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紈絝潑猴初交鋒 陽奉陰違始為樂
?艾新覺羅,延珏,那年,二十歲。
許是自小叼著皇奶長大,他看起來自有著難掩的尊貴,他的背脊挺直,身材頎長,容貌雖不若他那一奶同胞的哥哥延璋那般丰姿俊朗,卻也因一雙刀鋒般狠戾的丹鳳眼和看來極為薄情的薄唇,讓人過目不忘。
如果說紈絝也算是一種獨特的氣質,那他真真兒是這北京城裡紈絝子弟的頭一號。
玩鳥兒,喝酒,吃煙,看戲,斗蛐蛐兒,搖骰子,凡是這八旗貴胄消磨時間的物事,都逃不出他一份兒。
您問這堂堂皇子親王,為啥日日如此荒唐?
還能為啥?逼的啊!
作為保酆帝最小的兒子,不像其它幾個皇兄明爭暗鬥的頭破血流,咱這七爺從來無心皇位,唯一能讓他提起精神的就只有戰場。
您硬要說他心繫百姓,志在天下也可以,不過我要說這事實,您也別嫌寒磣。
咱這七爺沒啥圖的,就圖一爽快,不說他生來一雙斷掌,命定手握兵符,但說這大老爺們兒滿肚腸子的手段,用在自個兒家叫什麼能耐?
可打從他老子把他那六哥在戰場上弄丟了之後,就再不舍自個兒為數不多的皇子去親征。
延珏不服,不過沒用,他老子放個屁那都叫皇命!
所以他能幹嘛?
皇命難違,混吃等死唄。
老子叫他督管工部,他就天天去工部轉轉,親娘叫他娶媳婦兒,他就做個樣子象徵性看看。
至於媳婦兒長啥樣,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皇額娘又看中了哪家,反正在他看來,所有女人長的都是一個樣兒。
至少,在碰上這葉赫那拉,叔荊之前,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大庭廣眾下,只見那喜轎中人漫不經心的穿著滿是褶子的袍子,許是還在半夢半醒間,她稀里糊塗的也忘了系脖領子上的盤花扣兒,任由裡頭那大紅色的裡衣擠出一塊兒來搗亂,待穿好了喜服,踩上了花盆兒鞋后,又開始對付那一堆兒金銀珠翠,能戴上的戴,不能戴上的就插頭髮上,無須陣法,飛速利索。
待她在四下瞠目結舌中,從容邁出喜轎來到背手而立的延珏面前時,頭上那亂七八糟的金銀山立還插著兩個十分顯眼景泰藍的護甲套,就近一看,那滑嫩的像豬胰子似的半邊臉,還有著袖口花邊兒的壓痕!
一旁的女官面紅耳赤的想要上前去幫她打理,卻被延珏輕瞥一眼制止了。
呵,有意思。
這個葉赫那拉,叔荊,還真真兒讓他有了興緻!
當然。
絕不是那種爺們兒對漂亮姑娘的興緻,而是想要一巴掌打爛自信從未替他做錯過決定的皇額娘的興緻。
「福晉睡的可好?」延珏的聲音有著跟他散漫的外型完全不搭的陰冷,若不是那始終勾著的唇角讓人知道他在笑,只聽聲音,總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像他出生那會兒,欽天監給他批的八個字——雙斷之人,命帶陰狠。
平日若是一般人這麼近距離跟他說話,總要莫名的打冷顫,可今兒這遭不同了。
咱這小猴爺兒是誰?
天津衛里刀頭舔血長大的,啥大風大浪沒見過?
就在眾人紛紛畏怯的當下,只見那新福晉瞅都沒瞅她那高他一頭半的夫君,只滿臉嫌惡的扒拉著腦袋上頂著的沉甸甸的金銀珠翠山,萬般嫌棄的道,「沒有介些個噹啷噹啷的玩意兒更好。」
這滿嘴兒的天津衛口音一出,這四下俯著身子低著頭的人堆兒里開始頻傳噗嗤噗嗤的笑聲兒。
一旁隨行的女官面紅耳赤,心念,這烏衣門第怎出了這樣沒有規矩,口誤遮攔的小姐!
「問安……問安。」滿頭大汗的女官在一邊兒小聲點她。
可那蚊子動靜兒又有誰人能聽見?
那傳到咱小猴爺兒眼裡的,就只剩那女官別彆扭扭,螞蟻上房的模樣兒。
「有粑粑你就拉去,在介憋的擠眉弄眼的是做嘛!」
噗嗤!
不知誰第一個破了膽子開始笑出了動靜兒,只一會兒,周圍全都笑成了一鍋粥,可才笑沒一會兒,只見那新娘子倏的轉過身來,一條腿兒從裙子里鑽出來踩到那轎牙子上,眼兒一橫,道,「笑嘛!人有三急,咋,難不成你們誰是那貔貅,只吃不拉?」
這!這!這!
這一身流氓地痞樣兒的小姐真是這果相府出來的不成!
「福晉,今兒是咱們大喜的日子,別讓這些個奴才們掃了興緻。」延珏是真的佩服自個兒的定力,如此境下,竟還能憋住不笑,保持風度。
石猴子想要抬頭瞄這夫婿一眼,怎奈那滿腦子亂七八糟重的抬不起頭來,費盡扒拉的也只能瞧見那絳紅織錦喜袍上盤著的五爪正龍,后只能草草半蹲了身子,行了個葫蘆不像葫蘆,瓢不像瓢的歪禮,隨著他進了那漆紅木重的府門。
這小猴爺兒並不知,這原本沒心沒肺的一邁,卻是終生痴纏,天老爺在這倆出身截然不同的人兒之間,拉上了一條紅線,只是這線……
彎彎纏纏,絲絲斷斷,那正是——嬉笑怒罵本冤家,雨露風雷始見情。
閑話休敘,且說這廂在庭院里行合巹拜禮之後,這一路沒吃沒喝的小猴爺兒已經是口乾舌燥咽唾沫,滿眼珠子轉星星兒,待見一人手持托盤兒上托著一壺酒時,那可真真久旱逢甘霖,二話不說,大步一邁抓過那壺酒就豪氣的仰脖兒飲盡,罷了,只抬起袖子擦擦嘴,打了個酒嗝兒道,「還有沒?渴死我了!」
「福……福晉……」早就瞠目結舌的女官跟本結巴的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哪管她受了一天的驚嚇,也扛不住這接二連三啊!
那……那可是婚儀用的合巹酒啊!
她操持了大大小小几十個宗室的婚儀,何曾出過這檔子事兒?
女官已經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去回皇後娘娘了,只能茫然的看向睿親王,全沒主意,「七爺兒,這……」
眾人想,嘖嘖,這下有戲瞧了,但說任誰,還不得一腳把這新娘踢回轎里,原封送回啊!
可——
「沒事兒,都是自家酒,我與福晉誰喝都是一樣兒。」
咋回事兒?
這麼丟面兒的事兒,這七爺兒咋還笑的是滿面春風?!
喔唷,還真是應了那傳言——
這七爺兒性子,格路啊!
「於得水!」
被七爺兒喚得的小太監道,「主子有何吩咐?」
「燙幾壺上好的酒,送進新房,給福晉解解渴!」
說罷,那七爺兒只輕謾的瞟了一眼新娘子,便滿面春風,搖搖擺擺的走去前堂招待宴席上的客人。
但說廳堂這廂,那些個不方便入內的王孫公子早就堆成堆兒攢了許多好奇等著問呢,待那延珏一進廳堂,立馬兒是一擁而上。
「七爺兒,七爺兒,咱這回的新嫂嫂到底是個啥樣兒人啊?」
啥樣兒的人?
粗魯,土氣,野蠻,庸俗。
對,還自作聰明蠢的可以。
菩薩福晉?
可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到底啥樣兒么,七爺兒,您倒是說話啊!」
延珏勾唇一笑,只答,「是個妙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