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妍府(4)
嬌妍府。
師傅已經很久沒有進宮來過了,看上去還是那麼謙遜儒雅,彷彿時光的腳步不曾從他身邊經過,他似乎被歲月的年輪給遺忘了。再看看周境柟,放佛也變得成熟了許多。可是為什麼他一點也不像師傅那麼謙遜儒雅,永遠都是那副很高傲自大的樣子,讓人討厭。
師傅看看我,摸摸我的頭,欣慰的淡笑:「蜜恬,嗯,又長高了,近來功課做得如何,可還和往日那般整天與你師兄鬥嘴嬉鬧。」
「沒有。」我甜甜的笑著,連連搖頭,就怕師傅不信。
「呵呵呵。」師傅會心一笑。
「才不是,大師兄總是欺負師妹。」蝶舞在一旁拍手痴笑,「師傅你可要好好教訓下大師兄。」周境柟一副頭痛無奈的樣子,理了理衣袍,翩然落座,靜默撫琴。
想起剛才他突然跟我道歉的情景,現在又看著他突然一改素日形態,一副落寞蕭索的樣子,一眼望不穿猜不透的沉寂黯然,只在那靜靜的撥弄琴弦,也不和師傅說話。我亦有些黯然神傷,不知怎地就想起一首詩:
一入深宮裡,無猶得見春。
題詩花葉上,寄語接流人。
想到我們這些深宮女子渺茫的未來,頓感凄涼,無比哀怨的痴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不諒,卻和正好剛抬起頭的周境柟四目相對,瞬時如同火花肆濺,周境柟炙熱的目光一直鎖定在我身上,我有點不自然的訕笑,害羞的低頭,周境柟炙熱的目光彷彿依然追隨著我如影隨形。
「師傅好久都沒進宮來看過我們了,今日來是。。?」我故作平靜,假裝有些好奇的問。
「今天是你師兄的生辰,你師娘在家做了他最愛吃的糯米涼糕,鮑魚龍蝦。你師兄不願回家。你師娘讓我帶到這邊和你們一起吃。」師傅微笑著取出食盒。
「他的生辰?呀,我們都忘了」我突然想起今日是七月十八,真的是他的生辰之日。顧盼流轉間,就看到周境柟一副哀怨的深沉模樣,隱隱不慍。
「大師兄,快過來吃啊。」蝶舞欣喜伸手去偷吃,一邊招呼他。
周境柟居然莫名其妙的念起詩來:「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河滿子,雙淚落君前。」
我的心突然揪起來,撕心裂肺的痛。
是的,他觸到了我的傷處。
原來我們是這麼的心有靈犀。他果然猜到了我的心事。可是他又在傷心什麼。
我觸目驚心的回望他一眼,莫非他察覺了什麼,難道他發現我是太後身邊的人。
思緒百轉千回,又瞬間明了,不,應該不會。
他淡然一笑,起身,信步走了過來。然而,我卻看到師傅一臉凝重悲戚的盯著周境柟,又若有所思的飛快輕瞥我一眼。就那一眼,卻被敏感的我盡收眼底。但我依舊不動聲色,表現出一副燦爛明媚的樣子,裝作被師娘做的那些美味吸引,笑嘻嘻的伸手去拿。
就在我抓起一個水晶小煎餃時,卻被周境柟伸手拍掉了,然後霸道的遞給我一雙筷子。
「哼」我懶得跟他計較。
「大師兄偏心。」蝶舞在一旁嚷嚷,「怎麼不睬蝶舞。」
師傅聞言默然放下筷子,緩緩起身,神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遂又嘆道:「唉,都這麼大了還跟小孩子樣,你們吃吧,為師今日舟車勞頓有些疲累,先歇息了。」說罷,師傅就轉身離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隱隱有些覺得師傅好像看出了什麼。周境柟如此明顯的在意我,緊張我,是個瞎子都可以看得出。儘管他並沒對我說過什麼,沒有給過我任何承諾。可是我依然可以感覺得到,他對我的好與日俱增,和他對其他人,對蝶舞的都不同。
可是,我能怎麼辦,我是太後身邊的人,沒有太后的恩賜赦令,我必定會老死宮中,更何況我特殊的身份,我想,這輩子大概永遠都不可能離開這裡了,恐怕更是難以善終。
現在的我,已經是豆蔻年華,並非年少時那般不懂人情世故。師傅再對我好,我也只是他的徒弟而已,我是個宮廷舞女的身份永遠無法改變,以我現在的身份,像他們這樣的樂理世家,我永遠高攀不上。
而我對周境柟的感情已經從兒時的討厭到了如今的曖昧悱惻,卻時常口是心非,不願意承認,他對我點點滴滴細緻入微的好,早已包圍在我身邊所有角落,彷彿早已隨著時間一道一道烙刻在我的心扉,並且深入骨髓,流在血液中來回滾動,而我對他的絕望期待和糾結情意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所以,周境柟,陪著你,為等告別你。
也許,我們,還未開始,就已結束。
快三更時分了,夜已深。
繁星點點,照亮我煩亂的心緒。
輾轉反側,今夜的我怎麼都睡不著,躺在身邊的蝶舞卻早已熟睡。
摸索著起身,想要出去一個人看看月亮。
剛輕輕和上門,就聽到院落中紫藤架下,周境柟朝著院口大喝一聲:「誰。」
院口閃過一個人影,雖然很快,可是,我依然看清楚了她的身影。
果然,我猜的沒錯,我知道她是誰。
此時,我的內心卻是無比澄澈清醒,如同這清涼如水的月夜。
我欣喜亦激動,在這宮中無所事事沉悶了這麼多年,終於守得雲開,我知道,太后要召見我了。
我竟然遺忘了周境柟的存在,飛蛾撲火般朝著院口方向奔去,卻被奪步殺出的周境柟一把扯回。沒有時間細想這麼晚他在染花苑做什麼,我要去見她,浮躁的內心難以平復,正欲甩開他,卻看到他瞬間變化多端的表情,他微怒,驚疑的質問我:「你瘋了,你去做什麼。」
「我。。」天吶,我傻了,我要做什麼,為什麼我這麼沉不住氣。我語無倫次的解釋道:「我只是。。。。看見一個人,從那閃過。。。我,我只是好奇而已。」其實我看清楚了,是樂詩,白天遇見她時,她好像有話對我說,卻沒機會說。我生怕周境柟看出什麼破綻,只好撒謊掩飾。
「她是誰,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到底想要做什麼,莫非家父跟我說的都是真的,你是。。。」周境柟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深深震懾住了我。
我飛快的截斷他的話,「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伸手撫上他的臉,憂傷的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內心百般掙扎,其實,我何嘗不是一樣痛苦,他和師傅的對話被我不小心聽到了,雖然只聽到一部分,可內容我也猜得**不離十,師傅對我的態度讓我心寒,更是無可奈何。
師傅問他為什麼不回去。他沉默不答。
師傅問他是不是愛上了我。他說想去求太后,放我出宮,他想娶我過門。
師傅斷然拒絕,說我們兩個永遠不可能。
他跪下逼問師傅,為什麼。
師傅告訴他,因為我是太後身邊的人。
周境柟不相信,將他最心愛的琴摔了個粉碎。
而我此時卻有一種衝動,想試探他,你知道花離是誰嗎。
可是,我不能說,我怕,我們都活不了。
或者,我更怕,他像娘親那樣永遠離開我。
周境柟深情的注視著我,又溫柔的將我耳際凌碎的髮絲攏過,忽然抱緊了我,另外一隻手撫過我的臉頰,猛然捏著我的下巴,如同問天氣般,平靜無波道:「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我是。。」我差點脫口而出,我是月柔萱。可是我也不能說。
我是誰,我是花離,也不是。
我是蜜恬。我為我終於想到怎麼回答他的問題而竊喜,於是我面帶微笑,對他招手,示意他將耳朵湊過來,湊前一步,在他耳邊莞爾一笑道:「我是蜜恬啊,你怎麼了?」
他微閉雙目,又睜眼冷然道:「你。。。」沒等他話說完,我立刻撲向他的懷裡,雙臂環上他的腰際,抱緊了他,他的身體似乎為之震了一下,然而,他卻扶正我的身體,在我睜大的包含著不解的眼睛里,我看到他,低頭吻向了我。
一時間,彷彿一切都靜止。
盛夏,深夜。
蟬叫聲,蛙叫聲,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聲音。
我們就這樣抱在一起忘情的擁吻著。
忽然,我又看見樂詩從那個角落再次腳步輕盈飛快的移過,我猛然驚醒,慌亂的推開周境柟。
還是狠不下心:「我累了,要回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周境柟猩紅的雙眼,幾近哀嚎的低聲追問:「為什麼。」我不忍看他眼睛里的痛苦和掙扎,違心說道:「我不想師傅師娘難過,你還是另尋他愛吧,我配不上你。」轉身離開,周境柟依然站在原地,一臉痛苦難以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