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
聖人這一開口,宋竹就有點明白了——她也奇怪呢,若是太后不願陳珚過繼,陳琋不行了,也還有別的親孫子不是?未必個個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么。怎麼陳珚這一次過繼倒是順風順水的,這才一入宮,就有人等著給臉色了。原來,不是看不中陳珚,甚至也不是太后不滿意,而是有些人不滿意她這個太子妃啊……
在國朝,廢后的事情並不是沒有發生過,甚至隱隱約約,還有大臣的手往皇后廢立的事情里插的徵兆,昔年仁宗親政以後,立刻就廢了感情不睦的皇后,雖然後來有復立之意,但剛一露出端倪,皇后旋即暴斃,這裡的事似乎和政事堂、樞密院脫不開關係。雖然後宮干政的事國朝並不常見,但後宮和前朝,卻一直都是緊密地聯繫在一起。聖人這麼一點明,主事者的範圍那就從太后一人,變成上百人了,反倒是太后的嫌疑極大的淡化了去。她就是再不滿意宋竹,也沒必要用如此低劣的計策,老人家身子骨強硬得很,就是要給宋竹點氣受,又或者是離間聖人和宋竹的關係,也不太會用這樣的辦法。再者,她和官家不太親近,在宮中說話就是軟一些,就是宋竹被廢,也立不了周家和周家的親戚,太后又何必多此一舉?
倒是——雖然宋竹不太願意承認,倒是宋黨,又或者是南黨的敵人,更有可能是背後的主使者,現在宋黨因為宋竹入宮的關係,在朝廷中一下變得極為尷尬,雖然不說是樹倒猢猻散,但也有點沒主心骨的感覺了。本來,王樞密是如今的赤幟,眾人都看好宋桑做王樞密的繼任,如今宋桑倒是等著被加官進爵,但絕不可能再進入兩府,這對宋學的未來,是極大的打擊。
若是宋竹和聖人婆媳失和,難免見怪於太子,長久以後,便有了被廢的可能。到那時候,宋學自然能再凝聚在一起,和南黨做對……但為了扳倒她,只怕京哥也是必定要被『犧牲』的了。這安置賢明太子舊物的事情,可以說是一舉多得,處處都是用意深遠……
想明白了這一層,宋竹實在是覺得周身上下寒毛直豎——她倒是不怕被人離間了和陳珚的關係,但有句俗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京哥要是被人惦記上了,這可怎麼得了?這深宮內院,人生地不熟的,就是要防,又該怎麼防呢?成天提心弔膽,始終也不是事啊。
「姑姑,我……」人越是著急,精神就越是興奮,宋竹一咬下唇,眼圈就紅了,「我也是自小沒經過這樣的事……」
她的真情流露以及實話實說,也是讓聖人更加釋懷了:宋竹也沒說錯,宋家家風,極為簡單,福王府更鬧不出什麼鬥爭的事,宋竹對於一些骯髒的事情,確實也處理不過來,若不是因為自己有意過繼陳珚,她也犯不著進宮。
「也不是什麼大事。」她若無其事地說,「東宮雖然有東宮屬官、侍女,但這些年來人口零落,你們住得也不舒服,倒不如住到燕樓去,那裡都是自己人,用著也放心。」
這就是准許了陳珚搬家的要求,而且點明了燕樓內部,都是皇后的心腹,宋竹知道陳珚以前在宮中就住在燕樓,聞言也是心下稍安。——當時陳珚在宮裡,處境未必比今天輕鬆,能住在燕樓而不出事,就說明燕樓裡外,都可以放心得下。
「那新婦今日就打發人把家什搬進來。」她頓時喜上眉梢。
聖人擺了擺手,「東西就別帶了,小心為上。你們住進來以前,這些東西就搬進來起碼半個多月了,若是有心人要動手腳,旁人原也不好發覺。」
她倒是真的把陳珚的小謊話給放在了心裡,不過這也正中宋竹下懷,自從見到了賢明太子的舊物,她本來就不想要那些東西了。
這個小騙子……真是把宋學的箴言放到了一邊,不過,他這個謊說得倒真是十分有用……
瞥了陳珚一眼,宋竹心裡也是有些說不出的古怪,她一直希望在自己家人跟前能不要說謊,不過在宮中,這個規矩看來肯定是要被打破的了。
三人幾句話,便是前嫌盡棄,聖人反而覺得和宋竹更親近了一層,三言兩句之間,便定下了從宋竹帶入宮的嫁妝中重新取布裁衣的事,笑道,「若是這般,花不著宮裡的內幣,我也省點兒。」
宋竹見陳珚給她使眼色,知道這是撒嬌的好時機,便笑著說,「其實還不是姑姑賞的么?不過這樣一繞彎子,外頭人也說不出什麼,倒是清靜多了。」
「就是這個理。」聖人見她聰慧,也不由微微一笑,摸了摸京哥的臉蛋,笑道,「七哥自去忙吧,內院的事,我和你新婦張羅就行了。」
陳珚如今自然也有很多事要辦的,首先作為太子就得每日上學,也不能在內宮久留,見聖人和宋竹相處融洽,也就放心離去。聖人又和宋竹說了一些帶小孩的事兒,隨口分派眾人打掃布置燕樓,過得一會,就讓宋竹抱了京哥,和她一起去拜見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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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本來正在自家宮中花園裡親自為一枝梅花剪葉子,聽說京哥來了,忙讓人把利器收起,上前把京哥抱在懷中,逗弄了一番,直到京哥不耐起來,方才是依依不捨地交還給了乳娘,口中笑道,「七哥這一入宮,我們家就是四代同堂了,好,好。」
她對京哥的喜愛,看來是發自內心——老人家本來也都是愛孩子的,之前小皇子去世,太后也是十分悲傷,現在看到京哥,臉上才多了笑容。
宋竹在旁看著,覺得應該不是太后,心裡這才放下一塊大石頭。其實按理,太後會接納陳珚,也不可能再轉而希望陳珚的子嗣出問題,在皇嗣上纏綿不清,對國家社稷都十分不利,這一點,大家心裡都是清楚的。更何況她一向喜歡的陳琋也生了病,太后多少有些天命難違的感覺,也是心灰意冷,這幾次見面,她在言談中都是多有流露,宋竹也知道,就是在以前,太后都不可能去自己修剪花枝,她老人家這是有點寄情于山水的意思了。
太后沒了雄心,三代人就沒有任何矛盾可言了,就是在以前,除非是陳珚的婚事這樣的問題,聖人也從來都不會給太后釘子碰,婆媳間一直都是很和睦的,如今宋竹又不是什麼不識趣的蠢婦,三人帶了京哥說說笑笑,繞著宮殿散了一會步,這期間,聖人閑話家常一般的,就把事情說給太后聽了。原原本本,絲毫都沒有添油加醋,關於她的分析,更是提都沒提。
「那個高押班……」太后倒是很爽快地就把一層關係給揭開了。「以前還在我跟前服侍過吧?可是我記錯了?」
「姑姑明察秋毫。」聖人輕聲說。
太后便是悶哼了一聲,「這個人,好毒辣的心思啊……皇后,我就把高押班交給你了。」
她頓了頓,又道,「我看,也該把東宮好好梳理一遍,舊人不去,新人不來嘛。在此期間,就讓七哥他們住在燕樓好了。」
聖人眼中火花一閃,「新婦知道了,請姑姑放心。」
宋竹在一邊抱著京哥,心也真正地安了下來:把高押班交給聖人,又主動表態要梳理東宮,方便聖人換上自己的班底。看來,太后已經是完全洞悉了此人的毒計,不曾被他得逞,這件事算是在陳珚的妙計下圓滿解決,沒有在後宮三個女主人之間,製造出什麼矛盾。
她雖然成了太子妃,但入宮時日淺,聖人也明說了她還天真,因此並不管事,這一件事後,便安心住在燕樓,為京哥安排新衣,沒事都很少出去,對東宮諸事並不過問。只是偶爾才聽說宮中又送走了多少人,甚至於說官家都過問了此事,幾個大貂璫以及一些內宮官,不是沒了性命,就是被發配三千里,最好的也是去守宮觀……
等到一切平息下來的時候,宮中已是肅靜安寧,氣氛就和在宋家也差不了多少了。宋竹身邊,尤其是京哥身邊,幾乎全都是聖人的心腹,宋竹做每一件事都有人提醒聖人和太后的喜好和講究,自然不會得罪了頂頭上司,而這兩個做姑姑、太姑姑的也不是無事生非之輩,甚至對於宋竹的一些習慣還很讚賞,比如說不事奢華、喜好文學等等,都是很合兩人的胃口,其餘嬪妃、公主,又很少有見面的機會,除了不能時常出門,宋竹不太習慣以外,別的時候,和在福王府里也差不多。
第二年春天,她又有了喜脈,朝中也多了些風雲變動,姜相公和官家意見相左,再一次提出告老還鄉的請求。
這一次,官家沒有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