人敲了敲冰塊。
她的眼中映出一片緋紅的身影,仿若天邊最軟的雲霞。那人俯下一雙含笑的桃花眼,輕輕笑著,聲音若有春日裡最明媚的風,輕輕軟軟:「哎呀,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自己發現了個*ug,淚流滿面,所以這張卡了好久
要改已經來不及了,先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