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姒(2)
百般謹慎的上官凌澈還是請來了江太醫替我號脈,江太醫神情專註的望聞問切,我卻心不在焉,微微有些生氣,難道上官凌澈是懷疑蘇月卿的醫術,蘇月卿微笑著拍拍我的手,搖了搖頭,江太醫攪了攪鬍鬚,微微頷首,卻又忽然神情一滯,一臉驚疑,緩緩開口道:「從脈象來看,王妃確實懷孕不錯,但是卻又隱隱約約透露出一絲怪異之兆,王妃似乎有中毒的跡象,可是又無明顯的中毒癥狀。。。。實在匪夷所思啊!」
「中毒?」上官凌澈陡然一驚,眉宇間多了一抹凌厲之色,眼底頓生恨怒。
「微臣也只只是根據多年經驗初步推斷,能有如此癥狀,只有一種可能。」江太醫若有思悟,卻又苦笑著搖搖頭道:「那就是有人曾對王妃下毒,可是又突然終止。」
上官凌澈和江太醫迅速的對視一眼,上官凌澈揮了揮手,屏退了一干人等,我拉著蘇月卿的手,不讓她走,江太醫微微一愣,又低聲道:「我知道有一種毒,無色無味,屬慢性毒藥,一開始中毒的人並無大礙,只會有些噁心睏乏,但兩三年光景就會逐漸麻痹人的意識,使人整日渾渾噩噩,痴獃善忘,甚至會失去記憶,但是卻會對此毒上癮,只要有人給這種毒,她就恨不得將全身心都交給她。只是這種毒早就絕跡江湖,怎麼會。。。。」
「江太醫說的莫非是西域荼楓?聽師傅說,此毒花已經早就滅絕殆盡了,難道還有人偷偷種植么?」蘇月卿忽然想起楚昭衍曾經給他的《西域奇毒》上面有記載這種毒花,她曾經被圖吸引,粗略的瀏覽了一下,後來又隨口問了他幾句,知道是已經滅絕的毒,倒也沒仔細聽。
「嗯,正是此花。但是它的外表和氣味並無毒,而是枝幹和花葉的汁液有毒。」江太醫緩緩道來。
聽完太醫和蘇月卿所說的話,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心跳似乎快要停止了,是誰,這麼狠毒。但是卻又突然收手。自從上官凌澈得知我懷孕以來,就再也沒讓我踏出過王府一步,下毒之人肯定是王府內的人,那麼,誰最有可能?
莫非是墨染?可是,自從她到王府來,我們根本沒有單獨見過面,那她又是怎樣下毒的呢?
太醫又和上官凌澈說了些什麼,我都全然沒有聽到,茫然迷惑中只聽到他說,「已無大礙,只需老臣開幾副葯即可,尚且對腹中胎兒沒有多大影響,王爺不必費神憂心。」然後大筆一揮,洋洋洒洒寫下幾頁藥方,遂提著藥箱離去。
正百思不得其解又聽見上官凌澈吩咐李斯暗中查此事,柔聲勸我不要再耗費心神胡思亂想,安心歇息,然後步履匆忙凌厲的和李斯去了書房,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些怔忪,我知道,此事對他的傷害一定很大,他雖嘴上淡然的開導我,我卻看出他蹙著的眉間濃郁的陰霾之色和極力隱忍的憤怒和痛心,是啊,在自己的府中卻無聲無息的發生了這種事情,雖說並沒有造成嚴重後果,可是想起來卻也讓人後怕驚心,深痛惡絕,忽然覺得有些累,為什麼此番中毒連蘇月卿都沒有發現?
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復又坐起來,來到窗前,幾盆前幾日新端來的花開的正艷,橘紅色的花瓣狀似楓葉,如火如荼,密密匝匝的開了一盆,都把片片葉子擠得無處藏身,好奇怪的花,怎麼我從來都沒見過。
「這是什麼花?怎麼花瓣跟楓葉的形狀一樣?」我問身後的凝香。
凝香看了眼花,微微一愣,一臉錯愕道:「回稟王妃,奴婢也不知道此花何名,是王爺送給王妃的嗎?」
我回頭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她竟然不知道此花從哪來,正欲開口問她,就看見蘇月卿端著一盤水果進來了,看我們站在窗前賞花,也好奇的一同觀賞。
我正想問她可認識此花,卻見蘇月卿神情獃滯,一臉震驚的盯著此花,半響,才驚恐的回神道:「恬兒,此花從何處端來?」
我從沒見過她這副表情,吃驚的看著她,淡淡道:「我也不知,剛想問問你可識得此花,這花怎麼了?」
蘇月卿彷彿看見毒蛇猛獸般退後一步道:「恬兒,此花正是江太醫口中所說的西域荼楓,你中的正是此毒,凝香快去請王爺來。」
不一會,上官凌澈就趕來了,命李斯端走了這幾盆花。
「此花是誰端給王妃的?」上官凌澈看了眼凝香,若有所思。
「請王爺恕罪,奴婢也不知是誰將此花端來,自從前幾個月王妃變得睏乏嗜睡開始,原本在此間侍奉的人都打發去了外面,只留下我和霍蘭。前幾日霍蘭又去了墨姬處,她的妹妹藿香生病發燒請假了,王妃恩准她去幫妹妹藿香頂班,這間侍奉的人就余凝香一人。。。」說到此處,凝香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王妃,此事與奴婢無關,奴婢全心全意的侍奉王妃,絕無二心,請王妃明察。」
「好了,你起來吧,我相信你。」凝香一直跟在我身邊,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真心和忠誠,端來此花的絕對不是她。
上官凌澈忽然開口道:「你下去吧,記住,今日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講,特別是霍蘭和墨姬。」
「諾。奴婢記下了。」凝香臉上仍掛著淚痕,驚魂未定的緩緩退出。
「萱兒,是本王沒能好好保護你。差點讓你。。。」上官凌澈語帶哽咽,撫上我的臉龐,「現在我必須進宮一趟,可是又放心不下你,此事萬萬不可聲張,打草驚蛇只能對你更不利。」
「王爺,放心去吧,這裡有我照顧王妃。」蘇月卿笑望著我點點頭。
「嗯,有月卿陪著我,你就放心吧。」既然她已經中斷了下毒,沒有繼續下去,說明我暫時安全了,目送上官凌澈離開,我笑嘻嘻的看眼蘇月卿,模仿著楚昭衍的神情和語氣道:「好徒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想為師我嗎?」
偷偷溜出府,心情豁然開朗。
今日值守的侍衛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生面孔,我剛想掏出暗夜殤花腰牌,蘇月卿忙搖頭,遞眼色給我,我不解的看眼她,只聽她說道:「瞎了狗眼的,連陌乾王府的萱王妃也敢攔嗎?」
門口的侍衛忙驚慌失措的請罪,蘇月卿面無表情的拉著我揚長而去。
「今日為何不用腰牌?」我好奇道。
「今日當班的都是些生面孔,你不覺得奇怪嗎,我估摸著,宮裡也許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不是太后安插的眼線,難道你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么?」蘇月卿瞪我一眼,似在責怪我的掉以輕心。
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呢,我驚奇的頻頻回顧,那些侍衛們果然面孔生疏,威嚴挺拔的站在那裡,巡視著前方。
我正暗自思忖,不想竟會遇見準備出宮的周境柟,自師傅去世后我和他再沒見過面,他也再沒來找過我,我們彷彿已經從彼此的生命里徹底消失了,這次看見他,居然覺得他有些陌生。抬眼看去,他變得憔悴蒼老了許多,胡茬凌亂。蘇月卿見我和周境柟皆是如此悲戚的神情,淡然離去,先去了連翹館。
我和周境柟默默的往前走,誰都沒有開口,卻很有默契的來到了染花苑后的桃花林,一路靜默無語,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和繁華傾瀉而下,灑向人間是怨尤,影影綽綽的落在他的衣服上,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有些蒼涼和悲愴。
「大師兄。。」我輕輕喚他。
「小師妹。」他亦是失聲喚我。
往事如潮水般澎湃洶湧,一往情深深幾許,如今卻已物是人非事事休,我們兩個都痴痴的望著對方。
「小師妹,你還好嗎?」周境楠微微一笑,目光自上而下從我的臉龐逐漸落到我的腹部,看到了我微微隆起的肚子,眼中隱隱涌動著刺痛人心的光澤,面露怔仲失神之色,忽又慘淡大笑:「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我,我。。。很好,你。。。」我淡然一笑,淚水氤氳朦朧,無聲落下,本想問他是否還好,可是看他如此頹廢憔悴的樣子,我又改口:「師姐她還好嗎?」
「她當然好,可是。。。小師妹,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周境柟似乎不願意跟我提蝶舞,我便再沒多問,恍然覺得身後有人跟著我們,回頭一望,卻什麼人也沒有。
我們又走了一段路,踏過滿地殘花敗葉,枯枝斷藤,看著如今已經花瓣凋零桃子都差不多熟了的桃樹林,想起當初和周境柟徜徉在這片桃花林中翩然起舞,不覺恍若一夢,彷彿又回到了多愁善感的從前,淚水也滋生泉涌,怎麼流也流不盡,道不完的辛酸和委屈,從小和他一起親密無間的長大,師父師娘也視我為親生女兒般對待,經歷了這麼多,我和他早已經從年少無知時的懵懂之情演化為難以抹滅的至愛親情,此時此刻,和他在一起,就像和兄長在一起般,只想將埋在心中壓抑很久的苦痛道盡,周境柟不似從前那麼風度翩翩,桀驁不馴了,似乎被生活磨平了稜角。我們都相顧垂淚,靜默無言。周境柟也隨我,回頭看來路,叢林凌亂,卻已經尋不到來路,就像我們,早已背道而馳,回不到過去,也只能懷念我們一路走來的凄苦和美好。
「大師兄,謝謝你曾經那麼照顧蜜恬,疼愛蜜恬。蜜恬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希望師兄以後也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自暴自棄的沉淪。」我輕輕撫上周境柟憔悴的臉,心疼的安慰他,希望他可以過的好一些。
「嗯,小師妹,我答應你。這輩子,錯過了你,是我周境柟最大的遺憾。希望來世,我們可以在一起。」周境柟紅著眼睛,輕輕握住我的手。
「可是,我不相信來世,誰又會答應,來生不再愛別人。如果來世,我們還會錯過,我寧願我們從未相遇。」我悲觀的說道。
「不,來世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上天絕對不會如此絕情,它怎麼可以反覆辜負痴情的人。」周境柟當著我的面,流下了痛徹心扉的眼淚,我們又一次忘情的擁抱在一起,懷念我們早已經死去的愛情。
回到連翹館已經是很晚了,蘇月卿心急如焚的等我一天,回來的路上不住埋怨我:「若是回去惹怒了上官凌澈,該怎麼辦。」
「不礙事吧,他應該不會這麼狠心,我現在可是有身孕的人。」我自我安慰道,剛更換完衣服,坐在床榻上,捏捏有些酸痛的腿,上官凌澈就這麼毫無徵兆的衝進來,手裡提著一把劍。
「去哪了。」他面色可怖,眼神狠戾。
「我。。。我和蘇月卿去連翹館。」我目光閃爍,不敢直視他。
「是嗎。」上官凌澈森然冷笑,「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我遇見了我大師兄。。。我們說了幾句話,他就走了。不信你問蘇月卿。。。」我想也許蘇月卿已經跟他說了實話,我只好說了一點點真實的,再編造一些虛假的。
「幾句話?」上官凌澈不依不饒,像是失去了理智,情緒失控。
「我。。。等等。。。讓我算算。。。」我故意掰著手指開始算,想要撒嬌和緩一下他的情緒。我現在已經開始懼怕他的暴怒,他猛然拿劍指著我,凶神惡煞的吼道:「不要以為本王捨不得殺你。」劍鋒寒慄,上面的冰冷光澤讓我不寒而慄,我頓時被嚇得瑟瑟發抖。離宿那次用匕首插我的情景在我腦中不斷浮現,我凄惶的臉淚水漣漣。我凄惶泣訴:「你出去,以後你走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立橋。我不干涉你,你也不要管我,就只准你納妾,不許我會友嗎。」上官凌澈悲憤的刺劍插入地縫,被插入劍刃的磚立刻碎裂,他捂著自己的胸口,彷彿痛苦萬分,轉身離去。
誰翻樂府凄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我傷心欲絕的撫琴,卻聽到書房那邊有器物落地而碎的聲音,間斷的一會兒一個,一會兒一個。我心驚膽顫不知道是不是上官凌澈因為生氣在砸東西,忽然有值夜的丫鬟進來說,李斯在外面找我有急事要稟。我無力的起身,披上一件衣服,點頭示意讓他進來。
李斯有些惶恐的進來,跪下,低頭不敢看我,聲音微微顫抖:「屬下深夜叨擾王妃,還請王妃恕罪,還請王妃過去勸勸王爺吧,王爺醉的不省人事,喝了好幾壇酒,還是不肯罷休,酒醉傷身,跟何況王爺是因為王妃傷心,如此重創,恐怕王爺難以承受,屬下實在是放心不下,求求您了,過去看看王爺吧,萱王妃。」李斯又接二連三的叩頭跪拜,想起他不生氣的時候對我也很好,我只好起身去看他。
我正欲進門,突然墨染神色匆匆的從裡面出來,轉身離去,消失在夜色中。我暗自訝異,她居然連句話都沒跟我說,竟像是沒看到我一般,完全失去了她平日里的風度。進入書房,我就看到上官凌澈癱在榻上,一地破碎的酒罈。
我踏過破碎的酒罈,走上前去,看著他憔悴痛苦扭曲的臉,心痛不已。輕輕撫上他的臉,淚水不小心滴落在他的臉上。他居然邪魅的冷笑,坐起身輕輕摟過我,唯恐太用力撞疼了我的肚子,他又深情的吻了我一下,然後開口說道:「墨染,本王好想你。」他居然把我認作墨染,一句墨染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心痛萬分,卻也不甘示弱的撫上他的唇,口是心非道:「你若是周境柟該多好,我就不用日日夜夜苦苦思念著他了,其實我來看你並非己願,只是可憐你而已,看你也並無大礙,我要去歇息了。」說罷起身就走。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上官凌澈哇的一聲吐了。吐酒是吧,那我就更不能久留了,如果看到他吐得穢物殘渣我也會吐。我看都沒看,就準備出門,李斯卻沖了進來,看著我站在這裡無動於衷,臉上有一絲微怒,卻朝上官凌澈沖了過去,凄聲嚎叫:「王爺,你怎麼了,王爺。。。。」
我聽著李斯的聲音顫抖嘶啞,連忙轉身回頭去看,上官凌澈居然吐了一口血,氣若遊絲的趴在床榻邊緣,無力的伸手向前,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原來他竟是把我的氣話當真,怒氣攻心。我急忙撲上前去,淚水滂沱,凄然道歉:「澈~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這樣,我是故意氣你才說那些話的。」上官凌澈就這樣當著李斯的面一把摟過我,深深的吻我。
我正享受著傷害之後的片刻柔情,他卻又一臉厭惡的推開我,冷冷的說:「你走吧,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蕭太妃是怎麼死的。」
「原來王爺都知道了。。。不。。不是這樣。。蕭太妃的死是。。。」我慌亂的辯解,心中絞痛,終於明白,上官凌澈這樣對我的原因,原來他早就知道蕭太妃因我而死的真相。想不到我和上官凌澈的情分如此短暫,我還痴心妄想著和他白頭偕老。
「你走吧,本王不想聽,本王已經不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話。」上官凌澈面無表情,不看我一眼。
花離,你的身份被拆穿了,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了,花離這個代號所賦予的真正含義,小時候,爹娘永遠的離我而去,姐姐也和我分離多年,後來,周境柟又離開了我,現在連上官凌澈也要離開我,我真的是名符其實的花離,也許,我只能專心效命於太后了,我失魂落魄的走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