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十封號
安隨忽然抓住那隻手,「陳大人,陳思渲,陳思渲,是你,是你對不對!」
她怎麼沒想到呢?陳思渲的字就是洛頃!
陳思渲吐出一口血來,聲音漸漸輕了下來,「我現在的模樣,是不是嚇到你了!」
安隨搖頭。
陳思渲失蹤多年,其實他不是死了。他一直埋伏在邴侯的身邊,一直都在的。
原來從那麼多年前開始,姬宣遠就一直在布局了。
陳思渲拼盡了一身的力氣,「安隨,《在水一方》,在水,在水,一方……」
他忽然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遇見安隨的時候,實在凌淑樓里,他和一些友人在談詩論詞,她一首續詩打動了他。那一瞬的聲音,他從此再不能忘記。
見到她的時候是她給劉沁送嫁,他尋了多年的人,終於看到了真面目,他在宮裡曾無數次和她擦肩而過,他只知道她是皇上身邊最得力的女官,卻不知道她就是他日夜心心念念的伊人。
再後來,她去冷宮見喬蕎,她一直以為他心裡的那個人是喬蕎,可是她卻不知道,其實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然後是陪著她到北國去出使,她只知道他是為了北國的音樂而去的,卻不知道他還有一重私心,他想要近近地看著她。
那一夜,他留下所謂的遺言,其實她不知道,他心裡所想的從來都不是那樣的。
可是現在都無所謂了,因為他真的要死了,可是死之前,她已經認出他來了。那就足夠了。
他看見她落淚了,他很想要伸手為她擦去眼淚,可是他不能了。永遠都不能了。
赤烏二十年的三月十日,太子樂禮正式登基並昭告天下並宣布為先帝追加尊字謚號為聖天昭和文欽皇帝,廟號太宗。定百日為孝期,並大赦天下。並大力追封殉國的忠臣良將,改年號為興和。
樂禮看了身邊伺候的黃閽一眼,黃閽取出一道聖旨,「奉先帝詔,鴻臚寺佐伊女官安隨,朕之良臣,社稷之棟樑,外事之肱骨。然,多年在外,為國邦交,揚國之重威,服四方之藩屬,平戰止戈,興商利民。朕心甚慰,除鴻臚寺卿一職,特賜封號『瑾』,望勤勉終身,為國效力。欽此!」
安隨躬身跪在樂禮的面前,「微臣愧不敢受!」
「這都是老師你應得的。」樂禮伸手將安隨扶起來,「老師,您身子不好,朕不是說了不必老師行如此大禮。」
安隨搖頭,「皇上也知道微臣的身子不大好了,微臣恐怕擔當不起鴻臚寺卿的重擔了,懇請皇上收回成命吧!」
「這並非只是朕一個人的意思,這份詔書是先皇離開京城之前寫下的,就放在勤政殿內存著,只待老師一回來,便公布天下。只是卻不曉得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
安隨聽見樂禮提起他父親姬宣遠,心中也不免多了幾分傷感,「倘若皇上希望加封微臣的話,不如換一個閑職吧,微臣的身子是再不能勞動了。微臣還希望能回到邴地,算是替先皇守陵吧!先皇留下遺言,不願屍骨運回京城,要長留邴地,替大楚守護住邊境江山。」
「朕明白,也會說服群臣,尊重先皇的遺願。至於老師,朕方登基,朕真的很需要老師在旁輔助,老師若是不願意接受鴻臚寺一職,那朕便做主,除老師以三品典儀的閑職,常進言於朕如何?」
安隨見樂禮已經妥協如此,也點頭應承下來。
「除此之外,這封號,乃是先皇親自選定的字,這個『瑾』是先皇送給老師的。」
「瑾?」
「是!」封號不僅代表的是榮寵,也是入仕途之人夢寐以求的尊榮。「是,先皇那日和朕在書房裡議事,禮部送來了好幾批的封號。先皇看了都不甚滿意。先皇問朕怎麼看,朕也只能說,『謙和有度,恭敬柔嘉、惠民躬和、克己守禮,皆是老師的好處,封號一字,卻不能概括。』先皇卻笑道,『非也,朕有一字,覺想用來最好。』先皇便在聖旨上寫下這個『瑾』字,言道,『安隨在朕的心裡便是如瑾似瑜。』」樂禮將聖旨放在安隨的手裡,「這份聖旨便留給老師吧!」
安隨伸手接過,她這麼些年來她接過的聖旨不少,但都沒有眼前的這一份這樣沉甸甸的,叫她眼睛一陣泛酸。
安隨走出勤政殿的時候,正好在遇上前來的皇后,不,現在應該是稱作太后了。
「微臣參見太后!」
宗政太后沒有即刻請她起身,反而居高臨下地看著安隨,良久才道,「安大人為國事操勞辛苦了,起身吧!」
「謝太後娘娘!」
「安大人和皇上議完國事了?」
「是!」
宗政太后微微一笑,「哀家與安大人算起來相識也有二十年了。」
安隨點頭稱是。
「其實安大人並不知道,哀家很多時候是很羨慕安大人的。」
安隨也笑著道,「那麼皇后應該也不知道,其實微臣很多時候也是很羨慕太後娘娘的。」
「哦?」太后似乎不能理解安隨說的這話,「如若旁人說羨慕哀家,哀家還能諒解,如何連安大人這樣的人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哀家身上有什麼值得安大人羨慕的呢?」
安隨不答,她羨慕的不過是太后的名正言順,不論是從前還是將來,也不管姬宣遠的身前身後有多少女人,能夠和姬宣遠比肩而立的女人唯一的就是太后。那是她遙望不到而渴求不到的名分。
黃閽走了出來,「太後娘娘原來已經到了,皇上還要奴才前去請太後娘娘前來勤政殿呢!皇上已經在等著了,太後娘娘請!」
安隨躬身,「微臣恭送太後娘娘!」
黃閽對著安隨躬身,「恭送安大人!」
安隨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乾政宮是天子的居所,很多年前,她還是內宮的女官,也是這乾政宮裡唯一的司儀,她無數次從勤政殿走到乾政宮的門口。後來她成了鴻臚寺的女官,也曾很多次經過乾政宮的門口。即使到了今日,她還是很難相信,原來姬宣遠的赤烏一朝已經逐漸被留在了過去的時光裡面,這乾政宮易了主,興和一朝才剛剛開始。
一個女子冷不丁地撞上了安隨,安隨一驚,那女子已經是滿面的怒氣,高聲呵斥道,「好大的膽子,你是何人,敢衝撞本公主?」
安隨抬起頭來,那女子姣好的面容有幾分故人的影子。
「看什麼看?說的就是你!撞到了本公主還不下跪認錯?你還看?信不信本公主讓人把你的眼珠子給剜出來?」
安隨卻不怒反笑,「眼前這位應該就是惠和公主了吧!」
惠和公主,東樓嵐君主慕容泓之妹,也是慕容恆的女兒。三年前,大楚向東樓嵐求娶惠和公主的事情還是安隨和尹慶丞去辦的。只是後來慕容恆的死引起了東西樓嵐之戰,繼而影響了東樓嵐和大楚兩國的邦交,惠和公主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如今大楚初定,西樓嵐吃癟,東樓嵐立刻就送來了惠和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安隨自然明白。
「既然知道本公主的身份,還敢如此放肆!」
安隨輕言,「惠和公主不過是東樓嵐泓王的妹妹罷了,你兄長見了本官還要給本官行禮問安一句,便是你父親還活著,跟本官也是平輩。論起來你對本官來說也是晚輩罷了。惠和公主還沒入宮呢,倒已經像是正宮娘娘似的,枉論公主是不是內定的嬪妃,便是已經入宮了,品階高低本官多少還能說上幾句話!」
安隨說得很輕,但話的分量卻是很重,何況安隨用的是樓嵐話回的惠和公主,惠和公主雖然不知道安隨到底是什麼人,卻也不得不生出幾分小心和忌憚來,「你,你是?」
「微臣安隨!」
惠和臉色一白,就算她再目中無人,卻也知道「安隨」二字到底代表了什麼。她離開樓嵐之前,慕容泓便告訴過她,可是她一來便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安隨笑道,「公主雖然身份尊貴,但這裡到底是我們大楚的地方。」
惠和立刻道,「是,是本公主失禮了!」
安隨也不願意跟她計較什麼,只是淡淡道,「大楚和樓嵐並不一樣,但有一點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實力。至於是什麼實力,公主往後就會知道了。」
「是,多謝安大人提點!」這個時候,惠和哪裡敢說一句不是。
安隨看著惠和臉上的誠惶誠恐,也明白,其實這些話,她並沒有明白,不過也沒有什麼關係,將來她會在這裡生活,她是樓嵐的公主,這個身份會保住她的性命,她會有很多的時間學會這裡面的一切規則和生活方式。
安隨走出宮門,傅宥已經早早地在外面等著了,多年未見,他也已經蒼老了一些,「大人,您出來啦!」
安隨點頭,就著他的手上了馬車,安隨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可是還是抑制不住那胸口的疼痛,雖然她極力忍耐,那鮮紅還是順著她的嘴角流了下來。
「大人!」
安隨扯出一抹微笑,可是最終還是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