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濟蘭捧著手爐,縮坐在大氅內,良久才道「我雖早年嫁過人,可,咳。」
清了清嗓子,措著詞道「到底是父母之命,後來就守瞭望門寡。這些年,對感情的事兒,未上過什麼心。如今,你突然,我一時間也不知,所以——。」
為緩解車內的尷尬,佟玖理解的笑了笑,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哎,這不是我韓兄弟的坐騎么?韓佟玖兄所在何處?是我,佟佳·揚古。」突然車外傳來一個男子深沉的聲音和馬蹄聲,漸漸的車停下了。
揚古官拜總兵行伍出身,也是個愛馬之人,一眼就認出了佟玖的坐騎,草原上罕有的高頭紅棕馬,故而勒馬於車前,問道。
佟玖放下手中的點心盤子,撩車簾下車笑道「是易先兄啊。」拱了拱手,寒暄道「不曾想,這等時候竟能在此與兄相遇,總兵大人可是還在為公務奔波煩勞啊?」
「哎!」揚古在近前翻身下馬,擺手拍了拍佟玖的肩,扯道「我才用過晚膳,正要到霖仙館消遣解悶,既與兄偶遇,不如便就此一起乘興同往,如何?」
佟玖看了看身後的馬車,遲疑了下。
揚古笑道「那館中的姐兒都惦著你這風流的恩客呢,光是玲秀兒就跟我打聽了幾次你幾時復來,那楚楚可憐的小模樣兒——。」
「易先兄,今日我的確家中還有要事,不得閑暇。」佟玖礙於濟蘭在車內,深怕他信口渾說些什麼,趕緊打斷。
賠罪道「這樣,待過兩日供朝廷的米糧交了差。我在霖仙館包個場子,擺上他幾個席面,咱們好生樂樂。到時,還萬望易先兄賞小弟個薄面,前來赴宴吶。」
「那是自然。」揚古看著佟玖塞過來的銀票,眉開眼笑的推辭著「你我兄弟,這是作甚。」
「這點散碎銀子,給館里的姐姐妹妹們添些胭脂水粉,算小弟的一番情意,還勞煩易先兄給捎帶過去。」佟玖拍了拍他的手,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便與他拉開距離,二人就此別過。
看著從新鑽進馬車的佟玖,富察米低聲對姐姐嘟囔了句「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空有個好皮囊,還不都是一丘之貉。」
佟玖進了馬車時,濟蘭依舊是捧著手爐坐在那兒,眉宇間隱著絲不耐煩。
「是包頭府的總兵揚古,總要應酬下。」佟玖規矩的坐好,拍了拍車身,外面的馬夫聽到后,催馬前行。
「佟佳果然多紈絝。」對於二人剛才所謂的『應酬』,濟蘭只做了一個簡短的評價。
佟玖本欲辯白,心思在腦中轉了個來回,嘴上贊同的道「豈止是佟佳啊,天下男人皆與如此,我也是當了男人後,方知這世上還有這般多的花天酒地消遣之處。」
「呵。」濟蘭輕笑,佟玖那點小心思,早被濟蘭看了個通透。
嘴上卻問道「那你倒是說說,館里的玲秀兒什麼的,是個怎樣的人?這樣的女子,我不曾見過。」
「淪落風塵的女子,自然是苦命的了。玲秀兒啊,不像堂前巷口的那些招攬客人的庸脂俗粉,她彈的一手好琵琶。」佟玖不無感嘆。
笑著吟道「當真是,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呵。」這次是濟蘭抽聲冷笑,隨著她道「只可惜,商人重利輕別離。」
佟玖收回追憶的心神,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果然濟蘭淡淡的道「你每日有家不歸,就是這樣東家吃壺酒,西家聽首曲。見的遇的哪個不是苦命?你自己的名聲不在意也就罷了,可我富察·濟蘭,難道不比那會釀酒的寡婦、會彈琴的藝妓?」
馬車停了下來,富察沁在外面道「姑爺,主子,咱們到了。」
佟玖一股腦的撩簾就要出去,只聽濟蘭道「你還是,潔身自好些。這樣,大家都好。」
佟玖回頭,目視著濟蘭,壓低聲音道「是,她們論出身比境遇是不及你,但她們很尊重我。別跟我說什麼佟佳出紈絝,真要論出身,我也不比你低到哪裡。」
站在外面的富察姐妹擺好了下馬凳,可馬車停了一會,也不見裡面人出來,正欲再通報時,就見車上厚重的棉門帘「嘭」的被掀開。
卻是濟蘭先從裡面下來,緊接著佟玖傾著身子踉蹌跟了下來。車夫和門童聽到這麼大動靜,都趕緊打了燈籠過來照路,生怕主子有什麼閃失。
可眾人只見達正昌的東家被養正堂的姑奶奶拎著耳朵,揚長的扯進了府。
「咱們剛成親幾天啊,你就逛窯子——。」眾人看得噓唏時,傳來濟蘭的質問聲。
「啊,疼疼疼——。」佟玖也不知道濟蘭冰涼的手哪那麼大的力氣,擰的她耳朵要掉了般,邊撫住濟蘭的手邊喊著「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怎的了這是?」在廂房做針線活的虹筱和華景賦離多遠就聽見了佟玖慘兮兮吃疼的叫聲,趕了出來。
濟蘭鬆開揪著佟玖的手,坦然的沖著虹筱道「沒什麼,她逛窯子。」
虹筱借著院子里的燈光,上前查看著佟玖捂著的耳朵,輕輕為她揉著,趁濟蘭進屋子的檔口小聲道「你又怎麼得罪她了?」
「我就跟她論了論出身。」佟玖見了虹筱,心內委屈,撇了撇嘴。
「行了,快進去罷。」虹筱吹了兩下她通紅的耳朵,心疼的道「洗澡水燒得了,一會兒就出來沐浴罷?」
「沐什麼浴,飯還沒吃。」佟玖擰了擰眉毛,不想進去。
虹筱朝濟蘭的屋子瞪了一眼,收回眼道「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去?」佟玖悶悶的不搭腔兒,虹筱又問道「要不咱下碗陽春麵,夜了,少用些。」
「昂。」佟玖點點頭,看到懨懨的倚在廂房門口的華景賦,道「給景賦也下一碗。」說完進了正房。
濟蘭畏寒,早在買下這宅子時,正房的暖閣地下就修了火道。冬日裡僕人們從室外燒木柴、煤等引火之物,煙火沿火道進入暖閣地下,經閣內的大青磚傳導地熱。這樣即便室外是冰天雪地,室內也暖若春夏。
折騰了這一趟,濟蘭也乏了,坐在暖榻上任富察姐妹伺候著更衣燙腳,喝了幾口茶後方見佟玖磨蹭著挪了進來,對富察沁揚了揚下巴。
「姑爺喝杯熱茶罷。」富察沁接過佟玖的暖帽、圍脖,服侍她寬下大氅。侍從們都下了去,佟玖在濟蘭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默默的吹著茶。
「那些事你爛在肚子里,別再提了。」濟蘭在木桶里晃動著浸在熱水中的玉足,帶了几絲慵懶和倦怠,話音兒軟軟的,柔了許些。
想起佟玖臨下車時的話,濟蘭淺飲了一小口茶,道「論出身比境遇,她們是不及我。也正是因為我的出身和境遇,我註定這一生都不會像那些女人般對你低眉順目。所以,韓鹿祈,你還是要想清楚些。」
「沒什麼好想的,我認了。」佟玖望著濟蘭露出褲腿外那段光潔的小腿,出著神。
「鐺鐺——。」閣內的自鳴鐘敲了幾下,濟蘭本是很嚴肅的跟佟玖說著這些話,可看到佟玖這等熱切不錯眼神兒的盯著自己的小腿,不自在的放下茶盞,道「不早了,去沐浴罷。」
佟玖出去后,濟蘭彎腰撩撥著木桶里的水到小腿上,凝眉想著今天晚上自己接二連三的失態。
佟玖說的對,出身世家的她,在她心裡是很有些門第之見的。放在從前,她富察·濟蘭會跟一個苦力腳夫的遺孀有什麼說辭?就更別提什麼青樓的□□,也會讓自己動怒,讓自己心生憋悶。
她比誰都清楚,今天揪了佟玖的耳朵,並不是因為佟玖出口提及她自己的身份,而是完完全全的出於她為了別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自己造次。
還有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什麼叫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像那些女人一樣低眉順目?這太不像是她能說出的話了。濟蘭想著靠到軟枕上,彆扭的揉著額頭。
而同樣在此刻犯愁的,遠遠不止是她一個人。還有在閣外來回踱步的富察沁。
本來在自己的哄勸下,主子總算邁出一步,服了個軟,去送了茶點。眼看著這兩個主子的關係打無二坊出來時,分明緩和了許多。
可誰料好端端的,半路能殺出個程咬金呢,說了那些個有的沒的。
自家主子呢,要真是個三從四德、忍氣吞聲的主兒倒還好了,可自家主子偏偏又是個凌冽的性子,眼中半顆沙子也揉不得,所以濟蘭做出下車擰耳朵的事,她一點都不意外。
只是到了眼下這般,又當如何是好呢?估摸著濟蘭的腳也泡的差不多了,於是拿了巾子進了閣。
「主子,您——。」富察沁還未開口,濟蘭伸手止了她,道「我曉得你要說什麼,耳朵已然揪了不是一次兩次了,她也說她認了。」
富察沁為濟蘭拭乾腳上的水,沒再言話,卻真真的是又喟然長嘆了下。
主子這話里話外的,不就是說人家小兩口方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自己這個下人還能多言多語的渾說些什麼呢。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留言中,幾位君對紅茶醍醐酥很感興趣。茶點么,我記得那是朋友在天福茗茶買的。
還有位君問我看什麼書,其實我已經遠離斯文很久了,寫文也多是閉門造車。
如果非得問我最近看什麼書,我只能說《會計基礎》。。。諸君慢看,我先去吐,揮揮
還是那句話,草草發上來,有紕漏下次更新時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