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姒(1)
夜涼如水似人心,上官凌澈並未在墨染處留宿,但也沒來我這裡。
整個晚上我都輾轉反側,一夜無眠,睜大了眼睛躺在床上,尋思著上官凌澈近日來的每一句話是否有其他含義,想了一夜也沒得出個結論來,只好放棄,天快亮的時候才覺得有些睏乏,昏昏欲睡。
從那夜起,上官凌澈就一直夜宿在書房裡,除了白天和墨染當著我的面尋歡作樂,光明正大的處處**外,我對他的轉變已經從驚奇到淡定,一直用「世間哪個男子沒有三妻四妾,更何況他還是堂堂王爺。」這樣的理由來麻痹自己的內心,但又十分好奇他為何從未在墨染處留宿。
我暗自揣測他變成這樣,無非就兩個原因。
一是他本來就對我感情不深,得到后就心生厭倦,見異思遷,實屬正常,王室子弟哪有不朝三暮四,處處留情的,更何況為他傷心痴情的女子遍地都是,再者就是如蘇月卿所推測的,他知道了關於暗夜殤花這個幕後組織和我們的細作身份,如果是這樣,那麼蕭太妃自縊的真想,他是否也已經查明?之後幾天我都是膽戰心驚的度過,生怕他揭穿我們的身份,一刀劈了我們,我真的是對刀有了陰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盡量躲著他們,避免和他們碰面的機會,其實倒已經無暇思量那個墨染了,心中的嫉妒憤懣和傷心失望已經被惶恐疑惑代替,整天惶惶不可度日,生怕在失去了他的好感后又被他報仇滅口,那可真是一屍兩命,殘忍悲慘!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正思緒紛飛之際,蘇月卿拾步前來,神色凝重道:「萱王妃,王爺請你出去一起用膳。」
「啊,我不去。我怕。。。。我要怎麼說?」我心中慌亂,臨陣退縮:「嗚嗚,我這個失敗的細作。」
「不要怕,鎮定,就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就當那是口誤。」蘇月卿貼近一步,在我耳邊低聲鼓勵。
「那怎麼行?那天的表情已經被他看到了,我。。。我怎麼可以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啊?不行,我實在。。。」我實在裝不下去了,乾脆招了算了,我蹭的站起來,唉,還是不行,百般糾結中,我復又緩緩坐下,思緒飄忽神情恍惚,忽然又一驚一乍的轉過頭去望著蘇月卿仰天長嘆:「天要亡我啊!蘇月卿,我該怎麼辦?」剛睜開眼睛就呆若木雞,真是晴天霹靂啊!!!上官凌澈居然如同鬼魅般靜靜的站在門口,目光犀利的望著我,聲音清冷寒厲:「莫非王妃是想讓本王親自來請。」
淡定淡定。
我要淡定,就當是口誤吧。
我照著鏡子自顧自道:「你們吃吧,我不想吃。」
「還在跟本王置氣嗎?都這麼多天了還是不肯理睬本王,非要搞到兩敗俱傷,傷透本王的心才滿意嗎,不要把本王對你的忍讓遷就當成你任性妄為的資本,都怪本王平日里對你太過寵愛,你就不能懂事乖巧一點,少讓本王為你操心擔憂嗎?」上官凌澈聲音陡然變得尖銳憤懣。
什麼?是我在跟他置氣嗎?任性妄為?太過寵愛?操心擔憂?
他這些莫名其妙,荒唐可笑的話一起沖至我的腦中,我頓時火冒三丈,氣的微微顫抖,憤怒到無言以對。
「你。。。你。。。」我微微顫抖著指著他如鯁在喉,眼淚無聲的流下,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究竟哪裡惹了他,明明是他對不起我先,之前莫名其妙對我野蠻暴虐,此事都還沒有解釋清楚不了了之,又突然冒出一個墨染,為何現在成我任性妄為?太過寵愛!?他這是告訴我他後悔了嗎?呵呵,少操心一點?不是自從有了新歡后早就不在理會我了嗎?現在卻說這些荒唐可笑的話是什麼意思?簡直是賊喊捉賊,這頓飯哪還有什麼心思去吃,還不吃了!乾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惡狠狠的回道:「到底是誰在和誰置氣?覺得我任性不懂事就索性再不要管我好了,何必說這些虛情假意的話,去操心懂事乖巧的人去吧。」
他看著我的樣子又氣又急,拳頭緊握,青筋暴立,幾番張口想要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陷入沉默,我們都用悲傷怨憤的目光對望著彼此,僵持在原地誰也不肯想讓,屋內的丫鬟早已無聲無息的退離,上官凌澈始終一言不發,臉色變得越發沉重難看,有些不耐的看了眼門外,終於轉回頭盯著我道:「本王今日不想和你吵架,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我說不想吃就是不想吃,我就是任性妄為不懂事,你何必非要逼著我去吃飯,今天我就偏不吃,除非你把我綁去。」說完狠狠剮了他一眼,轉身欲走差點與剛好進來的蘇月卿撞在一起,只顧著要避開她,卻不小心攔腰撞在旁邊的案幾角上,腰間一陣鑽心的疼,我氣呼呼的疾步離去,餘光看到上官凌澈遲伸來一步欲要幫我擋開案幾的手,惡狠狠的瞪了一眼,誰都沒理睬,徑自朝外間走去,還沒走幾步就被上官凌澈一把拉回,我迎上他狠戾陰沉的眼眸,聲音極度冰冷無情的開口道:「放肆!今日由不得你再任性,此刻你必須跟本王出去用膳,莫要讓旁人笑話。」不由分說拉著我就走,一旁站著的蘇月卿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看著冷酷絕厲的上官凌澈束手無策。
我也鐵了心的和他對抗到底,也許是憋了好久的怒火一次性被激發,狠狠的用力妄圖甩開他的手,卻被他牢牢的箍住鉗在手中,他強勁有力的手捏的我骨節生疼,我低頭垂眸看了眼發紅的手,上官凌澈也順著我的目光淡淡掃過我的手,眼中微微露出一絲憐惜卻稍縱即逝,又恢復了那副漠然冰冷,我忍著痛,好,果然狠心,連連點頭,氣到口不擇言:「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可以再一紙休書打發了我,正好我不想在王府被人。。。」話還未完,上官凌澈突然攬過我,霸道而又憤怒的吻上我,溫軟涼薄的唇封住了我的嘴,後半截話語被他斷然遏制,蘇月卿又羞又窘,忙又匆匆退避。我狠狠的咬了他一口,直到唇齒間有了腥甜味道,才鬆開他,他目光繾綣憐愛的拂過我凌亂的碎發,擲地有聲道:「以後莫在說這些胡話,本王。。。」話到此處,忽然頓住,深情的凝視著我,一臉沉靜若水,緩緩開口道:「實在。。。無力承受。。。痛不欲生。。。」說完便不再看我,低頭執起我的手,蹙眉端詳,懊惱之色一閃而過,深深嘆了一口氣道:「萱兒,不要再與本王。。。」剛說一句忽又改口道:「不要再傷本王的心了,好嗎?跟本王去用膳吧,有些事有些話,等時機成熟,我自會告訴你,到時候你就會明白本王的一片良苦用心,就會明白本王為何對你時而判若兩人。你只需記住,本王愛你此生不換,矢志不渝。」
我心情複雜的聽著他緩緩道來,悵然疑惑的細細琢磨他的每一句話,怔怔的望著自己的手發獃,終於被他突然扶上我肩膀的手臂喚回心神,我只得偃旗息鼓跟著他出去。
出去后,上官凌澈立馬判若兩人,一臉溫柔淡笑,陰霾沉重之色一掃而空,笑盈盈的將我安置在他旁側的座位上,又鎖定墨染的臉龐,作出一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樣子,好像逼不得已才跟我這個王妃演演戲做做樣子,而墨染早已靜靜的坐在離我們較遠的下方位置等待我們,此刻也柔情似水的笑著回望著上官凌澈,我一頭霧水,上官凌澈到底在唱哪出?
「王妃餓了吧。王爺一直等著王妃一起用膳。」墨染明媚的微微一笑。
「哼,他有這麼好心嗎?」我幽怨的嘀咕,不屑的朝上官凌澈翻去一眼,他似乎想說什麼又克制著沒有發作,皺了皺眉頭,盯了我半響,又高深莫測的深深看我一眼,移開目光。
我也不屑再看他一眼,扭過頭興緻盎然的瀏覽著桌上一道道菜,鬧了半天我也餓了,此刻看見滿目玲琅佳肴,更覺得飢腸轆轆,垂涎欲滴,忽感覺到對面坐著的墨染一直用探究複雜的目光盯著我和上官凌澈,我心中微微有些不慍又有一絲疑惑,卻故意當著上官凌澈的面朝墨染擠眉弄眼,做了個鬼臉,朝上官凌澈努努嘴,彷彿在告訴他我才不怕他,墨染微微一怔,淡淡一笑開口道:「王爺和王妃如此繾綣情深,琴瑟和諧,真令墨染羨慕。」
「情深和諧?有嗎?他明明剛才還跟我找茬,莫名其妙的大發雷霆,還說我任性不懂事。。。」話未完,上官凌澈臉色已冷,開口道:「閨房密語豈可與他人分享,況且本王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王妃怎能如此孩子氣。」
「你。。。還閨房密語。。。算了,我餓了,沒空和你吵。」搞得神神秘秘,真是無趣。演戲還不容易嗎?我暗自嘲笑,輕瞥上官凌澈一眼,故意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信手拿起筷子隨意夾了一筷子菜,上官凌澈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忽又開口道:「等等。」說話間一直手已經覆在我的腕上瞬而緊握,阻止了我拿著筷子欲要夾菜的手,我一頭霧水,疑惑的抬眼望著他,他眼中明明滅滅喜怒難辨,目光掠向我身後,丫鬟橙兒立即會意,邁著細碎的步子,拿著銀針上前一步試菜,我深深納罕,王府何時有了這等規矩,正欲開口戲謔他一番,他卻用嚴厲的目光及時制止了我張口欲要說話的意圖,目光雖凜冽威嚴但又不乏對我的遷就緊張和寵溺在乎,我心中一曖,只好不情願的撇撇嘴,乖乖的閉上嘴,安靜等待橙兒試菜。
氣氛有些詭異和尷尬,終於又在上官凌澈出其不意的為墨染夾了一筷子菜后緩和,墨染不自然的微微一笑,微微有些失神又立即恢復如常,我心中暗自訝異,明明王府如今都是跟隨他多年的人,包括所有的做菜師傅和上菜丫鬟都是底細詳細的人,試菜這道工序早就行動虛設很久了,他為何今日又突然興起舊令,此舉到底是在防誰?看他這段時間對墨染的寵愛和照拂,也許是愛之心切憂之過多之故,可是依照他剛才的行為舉止和看我的眼神,又似乎並非如此,唉,都怪我沒有蘇月卿那般蕙心蘭質,聰慧睿智,猜不透。。。
正胡思亂想,頭就被上官凌澈敲了一下,他淡淡道:「在想什麼?要等飯菜涼了再吃么?」
我揉了揉頭,朝他翻了一眼:「要你管。」突然一個驚人的念頭閃過腦海,想到此,我腦子一抽,缺弦般看著她脫口而出:「墨染姑娘,你以前是在哪個宮做事?」聽蘇月卿說她似乎也曾在宮中服侍過嬪妃,不知怎麼又忽然鬼使神差成了李恭的義女,我是突然懷疑她是不是太後身邊的人,可又沒有什麼憑證,結果思緒混亂就問出了這句讓人扼腕悔恨的話來,她從未說過她曾在宮中做過事,上官凌澈也沒有提起過,我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亂陣腳嗎,萬一她真是太後身邊的人,豈不是打草驚蛇,果然上官凌澈橫我一眼,淡然冷笑,輕瞥我一眼嘲諷道:「萱兒一向如此,說話沒頭沒腦慣了,你不必在意。」
我惱羞成怒,強忍著沒有發作,墨染卻神色微微一滯,有片刻怔然,難得她如此遲鈍,不自然的一笑:「墨染是朝中李恭大人的義女,因為傾慕王爺已久,曾在已故去的陳淑儀宮中服侍過一段時間,偶被太后賞識,承蒙太后恩澤,將我許以王爺。」
「哦?承蒙太后恩澤?」我聽了她的話不覺疑惑叢生,不論如何,她確實和太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卻又不著痕迹的撇開關係,正兀自愣神,上官凌澈道:「飯菜都要涼了,有什麼話,改日再說吧。」為我和墨染各舀了湯,面無表情的制止我們的談話。
為何總是不讓我和墨染說話,我怒道:「我不吃了!蜜恬先行告退,王爺慢用。」噌的站起,抬步就走。
上官凌澈臉上騰起怒意隱忍不發,剛走幾步,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手撐著迴廊柱,哇的一聲嘔吐,彷彿腸胃都要被吐出來了一般,上官凌澈顧不得我吐在地上的穢物,疾步前來,匆忙扶正我,驚慌失色的緊盯著我,眼底頓生憂心如焚的潮濕霧氣,聲音竟有些顫抖,疾言厲色道:「萱兒,你怎麼了?」心中驚疑不定,難道是飯菜里有毒?明明本王層層防範,她怎麼可能。。。
我生氣的撇過臉去不理睬他,用帕子捂住嘴,見我不回答,他又目光犀利的將身後跪了一地的丫鬟們掃視一圈:「快說,王妃怎麼了,為何連日頻繁嘔吐不止。」
丫鬟們皆瑟瑟發抖,惶恐不安,紛紛請罪,稱不知道。
上官凌澈登時橫眉立目,怒不可揭,厲聲質問蘇月卿:「王妃怎麼了?快說!你是醫師,從實招來?」
我緩了緩氣息,抓著他的手腕連忙道:「不礙事,還不是被你氣的,歇一會就好了。」奇怪,早先聽蘇月卿念叨過那些懷孕女子該有的妊娠反應就一直懷著又期待又恐懼的心等待,都已經安然度過五個月了,除了嗜睡之外,其餘反應卻一直沒在我身上發生,甚至連肚子都不是特別明顯,蘇月卿還時刻準備著要給上官凌澈坦白,只因我一直沒有太大反應就替我遮掩隱瞞,連平日里的穿衣都是盡量大一個尺寸,還曾奇怪為何我這麼幸運,為何近來幾天這又突然開始噁心了?
上官凌澈壓根不信我的話,目光咄咄逼人,躍過我的頭頂,直盯著蘇月卿,蘇月卿連忙跪下,深深看我一眼,微微一笑,義正言辭道:「其實萱王妃已經有孕五個月了。」
「此話當真!?」上官凌澈頓時驚喜難掩,聲音微啞,眼中浸滿迷離氤氳的水霧,難以置信的望著我。
「嗯。」蘇月卿抬眼看著我,鄭重點頭。
上官凌澈激動的抱起我向內室走去:「為何一直不告訴本王。」
丫鬟和侍衛們紛紛道賀,我被上官凌澈神采飛揚的情緒感染,羞澀的一笑,躲入他的懷中。
上官凌澈小心翼翼的將我放在床榻上,神情又變得複雜凝重起來,半響,深嘆一口氣,有些哽咽道:「萱兒,不要怪我,並非本王見異思遷,是皇上當著眾臣的面強逼著將李大人的義女墨染賜給了我,本王當場拒絕,無奈皇上聖旨已宣金口玉言覆水難收,事後我也曾私下連跪三日求他收回成命,皇上卻都不肯見我,根本沒有回寰之地,況且李大人曾經與我和蕭母妃有恩,我實在是進退兩難,我。。。」
原來如此,他竟然獨自默默的承擔了這麼多,其實,自從我和上官凌澈冷戰以來,蘇月卿已經替我分析過的原因,是我始終不願接受或者說不肯接受這個事實,而今,終於從他口中親耳聽說,一切已成定局,難以挽回,何況腹中的小生命日漸成長,這些喜悅和幸福已經掩蓋了那些哀傷和煩惱,我已經沒有必要再和他互相傷害下去,其實這些天我差不多也想通了,只是自尊心太強,不願主動低頭,淚眼模糊了我的視線,伸手輕輕壓在他的唇上搖搖頭,心痛如割,潸然淚下道:「王爺不必說了。。。萱兒一切都明白了。」
上官凌澈忙道:「對不起,是本王的錯,無論如何,本王都確實已經傷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