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皇后婆婆夜賜酒 狐朋狗友酒後賭
?按滿人家的婚俗,新娘要在新房的床上坐福,所以在睿親王招待宴客的這會兒,新房裡,只剩新娘子和陪嫁丫頭。
穀子收拾著那花梨圓桌上一個個只剩骨頭皮子的空盤子,邊收拾邊嘟囔,「這不知道的還尋思咱天津衛鬧了飢荒了,合著八台大轎接回來個披著嫁衣的黃皮子!」
酒足飯飽的小猴爺兒打了個飽嗝兒,又隨手從那堆的老高像祭神似的果盤兒里揀了個紅脆脆的蘋果出來,在手裡上下拋玩兒著,「誒,你還真別說,介做嫁娘比那鬧飢荒真就好不到哪兒去!介雞還沒叫就開始折騰,是水也不給喝一口,點心也不給備一塊兒,還她娘的不如鬧飢荒,一整天悶在那大轎里,連個地瓜秧子都沒處刨去!」
他這麼一說,穀子就不懂了,放下盤子,轉身道,「誒,就是這麼個說兒,我也想不通,既然這麼不爽利,小爺兒您幹嘛來受這冤枉罪?」
石猴子半倚在那張大的離譜的合歡床的雕花鏤空框子邊兒上,叼了一口手上的蘋果,嚼的巴巴響:「介日子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為嘛不來?」
「我到真情願你就是為了這口吃的來的……」話才說一半兒,只見那猴子丟了才磕幾口的蘋果,掀開屁股底下那褥子,極有閑情的又吃上了那些堅果。
穀子細眼兒那麼一瞧,連忙伸手打下,「誒!使不得!這可是棗生桂子,是用來壓床坐福的,吃了不吉利的!」
插空丟了個花生進嘴,小猴爺兒橫眼,「咋,有嘛不吉利?」
嘿,這話還真就把這穀子問楞了。
可不?有啥不吉利的,難不成咱這小猴爺兒還真能轉性在這王府相夫教子不成?
有道是酒足飯飽思被窩兒,在風捲殘雲的祭了自個兒五臟廟之後,咱小猴爺兒直接倒炕,一覺兒就睡到了這月上柳梢。
卻說這新房,本就是三開間兒,又因延珏素喜寬敞,並沒有加任何隔斷,而顯得格外闊朗。
就說這下晚兒這會兒,於得水公公那素來高亢的嗓門子一嗷嘮,傳到這最裡間兒的正室,也就剩了貓叫大點兒動靜兒。
「回福晉,佛爾果春姑姑來了,現下在外頭侯著。」
「佛啥?」此時石猴子栽歪在耳室的小炕上,挨個兒擺弄著陪嫁妝奩里那些個新鮮玩意兒,這抽冷子來個動靜兒,這頭兒也沒聽清。
「佛爾果春,皇後身邊的掌事大姑姑。」穀子翻一白眼兒,無力至極,心念,想這上京的一路,果齊遜翻來覆去囑咐的那些話,小爺兒是怕是跟本沒往耳朵里進吶!
「介兒子娶媳婦兒,老娘湊嘛熱鬧。」見這小猴爺兒頭不抬眼不睜的擺弄,穀子氣急敗壞的一把搶過手裡小孩兒拳頭大的珍珠,壓低了聲音喝著,「別玩兒了!這人怠慢不得!你那皇后婆婆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
說罷扒拉下小猴爺兒那散漫的半盤著的一條腿兒,又剜了一眼后,疾疾走到門口迎上來人,萬般熱情,「這麼晚了勞煩姑姑跑一趟,快請!」
來人二十齣頭模樣,舉止得宜,端莊大方,雖只著一身宮女服制,卻是那尋常王公都難得一見的上等錦緞,在她身後跟著一個宮女,一個太監,只一看那兩人恭敬的態度,活脫脫一副半個主子的模樣。
「佛爾果春請福晉安,恭祝福晉與王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半拂了身子,佛爾果春並不直視石猴子,始終極有分寸的微低著頭。
「嗯哼,謝了,介么晚了,過來是有嘛事兒?」
「皇後娘娘吩咐奴才給福晉送兩樣兒東西,說,今兒晚上務必用著。」
務必用著?
小猴爺兒抬眼兒,「嘛玩意兒?」
佛爾果春一拂手,隨之而來的太監宮女各乘一盤放到石猴子身邊兒的紫檀炕案上,只見那兩個盤子各盛著一壺酒和一雕花盒子裝的一塊白絹,久在仙人館的石猴子和穀子心下已經明白了十之有八。
待送佛爾果春出門時,穀子拿出了一本書,「知道姑姑慣常用的都是好的,那些個金銀珠翠的必入不得姑姑的眼,這本是馮滄溟的手抄詩冊,主子說若姑姑不嫌棄,就暫且幫她收著。」
且說那佛爾果春素來是眾人巴結的人物兒,可她向來不喜生事,從不收任何東西,可偏生……偏生這眼前之物是千金難得一求的國之大儒馮老的墨寶,但說這大清朝哪個喝過墨水的能拒絕的了這份誘惑?
這……
糾結再三,佛爾果春終是接過那詩集,只道,「謝福晉大禮。」
待穀子回了房間后,再度癱在小炕上的石猴子問道,「你和那佛什麼果的在門口嘀嘀咕咕說嘛呢?」
穀子白了她一眼,「還不是替你多買條路!」說罷又接連嘆氣,一臉惋惜,「只是可惜我那壓箱寶貝了。」
石猴子一聽,樂了,「你還能有嘛寶貝?了不地是那一箱子照葫蘆畫瓢的破詩集,咋?又拿那假玩意兒糊弄鬼去了?」
穀子一跺腳,「你還說!可心疼死我了,那可是我臨摹的最像的一本!」
「得,別說你那破書了,先說那個咋辦?」石猴子一個眼神兒甩到那才送來的酒壺和白絹上。
「啥咋辦?涼拌!待會那位爺兒喝完了回來要辦事兒,你還能踹飛他咋的?」話才說完,穀子就對上石猴子那瞭然的眼。
琢磨半天,穀子算是瞧明白了——
「誒,我的祖宗爺兒,你不是真有這想法兒吧!」
……
且說婚宴那頭是好生熱鬧,雖說今兒是這睿親王第三次大婚,可因為娶的是當朝權相家的孫女兒,這排場反比之前兩次更為鋪敞。
而那禮更是收到府里的賬房手軟,宮裡那些長輩送出來的自是極品不用說,單說那工部尚書送來的那一尊闐羊脂玉白玉籽雕琢的一人多高的送子觀音,就晃瞎了一眾賓客的眼。
大家都在私底下議論著,都說這金工部,銀戶部,如今這皇帝獨獨把這督管工部的肥差給了這小兒子,看來這七爺兒果真不是一般的受寵。
明白人也都眼裡瞄著門道,都盯著那幾位皇子送了什麼,藉此好能掂量著這些個主子爺兒之間的風雲聳動。
卻說這保酆帝子嗣綿薄,總共七個兒子,刨去夭折的老三延琦,失蹤的老六延琮之外,只剩下五個兒子。
而這老幺延珏許是天生命硬,六親不靠,這幾個兄弟里,除了一奶同胞的二哥延璋和老好人五哥延瑛之外,其他兩個沒一個瞅他順眼的。
誒,我說您還千萬別問我為啥?
但說這偏疼的兒子啥時候不招嫉恨?
更何況是延珏如今這副成日散漫紈絝不著調的死樣兒?
所以今兒,除了二哥二嫂送來的天山玉靶回子刀和五哥的碧玉鑲白玉墨床外,其他幾個哥哥只象徵性的送了點兒東西,走走過場就早早走了。
當然,這但凡京城裡有點兒營生在手官員,也沒誰能跟那些個遊手好閒的貴胄子弟耗的起的,待酒過三巡,月上枝頭,席間也只剩下那些個以咱七爺兒為首全京城最沒正形兒的八旗紈絝子弟幫兒。
「誒!我就不信我這晚上就贏不了一次!」說話的是一膚色黝黑的粗獷俊男,這會兒臉正一腳踩著凳子,擼胳膊挽袖子的伸出了遒筋突起的右手。
他就不信了邪了,但說這七爺兒划拳是這京中一霸,可這一晚上接連一個時辰了,咋能一次都不失手?
再說了,這七爺兒從來酒量不成,現在早已經喝的高到了頂,不可能就一路常勝!
「我說精衛,你千萬別想著咱七爺兒喝多了就有你美的,我阿克敦今兒這話就撂這,甭管再來幾個時辰,你要是能從咱七爺兒拳頭底下跑出去一局,我阿克敦以後就給你當孫子使喚!」用那比女人還精細的手啪啪拍拍著胸脯,阿克敦瞟著一雙狐狸眼,一派老神在在的給眼神兒早就醉的不知道飄哪兒去的延珏扇著扇子。
話說,您瞧見過閉眼睛也能划拳的人沒?
誒,咱七爺兒就是這頭一號兒,才剛幾個時辰的輪番敬酒,原本酒量不咋地的他那三魂七魄早就不知道跟哪個神仙下棋去了,若不是這些個吃酒行令他成日耍,早就一墜腦袋砸桌子,找魂兒去了。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三星高照!四季發財……」
瞧瞧,這小半個時辰又過去了,那察哈爾精衛還一局都沒勝過,可延珏卻是比劃乏了,他到沒多說話,只是那橫了一晚上的那倆劍眉往鼻樑中間那麼一插,再也沒人兒再敢比劃了。
局散,大伙兒扛著延珏回新房的時候,阿克敦一臉賤笑的損著臉越發紫的精衛,「我說你這人,願賭他就得服輸,輸不起就黑臉這事兒,嘿,忒沒勁,知道不?」
精衛也是個不扛激的主兒,一股子蠻勁兒揪起阿克敦的脖領子,「不行,再賭,這回我跟你賭!輸了的要給贏了的當一年孫子!」
「賭就賭,誰怕誰!就是這大半夜的咱賭啥?」
瞄了一眼不遠處的窗子上的大紅喜字兒,精衛道,「就賭待會兒七爺兒和嫂子是誰先撲了誰!」
「誒,這個有意思!我也下注!就賭咱七爺兒先撲!」
「我也下注!」
「也參我一個!」
阿克敦還沒開口,這等著鬧洞房都等困了的大伙兒一下讓這點子給弄精神了,一個個的往上擁著起鬨。
「那我也賭七爺兒……」話才說一半兒,阿克敦就只覺得后脊梁骨一陣發涼,壓根兒不用抬頭,他就知道那帶著酒味兒的冰劍從哪兒射出來,於是,他倆條秀氣的眉毛一耷拉,只好違心的道,「成吧,我賭新嫂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