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復明
「看得可清楚?」鬼老太雖是這樣問,然語調里有毋庸置疑的自信,相信花梓的眼睛已痊癒了*層。
「婆婆,我定會報答您的。」花梓抓著鬼老太的手,濕了眼眶,心裡不忘盤算著需要多少出診費才顯得妥當不失禮數。
「我不給你治眼睛你也得報答我老太婆!」鬼老太嘴上嗔怪,臉上卻喜氣洋洋。
「嗯。」花梓笑著點點頭,滿心歡喜。
她想看看周圍的人,看看周圍的東西,看看門外的景色,看看天,看看滿樹桑葚……
不等她起身,就見蕭葉醉端著老大一碗雞湯麵進屋來了。她沒想到蕭葉醉這麼年輕,年輕也就罷了,端的還是個美人坯子,比好看的姑娘還要俊三分,她怔怔看了他一會兒,他便開口取笑道:「這麼盯著你師父,也太失禮了!」
「師父?」花梓原還在猜想,以為是白玉曦,不想竟是蕭葉醉,驚詫過後啞然失笑:「您這麼年輕。」
蕭葉醉笑道:「難不成當我是年過半百的老翁?」
花梓難為情地笑笑,本想大肆形容一番她心中蕭葉醉是如何老態龍鍾,然姑娘家要矜持穩重,便只做了一個羞澀狀,不再言語。
蕭葉醉摸摸她有些凌亂的頭髮,無限溺愛地催促:「快點兒吃吧,躺了四五天,滴水未進,肯定餓了吧,把面吃了罷。」
忽然,從心底深處湧出源源不斷的幸福感,她擦擦眼淚,忙接過碗,剛剛挑起麵條,忽然抬頭問道:「哥哥呢?」
這一問,屋子裡便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覺著不對,她急急忙忙穿了鞋子,不顧蕭葉醉的阻攔,穿過廳堂,憑著記憶,摸索著,尋到哥哥的房間。
白玉曦面色慘白,雙目緊閉,正躺在床上,周身纏著繃帶,腰間還掛著那個鵝蛋狀的陶塤。
鮮血透過繃帶氤出大片大片的紅,即便沒有剛剛抬回來時慘不忍睹,卻依舊觸目驚心。
竹翁坐在床邊打盹兒,呼啦啦進來一屋子人,嚇得他忙起身站在一旁。花梓顧不得許多,徑直跑到白玉曦床邊,輕輕喚了聲:「哥哥。」
一片死寂。
花梓慌了,床上這個人,是她唯一的親人,是自打她瞎了就照顧她起居,使她不至流落街頭的人。
可是,他怎麼了,他前些時候還會發脾氣,挖苦諷刺她,還為她準備好吃的糕點,她巴不得他此刻睜開眼睛罵她幾句,挖苦幾句也好,不管怎樣,醒來就好。
她想搖醒白玉曦,可是雙手懸在半空,無處下手。
他滿身是傷,滲出的血好像剛剛綻放的月季,大片大片,花梓心中絞痛眼睛酸澀,一個不小心,淚水婆娑。
「不,不哭。」
一雙粗礫的手掌撫上花梓的臉,她一驚,向後退了幾步,這才看清對面的人,竟是個女子。
花梓認得她的聲音,鬼老太叫她狼女。
高高的顴骨,古銅色的肌膚,深凹的眼眶,敏銳的眸子,髮絲粗且硬,因而即便整齊地束起,依舊有些凌亂,她穿著短小的皮褂和長褲,局促地站在那裡。
花梓看得出,這是個女人,可看起來卻比男子還要剛毅硬朗。
她遲疑片刻,目光便又回到白玉曦臉上,伸手摸摸白玉曦的臉龐,忽而笑了,還好,是熱的,哥哥沒有死,沒有死就還有救。
……
後來鬼老太走了,竹翁走了,師父走了,只有狼女留了下來。
狼女並不多話,偶爾說上幾句也斷斷續續,像牙牙學語的孩子,並不利索。
狼女對花梓很好,偶爾眼睛里流出那麼點兒憐憫,讓花梓有些不自在,她想,許是因自己沒了父母又失憶,而今只剩一個哥哥還昏迷不醒,狼女才可憐她。
狼女真是個好人,對於她的不幸,狼女似乎比自己還要難過。
她有問過鬼老太是否以前就認得她?鬼老太含糊其辭,說往日花梓路過她的小竹林,拐走了她最心愛的小狐狸。
「你可知這個小白眼兒狼為何跟定了你?」
花梓搖頭。
「因它得了眼疾,你機緣巧合得了治這病的方子,並用自己的血做了藥引,這小狐狸喝了你的血,就跟你寸步不離了。」鬼老太摸著雪球的腦袋,看得出,她依舊歡喜這小傢伙,花梓為自己奪人所愛感到慚愧不已,其間還夾雜著一絲竊喜。
「那為何我又跟它分開了?」花梓覺得頭有些疼,有那麼一瞬,腦中閃過支離破碎的片段,月光下,雪球兒雙目流血。
她打個冷戰,毛骨悚然,想再循著這片段想下去,卻怎麼也捕捉不到別的畫面,反而是頭疼得愈來愈厲害。
鬼老太搖搖頭,說她也不曉得,隨後又囑咐她注意身子,不要多想。
臨行前,花梓對鬼老太說,等哥哥醒來定要跟哥哥一同登門道謝,鬼老太滿臉愧色地擺擺手:「不用不用,等他醒了,我跟死老頭兒來看你們,看你們……」
竹翁依舊看著鬼老太笑著搖頭。
那日天空格外藍,嘈雜了幾日的庭院忽而安靜下來,彷彿又回到她看不見的那段日子。想來想去,最後留下的依舊還是自己和哥哥。
她坐在她常坐的那副搖椅上,輕輕晃蕩,許多鳥兒從天空飛過,薄雲輕輕浮動,慵懶地飄向天邊。她相信鬼老太的醫術,所以安心不少。
鬼老太說只要按照她的方子喂哥哥吃藥,仔細照料個把月,便可蘇醒。
天氣漸漸轉寒,桑葉鋪了一地,每日花梓都要清理庭院,可每次都是剛拿起掃帚,狼女便急忙奪去。
她手勁兒很大,花梓搶不過她,便嘴上責怪幾句,然心裡卻暗暗高興,終於可以偷會兒懶了,於是歡脫的跑去曬太陽。
狼女笑眯眯地看著花梓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