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佟玖緩了口氣兒,道「要不,咱們分開寢罷。如今這般,我不吃酒方還好些。吃了酒,每每心生繚亂,哪日做出唐突造次之舉,再被你趕將出去,反倒不好。」
濟蘭起身,走到佟玖身前,挑眉看著有些氣急敗壞的佟玖,靜默不語。
她這般的直視,讓佟玖心生了緊迫感,只消片刻,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氣勢,偏了下頭后,心裡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就聽濟蘭朝門外喚道「沁姐姐,給姑爺續茶。」
外面的腳步聲近了,富察沁端了一壺的苦丁茶進來,佟玖恍然的抽了抽嘴角,如臨大敵般瞧著再次被注滿的茶盞,站起身。
「有的事,不是你一廂著急上火就能成的。所以,你還是先把虛火敗下來,再從長計議。」濟蘭一本正經的道「心緒不寧,早晚要誤大事。」
佟玖接過茶盞,掀開蓋子放到嘴邊,擰著眉毛把茶放到茶几上,冷道「我不喝這勞什子。」說完扣上暖帽出了去。
外面又隱約的飄起了青雪,北風「嗷嗷」的刮著,還沒到掌燈的時候天色已然暗了下來。佟玖出了養正堂,站在台階之上,抬頭看著陰霾的天,緊了緊身上的大氅。
這時,小廝牽來她的棕馬,佟玖翻身上馬,嘴上「嘟」了一聲,催馬走了。
養正堂后宅,富察米才打外面回來,撣著披風上的雪,喝了幾口姐姐遞過來的奶茶,直呼冷。
見主子神色寡淡的坐在那,便拿眼瞧著姐姐,小聲道「我打匯正升回來的道上瞧見姑爺又去了無二坊。眼瞅著天都這個時候了,可是有什麼急事么?」
「什麼?又去無二坊了!」富察沁提了几絲聲調,憂心的嘆口氣。走到濟蘭身邊,手上遲疑的給她上著茶點,嘴上卻有些欲言又止。
濟蘭知道她有話要說,索性放下手上的毛筆,擺出副洗耳恭聽的姿態看著她。
「主子,您看這紅茶醍醐酥端來了,姑爺還未及吃上一口,就那樣走了。他如何能知道您特地里,還著人用羊奶和面,費的這些個苦心吶?」富察沁又是嘆了口氣。
主子對姑爺總是這等的耳提面命的態度,這可如何是好。
「她沒口福,小米吃罷。」濟蘭滿不在乎的吐了句。
富察沁拍落妹妹要拿茶點的手,將整盤點心小心翼翼的放進精緻的食盒裡,對妹妹道「去,把這給姑爺送去。就說姑奶奶說了,方才姑爺喝茶苦了,膳房茶點出來的晚了,特地差人送了來。這時辰了,沒什麼緊要的事,早些回來。」
「真這麼說啊?」富察米捧著食盒,詢著主子的意思。
「說什麼說,由她不知好歹去罷。」濟蘭又拿起毛筆,看了看案上的方子,才發現已然寫好了。
於是,放下筆,拎起藥方遞給富察米,悠悠的道「讓前面按這方子去抓,煮了給虹筱端去,讓她看著她喝。」
「我的主子,您就聽沁姐這一次勸罷。」富察沁一面伸手先接了藥方,一面推進退兩難的妹妹出去送茶點。
苦口婆心的勸道「姑爺還年輕,不知道您這些個長遠的好。眼下,只曉得那和著顏色,溫言暖語的人兒稱心。您說,這見天的往那寡婦家跑,成什麼話吶?」
「吳氏對她——就溫言暖語啦?」濟蘭抿了下嘴,十拿九穩的道「我瞧著吳氏是個檢點體面之人,是個守規矩的。斷然不會跟著她一處胡纏,你放心罷。」
「哎呦我的主子,這孤男寡女的,但凡碰了個『情』字動了心的,還有幾個能顧得了體面?」富察沁拿濟蘭沒辦法的道「我瞧得出,姑爺跟您這憋著股子勁。您近來這段時日,幾時給過他好臉色。那邊兒對他又向來恭敬,誰還不好個臉面呢。」
濟蘭聞後起身,抖了抖手臂上挽起的袖筒,道「那,我就去學學,看看別人都是怎麼對她溫言暖語的。」說完對小廝道「去把米姐兒追回來,點心我親自去送。」
再說佟玖,從養正堂上了馬後,信馬由韁的在街上遊盪著,神情落寞的看著街上稀稀拉拉的幾個販夫走卒,心裡空落落的,不曉得想往哪去。
就這樣邊走邊看,佟玖嗅到了酒香,收眼一看,已然到了無二坊后宅。佟玖微怔了下,拍了拍□棕馬的頭,呼著涼氣兒勒馬在門前來回走了兩趟,猶豫著這個時辰要不要進去。
「東家?」佟玖正躊躇時,后宅的角門開了來。酒坊粗使的老嬤提了髒水桶出來,看見門外的高頭大馬先是唬的一驚,看清馬上坐著的人後便朝身後喊著「東家來了,快把後門打開。」
「吱呀」後門打開,佟玖下了馬,對過來牽馬的看門人道「不必牽至馬廄,我進去交代幾句便走。」
過幾日酒坊就要開業了,故而這段時日,吳氏每日都帶著人忙著燒不同的酒,要到深夜方才歇息。
此時作坊里正在蒸酒,滿院子的酒香四溢。佟玖來得突然,吳氏還未及換下做活時身上的短衣小打,相迎時一副酒娘的小家碧玉模樣,立在門前微微一福身,十分的清麗可人。
「我辦事經過,便進來看看。」佟玖負手,掩飾著扯謊的心虛,嗅了嗅笑道「好香的酒。」說著就要往作坊里走,想要一探究竟。
「東家,這等腌臢的地方就不要進去了,還請移步到后廳罷。」吳氏立在門口,落落大方的朝後廳做了個請的姿勢。
佟玖朝後廳的方向看了看,對吳氏笑著,不甘心的道「那——還勞煩吳掌柜端碗新酒來,予我嘗嘗。」
「東家,新酒還入不得口呢。」吳氏對酒坊里的幾個工人囑咐了幾句后,隨著佟玖往後廳走。
進了后廳,佟玖寬□上大氅,幾個小丫鬟正擺著飯菜。佟玖看著桌上的玉米窩頭和幾道清湯寡水的素菜,道「還未用晚膳么?」
「忙著出這鍋酒,用的晚了。」吳氏先是親自捧出一個青白釉的酒器和蓮花的溫酒壺,為佟玖溫了壺酒,又擺了個月白的流水杯在案前。
佟玖輕輕捏過案上的流水小杯,歪頭端詳著杯上似蟬翼紋般的開片成色,贊了句「雨過天晴后,雲開霧散時。」
說完小心翼翼的將杯放回至案上,道「這等溫潤古樸,素靜典雅的『靈物』拿來予我盛酒,我手上沒個顧及,再磕碰了,豈不糟蹋了?」
「士為知己者死,東家一語便道出了它的神韻,即便是粉身碎骨,想必也是值得的。」吳氏恭恭敬敬的為佟玖斟滿溫酒。
佟玖端起酒杯輕含一口,慢慢咽下,目視著吳氏贊道「此酒初入口時,平淡但不失舒雅,口感細膩、怡暢。雖不及之前那個落口爽凈、甘冽豐柔,卻很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說著將整杯飲下,細細品了下,砸吧著嘴,道「品后回味時,方覺唇齒之間餘味蕩然,胸中有幽玄蒼古之氣。」朗然笑道「此酒有名門之秀大家之風,好酒!」
聽她這樣的盛讚,吳氏笑而不語的立在佟玖身側,再次傾身為她將酒杯注滿。
佟玖看了看桌子上的窩頭和湯菜,深覺腹內空空,道「雖是美酒,可這樣空著肚子連飲,難免會上頭。」
「這些個吃食,東家怕是難以下咽,吃不慣。」吳氏這才知道佟玖也沒用晚膳,忙道「要不讓伙房再添幾個小菜,來下酒罷?」
佟玖拿起盤中的窩頭,道「不用,沒什麼吃不慣的,我也是吃過苦的。行商時,風餐露宿,所帶的乾糧咽下去時,就如飲燒刀子般剌嗓子,那都不曉得吃了多少呢。」
「東家,掌柜的,夫人來了。」廳外傳來通報聲。佟玖聽后,望向門口,緩緩的起身。吳氏放下手中的酒壺,朝門口走去。
濟蘭進來后,瞥了眼屋內一遠一近的二人,同吳氏淺淺的熱絡幾句后,將手上的手爐遞到富察沁手上,接過富察米手裡的食盒朝佟玖走過去。
「你怎的來了?」佟玖瞅著濟蘭將剔紅的食盒放到案上,一層層的打開,不知濟蘭又要做什麼。
「都是膳房這些下人們懶散。」濟蘭將差點端出來擺到案上,對身後的吳氏道「她近日上火,才喝了苦丁茶,還未及用茶點就出了來。這紅茶醍醐酥是她最愛吃的,我怕待她回去都涼了,就給她送了過來。」
佟玖左手捏著窩頭,看了看吳氏,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濟蘭看到案上的酒壺,饒有興緻的笑道「呦,這汴京的官窯在如今可是不多見了,更別說品相這麼好的。」
「比起您這如冰似玉的五瓣葵口,小內凹底的秘色點心碟子,這酒壺啊哪還上得了什麼席面。」吳氏客氣的笑了笑。
佟玖坐下揉了揉額頭,放下手中的窩頭,自斟自飲的喝了口酒後吃了口茶點,隱約的嚼出點心中悠悠的奶香,佟玖頓了下。
將杯中的白酒一飲而盡后,起身向吳氏拱了下手,客氣的道「時候不早了,就不在此叨擾吳掌柜了。」說完端起桌上的茶點,邊吃邊朝外走著。
「坐車回去罷。」到了門口,濟蘭示意小廝牽走佟玖的馬,上了馬車。
坐到馬車中,佟玖雙手捧著茶點,看了會沉默不語的濟蘭,待馬車走時,才道「你別難為她,是我自己來的。」
「什麼?」隨著車廂晃動,濟蘭面露慍色,看著她正加著小心的捧著那點心盤子,道「晚唐的盤子罷了,你捧著它做什麼?」
「這不是——你的心意么。」佟玖嘟囔了句。
作者有話要說:試考的外焦里嫩,心情缺缺,所以姍姍來遲,讓諸君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