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part48
馮婧坐在醫院樓下的長椅上,不遠處是來往不斷行色匆匆的病患家屬,她又把頭垂下來,看著腳邊顏色翠綠摻雜著干黃的野草,一棵棵豎立的筆直挺拔,彷彿耀武揚威的嘲笑著她的萎靡不振。
你看,連草都開始鄙視她。
後來一雙穿著黑色皮鞋的腳,將這囂張的野草壓在了腳下,皮鞋乾淨黑亮,上方是筆挺的西裝褲腿,黑色的,沉穩,雅緻。
馮婧沒抬頭,她知道這人是誰,每個人身上都有獨屬於他的氣味,近處的這個人有著湖水的味道,溫和,澄澈。
「吃飯了嗎?」陳銳蹲下來,歪頭張望著她,對上雙眸后,笑了笑,彷彿開了個無關痛癢的玩笑后的愉悅,「我餓了,陪我吃個飯,最近你給我的時間太少了。」
是的,馮婧將時間都用在了給秦饒贖罪上,以至於將這個人給忘了,陽光給陳銳彎曲卻依舊尊貴的脊樑鍍了層淺金色,臉上也微微染了一些,能看到細細的毛髮,柔軟而可愛。
馮婧想,她虧欠的人真多,不知不覺就好像還不清了似得。
他們去了離醫院不遠的一家快餐店,人有點多,他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相對僻靜些,正好能看見窗外無數的人生百態如電視劇般上演著。
陳銳點了菜,馮婧想喝水,陳銳道:「要喝就喝白開水,飲料就別喝了。」
「我想喝酒。」馮婧說。
酒能解愁,古語都是這麼說的,而至於愁更愁那是之後的事,人嘛,就得關注當下,未來?誰知道?
「不行。」陳銳雙手搭在桌上,十指輕輕交握著,他說:「我不喜歡女人喝酒。」
「偶爾也應該破例一次。」
陳銳搖頭,很是堅決,「不行。」
馮婧淡淡的看著他,「那就別喜歡我了。」
店裡的吵雜聲就這麼消弱了下去,耳邊寂靜的讓人感到害怕,馮婧有些心虛,有些想逃,她用手指重重的摳著掌心,試圖來懲罰自己,可是太輕了,痛的太少。
至少這種疼痛度,遮掩不掉觸碰到陳銳眼裡失望時的難受。
陳銳看了她半晌,就跟不認識了似得,「想和秦饒在一起?」
馮婧很快搖頭,「不是的,我不會和他在一起。」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帶著牽強的笑意,儘管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照理說人不應該逼迫自己,要對自己好一點,可她連放棄陳銳這種話都說了,還有什麼理由對自己好?
空氣里有油膩的菜香味,陳銳看了眼窗外,光線相比剛才弱了些,視覺上也舒服了很多。
「多好的天氣,就算是大城市污染嚴重。」他指指高樓林立的外面,「這個角度看過去,景色倒也是不錯。」
馮婧跟著看了眼,淡淡的應了聲。
陳銳感嘆般的又說:「漂亮的景色搭配上不佳的胃口,你真不會做人事。」
「你是指飯後說比較好嗎?」
陳銳笑了下,「你覺得呢?」
他們還是一塊吃了這頓飯,馮婧以為自己會吃不下,但相反她的胃口很好,陳銳也一樣,他們沒再說話,沉默似乎成了最好的語言。
飯後一塊走到室外,淡淡的汽油味,凌亂的喇叭聲,無數擦肩而過的行人。
陳銳雙手揣在口袋裡,看著遠處散步中的一家三口,「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的話嗎?」
他說過的太多,馮婧道:「什麼話?」
「我不會一直等你,有一天累了就會放棄,我把自己當做機會捧到你面前,能不能把握就看你。」
這話她記得,那會案子才剛剛有了眉頭,陳銳還間歇的使使性子,鬧騰的就跟稚嫩的幼童一樣,那樣的畫面現在想來倒也是可愛又珍貴的。
馮婧點頭,「記得的。」
陳銳終於轉頭看她,「所以要錯過我了?」
馮婧忍不住又開始回想剛撿回陳銳時的樣子,落魄而貌美的男人,目光尖銳,態度從容,身處困境也不顯焦躁,如果那會沒有撿回他是不是能好一點?
秦饒沒有徹底康復之前,她不能接受陳銳,那麼......秦饒還能不能康復?
她不能再耽誤陳銳的時間,這個男人這麼好。
「嗯。」馮婧應了聲,悶悶的聲音彷彿是從胸腔里硬擠出來的,帶著毛毛的邊,混沌不清。
陳銳扭身便走,他甚至沒有再挽留一句,只這麼簡單的討要了一個答案。
馮婧站在原地,木然的盯著前方,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被經過的路人不經意碰撞了下,才晃了晃身子,轉向陳銳消失的方向。
川流不息的街道,哪還有那個人的身影?
馮婧狼狽的抹了把臉,好一會,又把雙手輕輕覆蓋在面龐上,腿軟的再走不下去。
她依舊去醫院,依舊幫著照顧秦饒,她也再沒見過陳銳,鄧兆賢過來好幾趟,有一次不經意的問起他。
馮婧說:「哦,沒怎麼聯繫了。」
鄧兆賢愣了下,隨後搖頭笑了笑,「都是小年輕啊!」
語氣宛如看著不經事的小孩鬧彆扭,寬容,又不在意,隨後哼著不知名的曲調走了。
這件事秦饒是知道的,他靠坐在床頭,「分了?」
「之前也沒在一起。」他們已經分開很久了。
「那是要和我在一起的節奏?」
「不是。」拒絕陳銳,是對秦饒的一個交代,拒絕秦饒,也是給陳銳和自己的一個交代,可能......這輩子她就只能一個人過了。
秦饒笑著,帶著點諷刺表情,之後閉上眼,沒再說什麼。
一個平常的午後,秦母被特意支開,秦饒被推進了手術室。
是的,他依舊沒有逃過截肢的命運,軟組織潰爛,截肢到了勢在必行的關頭。
隨著手術燈打亮,氣氛凝重到喘不過氣的地步,馮婧面向窗外站著,眯眼盯著光線,藉此來驅散身上難以抵抗的寒意。
這個晚上,馮婧回了家,她還迎來了一個稀客。
「不請我進去坐坐?」
馮婧退了步,將人迎進門。
林玲的臉色不太好看,她站在可聽過,身子僵硬,帶著一些局促的意味,看了看馮婧,「我想和你聊幾句。」
馮婧點頭,「坐,我去給你倒水。」
林玲拉住她,「不用了,我不喝水。」
馮婧拉開她的手,「坐,沒事。」
隨後走進廚房,才發現沒有熱水了,她打開冰箱,拿了瓶礦泉水走回客廳。
放到林玲手上,「沒熱水了,這個天氣,喝涼的也不錯。」
林玲勉強勾了勾嘴角,點點頭。
一時兩人都沒說話,馮婧靜靜的看著她,看著對方臉上緩慢顯出糾結,為難,痛苦的表情,平淡的五官就此顯得生動起來,儘管並不是被什麼美好的東西堆疊出來的。
「聽說秦總今天做手術?」她舔了舔嘴唇,「聽說是截肢。」
「對。」
「我還聽說他受傷是因為你。」
「對。」
林玲抽了下鼻子,「他喜歡你。」
「是。」
林玲終於抬頭看她,眼中包著淚,卻極力忍耐著,只是不怎麼穩定的喘息出賣了她努力想要保持的平靜。
她說:「你能和他在一起嗎?」
「不能。」
她的聲音突然拔高,目光嶄亮,清明的淚水裡是明晃晃的譴責,「為什麼?」
「因為不合適,因為不喜歡他。」馮婧快速介面,並作出解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是,我虧欠他,甚至這份虧欠我這輩子我還不起,但是,這不是我接受他的理由。」馮婧頓了頓,接著道:「我拒絕他,是對他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我可以照顧他,照顧多久都行,但這隻能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或者傭人的身份都行,但永遠不會是戀人。」
林玲就這麼獃獃的看著她,目光里都是難以掩飾的受傷,握著礦泉水瓶的手一下一下的收緊,馮婧毫不懷疑下一秒這人會將瓶子砸到自己頭上的可能性。
但林玲最終沒有,她只是嗚嗚的哭了,像個委屈到極點的孩子,憋著嘴,眼淚就像珠子似得,整顆整顆的往下掉,落到她的手上,褲子上,零星調到地上。
馮婧起身從卧室抽了幾張紙巾塞到她手裡,拍了拍她的肩,「別難過。」
林玲抹著眼淚含糊不清的說:「你能和他在一起嗎?我求求你。」
「這麼喜歡他?」
林玲哭泣的聲音更響了些,破碎的哭聲里透出了區別於痛苦的不甘,「如果我願意和他在一起,他會和我在一起嗎?」
對於這句話馮婧沒什麼表情,她並不覺得意外,可就算如此,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好半晌,才說:「如果你能克服未來能碰到的一切難題,可以試著堅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