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宿夢8
冬日,曲城。
小花雖然沒有聞到他們說的書墨香氣,但是卻在大街上感受到了曲城子民求知好學的良好作風。滴水成冰的酷寒中,沿街聽到的並非是閑話家常,而是參差不齊的讀書聲。各家各戶,各街各巷,一句未斷,一句又起。
這裡聚集著六州中所有想要出人頭地,一展宏圖的少年郎們。他們晝夜苦讀,所奮鬥的不過是想在曲城的春日宴上得到王謝兩家名士的青眼相看,只要有了王謝兩家的舉薦,那麼也算是不妄十年寒窗苦。
還未到酷暑寒冬,可是各家子弟卻都攢足了勁,只為在來年的春日宴上嶄露頭角。
在大勢所趨之下,追名逐利並非是一件醜陋的事,相反,你若連一張春日宴上的請柬都得不到,那在曲城乃至南國的地位都將岌岌可危,對於這群本就麵皮薄、心性高的讀書人來說。一張春日宴的杏花小柬能夠逼得他們日夜不安,提心弔膽。
而在今年,留在曲城中過冬的人,多了三倍。
這樣異常龐大的數字,只是因為曲城謝氏有女及笄,按照往常的慣例,不慕王侯,不論貴賤,王謝兩家的女婿皆是出自春日宴上的姣姣少年郎。
謝家三女,名喚謝道歡。便是今次春日宴上眾人爭搶的主角。聽說她生得是王謝兩家小輩中最為體態風流,身姿婀娜的。聽說她三歲能通千字,五歲即能對雪成詩,七歲曾畫出過一幅價值連城的雪滿寒山圖。又聽說,那副《雪滿寒山圖》最後被一名來自長安的貴族所得。又聽說,謝道歡本來是不肯將自己閨中所圖,玩笑之作流出謝府的,無奈來人將她的底子摸得清楚,送了兩張已經絕跡的青鸞紙,來求那幅《雪滿寒山圖》。
所謂美人,大都喜好都有些古怪。
譬如沈夫人者,琴棋書畫皆通,尤擅音律歌舞,卻最喜歡親手造紙。她在閨中的時候,曾經和沈家大小姐,也就是章帝死得很早的原配太子妃一起製作青鸞紙。長安貴族少年曾經以得到一張青鸞紙而大打出手,最後其兄長沈覺還一度將家中的青鸞紙偷出來,贈給長相美麗,又春心蕩漾的小姑娘。
只是自從沈家大小姐出家,給章帝做了太子妃,青鸞紙便停產了。漸漸的,沈家淡出了世人的眼線。唯獨,像謝道歡這種不常有的女子才會對那種紙念念不忘。
她的叔父謝五郎曾經與沈覺交好,因此有幸藏有一張青鸞紙。謝道歡知道了,便去求。小姑娘也並非是那等奪人所好不懂事的孩子,年紀雖小,卻和謝五郎定下了三局兩勝的規矩。
斗棋。
世人皆道,謝家五郎的棋藝乃是南國中的翹楚,幾乎沒有人敢在班門弄斧,但是十歲的謝道歡卻敢。最終,謝道歡還是輸了。謝家五郎憐她這份心性難能可貴,本是想將那張青鸞紙送給謝道歡。
謝道歡卻不受,眼睜睜的看著謝五郎將青鸞紙扔進火盆里,眉頭都不曾眨一下。
後來有人問起謝五郎這件事,他嘆息道,三局兩勝的棋局他還未下,便已經輸了。謝五郎以棋子為棋,謝道歡卻是以人為棋子。
她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能贏過謝五郎。
在謝五郎將青鸞紙燒毀后,謝道歡溫柔一笑道:「五叔,多謝成全。」世人皆道謝道歡迷戀青鸞紙難以自拔,卻唯獨只有謝家人自己知道,謝道歡所得的青鸞紙,盡數在烈火中化為灰燼。
她冷冷看著青鸞紙被火苗吞噬,說:「我本也是拿來燒著玩的,既然五叔也有此番興緻,那便不奪人之美了,雖我非君子。」
她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原本還惱怒的謝五郎無話可說。小姑娘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人家不是君子,年紀又小,還是你的晚輩,你好意思跟她算賬嗎?再說了,人家聰明,你蠢,你便活該被騙。
謝五郎將謝道歡燒掉青鸞紙的事情壓了下來,外人便只知道,那場比試,看似是謝五郎贏了,實則是謝道歡得了好處。
青鸞紙與謝道歡,原本毫無關係的詞語,卻連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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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可以在曲城城外用過午膳就能繼續北上的,但是女谷主的舉動卻讓小花迷惑不止。
她轉身,望見曲城中的繁華,忽然道:「我要去城中辦點事。」
便是連昔耶也若有所思的看了女谷主很久,慢慢道:「不趕緊去長安?」
小花望著女谷主,一面希望著她冷淡絕情的說不去長安了,一面又替沈親之,或者說沈親之的屍體提心弔膽的。
女谷主笑了笑,有些靦腆的說道:「其實,原來沒有跟你說清楚,我出門之前和我夫君吵了一架。我不知道他給我畫過這麼一幅畫,如今這幅畫···」她說著將沈親之親自作的畫像抱在懷裡,笑了笑道:「你看它有些褪色了,我想拿去城裡修一下。」
「你···」昔耶頓了頓,說:「正巧,我也去看看。」
言罷,昔耶便走到城門口,看著女谷主明澈如水的眼,臉上恬淡的笑意,心中的迷惑似被濃郁迷霧所籠罩著,找不到那個要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怎麼了?沈親之的屍體還在城門上掛著,她怎麼有心情去修一幅畫?」
「應是忘了。」
若說之前昔耶還覺得找不到重點,但是心一靜,聯想到沈親之信中的囑咐,已經這兩天來女谷主奇怪的舉止問話,似乎找到了答案。
七宿夢還草應是又讓人遺忘的功效。
她腦海中還記得她的夫君,但是她夢過的事情差不多都忘了。如今的女谷主,應該只是模糊的記得,沈親之去了長安,忘記了他的死,也忘記了他曾經偷走她守了十年的七宿夢還草。
她帶著滿心的歡喜,去長安尋夫,卻不知道,她的夫君其實已經下了黃泉。
小花望著女谷主臉上明媚柔軟的笑,望著那不曾經過憂愁的眼,沉默了許久,貼在昔耶的耳邊說:「約莫過幾日,她就會忘記她要去長安的事,對嗎?」
「嗯。」
所謂能令人百病皆褪,洗髓重生的七宿夢還草,原來還有這樣隱晦的功效。
在一人一鬼交流的時候,女谷主已經當先走進了一家畫齋。曲城的菜市口不好找,但是書齋畫齋卻是滿大街都是。曾有人說過,曲城常年缺少盜賊,有事官府一年到頭都接不到一樁偷盜案,是因為曲城的小偷都背井離鄉去討生活了。曲城沒有可偷的,每戶人家家裡不以儲藏奇珍異寶為榮,而喜歡書架充盈於室。那些書說貴也不貴,要去搬又太重,變成了雞肋,致使曲城成為南國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最適宜人居住的好地方。
女谷主進去不久,就滿臉不虞的走出來。
小花推了推昔耶,道:「你去問問怎麼了?」
昔耶還未走近,畫齋裡面便又出了一個人。這個人,讓小花和昔耶都是一愣——姜忘歸?他怎麼會從長安跑到曲城來?
但是無疑是姜忘歸惹了女谷主不快,小花揉著下巴,心想莫不是在畫齋里上演了一幕紈絝子弟調戲良家婦女的好戲。
女谷主抱著那畫軸,幾步走到昔耶的身後,一臉戒備與敵意的盯著姜忘歸。她這樣的自來熟和依賴昔耶,但讓小花有點吃醋。小花覺得昔耶是她家的,合該只保護她一個鬼,合該只站在她一個鬼的前面,為她遮風擋雨。
小花低哼了一身,把臉轉過去不讓昔耶看見。
昔耶低頭掩唇笑了笑,牽住妻子彆扭的小手。
「那人和你長得相似,可是你的親人?」女谷主一面顧著畫,一面解開纏著粗布的無寄之音,沉聲問昔耶。
「素不相識,」昔耶轉身,走到不起眼的角落裡,並沒有憐香惜玉的習慣,反而是有火上澆油的癖好,道:「此處人多,可到無人處。」
女谷主笑了笑,應了,便當真轉身走到了巷道深處去。
姜忘歸正要提步尾隨,抬眼再見到昔耶的時候,愣住了,他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心口一痛,遠處的那個男子,有著和自己如此相仿的面貌,甚至他都能夠感覺到男子皮囊下的那顆心臟在有力的跳動,可是他看著自己的目光,為什麼這麼冷漠。
小花的醋今日似乎是吃不完的,望著姜忘歸,不高興的說:「你看你看,他那是什麼眼神!好像你是他家小妾似的,討厭討厭!」小花心底打著小算盤,既然輔政王都有豢養孌童的壞習慣,那麼父母言傳身教,說不定姜忘歸也繼承了輔政王的癖好。「他肯定在意淫你,昔耶,我討厭他。」
小花的脾氣,大概是昔耶見過的人中,最難伺候的。也是難得的,他有那幅好耐心,處處包容呵護。昔耶從袖中的荷包里掏出一顆糖,塞進小花嘴裡,小花吮吸著甜甜的味道,卻依舊口是心非的說:「好酸好酸。」
昔耶撫額頭疼的笑了笑,牽著她的手說:「好。」
正要拔出腰間的佩劍,卻從不知明的角落裡,傳出一聲幽遠空靈的長笛聲,餘音裊裊,讓人聞而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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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該被批評了,有點事沒來得及更新,又沒有通知大家,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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