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彈弓靜候
蒼瀾殿,滿殿藥味瀰漫蓋過了龍涎香,蒼冥皇仰躺在龍榻上,一雙鷹鷙的雙目半微半顫,底下跪了一地的太醫,各個面面相覷。這皇上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呢。
太監圖公公遣退了眾太醫,只留下王太醫和冥王。
宮女呈上來白玉九龍杯和一把亮鋥鋥的匕首。
「王爺」王太醫拿了匕首遞到他面前。
夜無殤凜冽桀驁的目光落在泛著銀光的刀刃,又投向床榻上雙目微顫的蒼冥皇,最後結出冰冷的光芒。他怎拿起匕首在手上利落地劃了個口子,鮮血沿著九龍杯流淌,紅的刺眼。
「父皇若是沒別的事,兒臣先行告退」和以往一樣,得不到父親的回應,他徑自退出蒼瀾殿。
他走後,王太醫將白玉九龍杯置在玉桌上,蒼冥皇從床上坐起,朝地下的王太醫揮手「都給朕退下」
「微臣告退」
王太醫和圖公公一同出了蒼瀾殿。
偌大個蒼瀾殿,光線甚微,搖晃的燭光將蒼冥皇的臉照得半明半暗。他就這樣雙手搭在膝蓋上以一個至上王者之姿危坐。
陰鷙的目光緊扣在白玉九龍杯上,燭火噼啪一聲爆鳴,他突然從床榻起身來到玉桌前,拿起那把沾了夜無殤血的匕首劃破自己的手指,血順著手指流淌,一滴一滴落在九龍杯里,兩種血一遇便融合在一起。
沾了血的手在這瞬間不停顫抖,錦瑟,殤兒……
砰——
白玉九龍杯在地上碎落成一片又一片,鮮血濺落在地上,被燭光映射紅的刺目。
「皇上」
圖公公聞聲驚慌闖進來,正見皇帝倒在地上。
蒼冥皇被圖公公攙扶著從地上站了起來,站在蒼瀾殿凝立了好久,深邃的目光中神情複雜。他一直站在那裡,良久,他忽然仰天大笑,桀驁的笑,依稀可見當年的雄姿。笑過之後一陣猛烈的咳嗽——
蒼冥皇咳嗽著,沉痛而焦灼道「朕的好皇后,朕的好皇后啊!!」
「噗————」
一口鮮血自胸腔噴出蒼冥皇暈厥過去,緊咬的牙齒間滿滲血漬,該是多麼的不甘令他暈厥時還是咬牙切齒。
「皇上,來人吶,宣太醫——」尖細的嗓音尖銳地劃破蒼瀾殿上空,圖公公驚慌失措地將蒼冥皇撫上龍榻。
皇上突發急症,蒼冥皇宮一時亂了套,皇后終於從『百忙』中抽出時間攜太子前來蒼瀾殿守候。
夜無殤自宮裡回府後便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傅雨驍待在瀾漪閣坐立不安,時不時問一下小晨他的情況,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案——夜無殤把自己關在書房誰都不見。
女子來到書房外考慮著要不要進去,裡面傳出的酒味令她蹙眉,推開門,書房的狼藉令她震驚——
筆墨紙硯散落一地,青玉瓷器破碎,碎片上還沾著猩紅,他坐在角落裡端著酒壺猛灌自己酒,手上的血順著胳膊一直滴到冰藍色的錦衣上,俊逸的臉上寫滿頹廢。
「無殤」腳下踢過一片片碎瓷,她緩步走向他。
傅雨驍蹲在他面前將他手裡的酒壺拿走,夜無殤抬眸冷笑,光線昏暗,可她還是看到了他眼中不斷滾落的淚水。他竟然哭了……冷冷的笑聲混淆的她的思緒,她已經分辨不出這究竟是怎樣的笑,抑或是絕望的哭。
「本王到今天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不待見本王,不管本王做的再好,永遠都得不到他的正眼相看」他低喃著,彷彿受傷的野獸一般,瘋狂殘暴地搖晃著她的肩膀「因為他從來都不信本王是他的兒子」
傅雨驍像是明白各種緣由,他喝了很多酒,可眼中卻十分清亮理智,身子被他搖晃的快散架,她忍著疼痛伸手捧著他的臉「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拋下你」
兩人的四目相對,他凝視著眼前清秀容顏,淡淡的唇,猛然吻下——
舌尖交纏,輾轉反側,霸道的吻近似嗜血瘋狂卻只想尋求安慰。細細的喘息自雨驍的喉嚨中發出。
夜無殤摟著她倒在地上,一聲悶哼,他依舊吻著她的唇,她的唇很暖很軟,就像一朵罌粟,沾上就不想鬆開。
傅雨驍斜過腦袋,夜無殤卻趁勢一路吻下她白皙的脖頸。雨驍雙手摟著他的後背,指尖滑過一絲冰涼,她沒在意,可當空氣中瀰漫一股血腥味時,她才猛然睜開眼,整隻手變成紅色。
她推開他整了衣裳坐起「無殤……」
鮮血淋漓的手晃在他面前,怎麼他的血也是冰冷的。
夜無殤睜開**迷離的眼眸,忽然眼前一黑,整個人倒在她肩上,後背上的瓷片觸目驚醒,傅雨驍心痛,扶出他出了書房。
…………
翌日,盈香十萬火急跑進飛煙閣「姑娘快醒醒」
「什麼事啊」傅瑾言睜開美眸。
「皇上一大早叫了蘭妃娘娘進蒼瀾殿,蘭妃娘娘臨走時手裡好像攥著聖旨」盈香將剛得到的消息向她稟報。
砰——砰——
「什麼聲音?」傅瑾言一邊著衣一邊朝閣樓外走去。
「是太子在書房大發脾氣,昨晚皇上吐血舊疾突發昏厥了,他和皇后在蒼瀾殿里一直等到皇上醒來,誰知皇上醒來后竟將皇后和太子罵了出去,。太子這會兒還在氣頭上呢」
「這是他活該!」傅瑾言冷嘲。
「她是蘭妃娘娘的貼身侍女秀兒」慧妃說過的話響起。
腦中什麼迅速閃過,她抓著盈香的手,指甲差點陷進肉里,疼的盈香直皺眉,她道「你速去蘭妃宮中,務必將那聖旨拿到手」
「明白」
盈香轉身離開,身後再次響起她的叮囑「留意蘭妃身邊的侍女秀兒,她可能是皇后的人!」
…………
鍾粹宮內,暗灰色的檀香爐內雲霧繚繞,雍榮華貴的女子緊緊攥著那道明黃的綉龍聖旨……
歲月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迹,悠然高華風韻不減當年她,此刻,修長的脖頸間竟然也會爆出幾條幽深凸起的經絡,這使她整個人看起來彷彿是瞬間變老。
此等現象不為別的,只因手掌間那道明黃的聖旨——
灼灼生輝,刺痛了她的鳳眸,她的心。
他竟然……
女子緊握聖旨的雙手不停地顫抖,就連手背上的青筋也能觀的透徹。彷彿攥在手裡的不是聖旨,而是一個嗜血屠人的鬼怪魑魅,鳳眸之中篝火利刃相碰撞,恨不得將這聖旨中不如意的地方給剜了。
怨毒的目光從聖旨上收回來,馬上又變成了一灣春水,水光瀲灧,她合上聖旨,血色朱唇彎成一道詭譎的弧度,憤憤然將聖旨扔到小宮女面前「給本宮拿去,燒了!!」
宮女秀兒拾起地上的聖旨捲成畫卷狀正欲退出鍾粹宮。
身後卻傳來皇后的厲聲「把聖旨拿過來,本宮要親自燒!」
小宮女瑟縮了下,垂眸,將手裡捲成畫卷狀的聖旨悻悻然舉過頭頂。
皇后一把奪過那明黃的捲軸,目光落在那裊裊檀香的源處,大宮女立刻打開那香爐蓋子,只見她將那一軸明黃整個的丟了進去。
黑色炭木接觸到可燃物一下子火焰上竄,望著爐中燃燃烈火,似乎燒的不是聖旨,而是她心底積壓已久的怨怒之氣。
聖旨化為灰燼,皇后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只覺得神清氣爽。丟了聖旨是死罪,任蘭妃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道出,眼下還有什麼可以威脅到自己!
她身邊的大宮女見她吐出一口濁氣,神色輕鬆,連忙奉承「娘娘這招黃雀在後果然厲害」
皇后不予理會,厲光轉向地上跪著的小宮女,柔聲道「你這次做的不錯,給本宮繼續留意蘭妃的一舉一動」
「奴婢遵命」
小宮女身影一轉,撫著自己的左胳膊急急退出鍾粹宮。
哈哈哈哈————
心中的喜悅化作凌厲的大笑。
「雲蘭怎麼也想不到她的侍女秀兒,竟會是本宮的安排的細作」
「娘娘英明,這下蘭妃可是打掉牙吞進肚裡,有苦也不敢說」大宮女跟著附和。
主僕二人肆意的笑聲在整個鐘粹宮泛濫。
太子府。
紅衣女子托著一軸明黃的捲軸冷聲諷刺「黃雀在後?她真這麼說?」
「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說的,不過皇後娘娘也並無反對」
盈香將剛剛在鍾粹宮發生的一切告知傅瑾言。剛才,鍾粹宮的小宮女其實就是她。早在蘭妃拿到聖旨的時候,她身邊的小宮女秀兒就已經換成了盈香。這一切都歸功於傅瑾言的早知早覺。
她本想拿到聖旨就離開,可是皇后的大宮女一早便拉了她過去,好在皇后還是百密一疏,給了她偷換聖旨的機會,投入香爐之中的不過是一封空白的聖旨,皇後過於自信,竟也沒看,直接就燒了。
傅瑾言將那明晃晃的聖旨攤開在手,目光掠過那墨黑色字體后,絕美的臉上笑靨如花,卻儘是諷刺之笑。
黜其尊號……貶為靜王?
呵呵,這遒勁之筆背後該隱藏著多麼深的仇恨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黃雀又怎知,它的身後,仍有彈弓靜候……
世上之人喜歡自作聰明,卻不知機關算盡,總是百密一疏。
縱然皇后,也不例外。
飛煙閣,落花飛絮,傅瑾言伸手,一片花瓣落在掌心,都說落花無情,真的是這樣嗎?
蒼冥皇還有滴血認親的餘地,而太子卻連滴血認親的機會都不給我,他們父子間的差距還真大,好在報仇的機會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