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宏
他說風雨中,這點苦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風雨中,這點痛又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繼續追夢
蘇州府,瀏家港。
碧浪滔天,烈日炎炎。遠處白帆點點,一群群海鷗穿梭翱翔在蒼穹之中。它們時而盤旋時而俯衝,在遼闊的海平面上勾勒出一幅別樣的畫面。漫長的海岸邊上人山人海,氣勢恢宏,細細一看,卻是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這東海之濱。瞧他們衣著服飾,應是附近村鎮的居民百姓。
雖然場面雜擠,但絲毫沒有掩飾得住掛在臉上的精神喜慶兒。卻不知今日是何期日?能使得這芸芸眾生放下一時漁梨,甘冒這夏伏酷暑也要來此集會?
原來此處是蘇州府瀏家港邊的一個小鎮,喚作「沙鎮」。時值大明永樂年間,成祖朱棣在位,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
沙鎮雖地處海疆之畔,卻也民風淳樸,一派繁榮景象。而今日雖不是什麼逢年節慶之日,但對於無數大明子民來說,卻更勝於此。
公元一四零九年夏,大明西洋使團特使鄭和率領龐大的水師使團遠航歸來,這是大明朝水師船隊第二次出使西洋回歸,此曠世盛舉,連海濱之民亦有耳聞,故早早在這海岸等候,一睹天朝水師風采。難怪場面能有如此規模.那傳說中的三保太監鄭和在大明朝可謂是婦孺皆知,英名播於四海,今日亦是他第二次出使西洋而歸,看這群民陣勢,便知所言非虛。
忽而樂聲四起,人群中「寶船回來了,三保公公回來了!」之言時起彼伏,百姓們紛踮起腳尖朝樂聲響起處爭目眺望。
一隊隊碩大無比的寶船緩緩靠岸駛來,約莫盞茶功夫,寶船便即靠岸。頓時人群中擁擠聲,吶喊聲,吵雜聲交成一片。群情激奮,萬眾一心。
寶船上更是軍容嚴謹,一排排軍士分列船身,船尾站立著一排排藍衣人士,看這打扮,該是遠洋船上的水手。雖沒有正規軍士豪華的軍容軍貌,卻也英姿颯爽,排列之齊整實不輸正規軍士分毫。
在四名軍士的領持下,一個中年男子從甲板上緩步而來,走過了木弔橋,人群中讓開了一條大道,男子臉色沉重卻明顯抑住不住那絲亢奮,滄桑的輪廓歷經歲月的洗禮仍不失大好男兒的陽剛之態。從他深邃的眼神可以想像遙遠的大海深處所訴說的英雄般的事迹。
只見他略整衣袍,面向北方,隨即雙膝跪地,喃喃哽咽道:「皇上,我們回來了。」身旁的軍士們也都跪了下去,大喊道:「皇上,我們回來了!」
海灘上的百姓也紛紛下跪,道:「吾皇萬歲,大明萬歲!」這男子便是鄭和,成祖皇帝欽定的出使西洋特使。人稱三保公公。
片刻過後,鄭和直起身子,面向著這萬千大明子民,深深的作了一揖,道:「大明的子民們,天佑我大明,終不負吾皇重託,順利出使西洋而歸,吾皇萬歲!大明萬歲!」人群中再次異口同聲的道:「吾皇萬歲!大明萬歲!」一時間響徹天地!
激情澎湃的人群中,一粗衣少年久久的望著鄭和漸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語道:「男兒當如此!三保公公真不愧為我大明的曠世英雄!」身旁另一少年道:「秦航,又偷偷嘀咕什麼呢?人家自然是真英雄,我們嘛,有機會一睹英雄英姿就很不錯了。英雄都走了,咱也回去吧。」
那叫秦航的少年道:「孝明,你先回去,我還要去一躺私塾做一下功課。」
那叫孝明的少年道:「好,不打擾你用功了,我先幫我爹出躺海打點魚回來弄晚飯。」說罷疾馳而去。
那叫秦航和孝明的兩個少年是沙鎮上的普通漁家子弟,沙鎮臨海,尋常百姓皆以捕魚為生。當然,偶爾也做點農活。他們哥倆今年都只有十八歲,孝明有姓為鄧,兩人從小玩到大,情分自是不必多提。
秦航回到私塾,向柳先生領了功課,便即回家。柳先生是沙鎮的教書先生,在鎮東頭開了所私塾,平常多是教教這些農家子弟,有時候也會有富賈人家請去教學,在沙鎮算的上是小有名氣。秦航和鄧孝明這幾個少年是他從小教大的,師生間感情倒也融洽。只是這伙少年終日在漁船上打滾,念書倒不怎麼出眾,反倒是水上功夫,卻是一個比一個了得,也使得先生日漸憂心。
秦航回到家中,正要用飯。忽聽的一個蒼老聲音傳來:「今天的功課做完了?」不用多猜,秦航便知是老父駕臨。
秦航吱聲道:「都好了,柳先生已考過了。」
秦老父點了點頭,又道:「往常做功課沒似今天這般慢,你又跑哪了?」
秦航摸了摸頭,道:「今天到海灘看三保公公的船隊去了。場面極其壯觀,因此耽擱了些時辰。」
秦老父沒有再說什麼,徑直回屋去了。可從他的神情中,秦航卻能看出父親並沒有為他能參加這一盛舉而顯現出半分喜態,十分神態中倒有七分沉默另外似乎還帶有三分不屑。秦航也沒有問為什麼,因為從他有記憶的時候起,父親就是這副神態,沒有什麼大喜大悲,更多的是沉默寡言。
用過飯後,秦航來到了後山。這是他每天的習慣,夜晚睡得不早,每晚都會到後山練練功。
秦航家就在山腳下,其實蘇州府境內山本不多,尤其是臨海之濱,更是少見。就他們這座後山,在整個沙鎮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秦航自七歲那年開始習武,父親本並不太贊成。但後來見他日日堅持,也便不說什麼,算是默認了。
只是千里馬常有,但伯樂卻不常有。秦航這身子骨無論是水上還是水底,都是練家子的好料子,無奈沙鎮地偏人稀,大眾百姓除了在船上有點本事外,他行他業倒也出不了什麼人才。因此秦航也只能自學自練,先天上的一些異稟,在加上後天之努力,卻也練的有模有樣,只是在秦航本身心中不免有些遺憾。
柔軟的晚風輕佛大地,絲絲響卻帶有點微薄的涼意。皎潔的明月倚掛當頭,如盤,如圓,獨自漫步在這空曠的山中,該是何等的愜意?誰能拒絕大自然如斯的意境?誰又能不嚮往那獨有的一絲寧靜?習慣了白日的喧囂,是該享受一下這片刻的幽寧了。如能在此良辰美景中邊打拳邊喝酒,又是一副怎樣的畫面?
秦航瞬間擺好姿勢,一拳一掌的舞了起來。他這套拳法名曰散拳,乃是近距離搏鬥的常用拳法,創自北宋一瘋僧之手。據說那瘋僧原是相國寺的一掛單和尚,行事瘋癲無常,然掌上功夫卻甚是了得,就這一套散拳共有二十四式,無一不是精髓之作,是一次在酒醉之後瘋僧自行舞出來的,跟傳統的醉拳倒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本質多少有些區別。
只見秦航一招一式衣袂飄飄,忽而全身散架般劃出一拳,又忽而倉促潦倒間斜出一掌,還不時的夾雜著兩下橫腿,端的是精彩絕倫,散字一說,當是表現的淋漓盡致。轉眼間二十四式下來,秦航收勢而止。
「好拳法!」一聲清麗脫俗的讚美從左側青松後傳來。秦航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翩翩少女。這是一張無與倫比,清麗脫俗的面龐,可比銀空皓月;明眸萬里,但讓星輝失色;粉唇嫩舌,謝卻櫻桃萬紅。柳葉彎眉,倒垂二月絲絛;亮發如雪,可羞得西施閉月,可羞得貂蟬落花。飄飄然如出世塵風,又道是仙縷下凡!雖沒有錦衣相襯,卻別有一番風韻,在皎潔的月光下更顯得那麼絕雅,那麼靈秀。在這偏壤小鎮上卻有如此氣質女子,倒也罕見。
然則秦航卻並沒有表現出大吃驚的表情,咧嘴一笑,道:「若純,你來了。」原來他們卻是早已相識。
那叫若純的女子笑道:「我來了這麼久你才發現啊,看來你警惕靈敏性又退步了。」
秦航做了個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想來是被這裡美景所陶醉,忽略了周圍的一切了。」
說話這女子姓白,是鎮西邊琴姨家的閨女。琴姨是十二年前才搬來的沙鎮,丈夫死於「靖難之役」。平日里是靠著幫大戶人家做點針線活維持生計,在鄉里鄉親都處得挺和睦。白若純自也是打小和秦航長大的了,屬於青梅竹馬之類。
白若純緩緩走向秦航身旁,整了整秦航的衣褶,又從懷中掏出一塊布絹,在秦航的額上輕輕擦拭。此時此刻,想必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意境也莫過如此吧。白若純深深的望著秦航,那是**間獨有的眼神,也許有時候伊人的眼神,才是世間唯美之靈吧。
良久,若純收回了布絹,和秦航一起坐在了一塊山石上。她輕輕道:「秦航,我們現在越來越大了,你有沒有想過今後?」她的聲音是那麼的輕,那麼的膩,佳人輕吐幽蘭,最是**不過。
秦航雙手后撐著岩石,仰望著夜空,思索片刻,道:「今後?今後的事又有誰能預料得到?也許是按照父親的期盼好好念書,或許能考個功名;再也許是在船上打漁,又或是賣些體力活。總之你放心,將來不論做什麼也都會養著你。」
若純莞爾一笑,輕輕依偎在秦航胸前,道:「我知道這些事你都不情願做,又何必說來戲耍於我?你心裡總還埋藏著一些我不清楚的想法,我們從小長大,你總是把事情悶在心裡。」
秦航輕撫著若純的右肩,她的肩細膩柔滑,總是讓人難以釋手。如能時時柔肩在懷,夫復何求?只聽得他緩緩道:「還是你最懂我,沒錯,我不想依著父親的路子生活。我要走自己的路,我以後想去當水手。」
若純有點不解道:「水手?為什麼想當水手?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喜歡整天呆在船上捕魚。現在又是為何?」
秦航鬆開了伊人柔肩上的雙手,徐徐站立起來,正色道:「我說的水手不是天天在船上捕魚的那種水手,是在汪洋大海中經歷風雨的水手。」
若純跟著他的目光也站立起來,依然是那樣深深的看著他,彷彿那個眼神從開始就未離開過這個男子。她有點懂了,像她這種聰明的女子哪怕是情郎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她也能猜知一二寓意,又何況如此明了的言語!秦航握緊住她的手,目光堅毅的看著眼前這個女子,那是若純從未見過的眼神,既不撲朔,也不迷離,但就是那麼的堅定!若純此刻已經明白,他的情郎,要長大了。驀然間,一股高大的形象莫名的湧上心頭。
北平,大明宮。
金鑾殿上,朝宇明堂。殿下文武百官在山呼數聲萬歲之後,各就班位。成祖皇帝面相莊嚴,往龍椅居中而坐。隨即向身旁的內侍空點一指,那內侍會了意,上前一步,大聲宣道:「皇上有旨,宣西洋特使鄭和上殿。」
頃刻間門外的侍衛已將此洪聲一撥撥的傳了下去。片刻過後,一身官服的鄭和已然走上殿來,山呼萬歲之後,便即跪地不動。成祖宣了一句起身回話,鄭和便緩緩起身。
成祖皇帝道:「前日聞言愛卿已從西洋歸航,朕喜不自禁。鄭愛卿此去西洋有何成效,速速說與朕聽。」
鄭和回望天顏,恭敬道:「仗吾皇恩威,此去西洋,一路皆順。西洋諸番國於我天朝之威讚不絕口。此次已將各番國使節安然送回,其間更有番國如占城,暹羅,爪哇等國與我天朝互換禮節互通港口貿易,可謂是獲益匪淺。」
成祖龍顏大悅道:「哈哈哈哈,不愧是朕欽定特使,果然不負朕望,愛卿再次立此千古奇功,朕自當獎賞。」文武百官隨即也都附和道:「三保公公振我國威,當真是了不起,了不起。」一時間讚美之言響徹朝堂。
鄭和道:「微臣怎敢居功,上賴吾皇恩威下有將士不懈,才能完成使命。微臣只是奉命執行而已。」
成祖道:「愛卿不必謙遜,論功行賞,天經地義,朕立即傳命戶部,重賞愛卿,所有隨愛卿下西洋之將士使者都重重有賞。」
鄭和再次跪拜而下:「微臣在此替將士們謝吾皇天恩。」成祖又道:「今日朝政之事就此作罷,愛卿明早再隨朕到書房,朕還有事與卿相商。」鄭和領命謝恩,朝會散罷,自是徑自回府,不必多提。
清晨的陽光總是那麼的充滿生機,在陽光的普照下,花草樹木,蟲鳥魚禽,都顯現出來了勃勃的生命力,樹叢的縷縷光影交匯映錯,池中游魚戲水,一切是那麼的祥和。有時候,你不得不驚嘆大自然神奇的造物能力,它帶給我們無盡的享受。鄭和就是如此,他每天都很享受這清晨的陽光,享受大自然給予人間的一切。每日清晨,不管再忙他都會到花園停留片刻,享受這片刻的安寧。這些年來,他經歷的實在是太多了,官場的沉浮,勾心鬥角,汪洋的探險,生死難測。而唯有府中的這個花園才能讓他暫忘一切憂愁煩惱。對於他這種活了半輩子的人來說,最需要的就是忘掉這些世間俗事,找個安靜的歸處,來走完下半輩子。可惜,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如今的他,要想脫離這些俗物凡事,還真是不太可能。兩次下西洋,讓他到達了人生的巔峰狀態,名,利,權,瞬間全部都有了。不是他放不下,而是天下不允許他放下。有時候,有些事,不論你情願不情願,你總得要去擔當。這是男兒與生俱來就註定要背負的一種責任。
鄭和雙手負后,在園中來回細細踱步,只見府中管家從前院走來,恭恭敬敬地說道:「大人,該進宮了。」鄭和定了定神,從意念中回歸狀態,點了點頭,便大步走出園外。
大明宮,御書房。
成祖依舊是那麼的威嚴,鄭和進去的時候,他正聚精會神的看書,鄭和正要行禮,被成祖免了。成祖放下手中的,和顏悅色道:「愛卿來了,賜坐。」身旁的內侍立馬搬來一張紅木椅,鄭和緩緩而坐。
成祖道:「朕許久沒和愛卿單獨共坐了,光陰似箭矣,多年未見,卿又蒼老許多。」
鄭和道:「微臣惶恐,能與吾皇單獨而處已是莫大榮幸。微臣是老了許多,可皇上仍然清健如昔,真乃大明之福。」
成祖笑道:「朕不比卿常年顛簸汪洋,歷經風浪,自是老樣子。宮中閑悶,卿非不知。大小事務皆要操心,實在無聊的緊。」說罷愁眉微現。
鄭和望著成祖,這位對自己有著知遇之恩的一代帝王,此刻卻是充滿了無奈。顫聲道:「吾皇心繫天下,日夜操勞,微臣心中敬佩。然天下事要緊,吾皇亦自當保重龍體,則我大明萬年常福。」
成祖又笑道:「難得卿有此心,好,家常話就不必多提,朕今日找你來就是商討再次出使西洋之事。」
鄭和大驚道:「吾皇是想命微臣再次出使西洋?」成祖起直龍身,道:「自是如此。卿兩次出使西洋,功績顯然,朕思量再三,還須趁熱打鐵,延續此事,讓更多海外番國知我天朝之威,使我大明皇恩相傳四海。」
鄭和亦站起身子道:「既是吾皇旨意,微臣自當儘力,然則此次出使西洋,耗時耗力甚重,如若再次出行,必當準備得當,恐要費些時候。」
成祖走近鄭和身旁,拍了拍鄭和雙肩,信心十足道:「愛卿不必擔心,如今四海昇平,國庫多有庫存,卿儘管辦事,後勤之事,國庫自當全力支持。」
鄭和道:「吾皇如此承諾,後勤自是無恙,只是前兩次出海,船上侍衛工匠倒無甚缺失,卻是航行水手遞減不少,水手是大海之導航者,若不解決水手人手問題,出海遠行便無法進行。」
成祖收回了鄭和肩上的雙手,思索片刻,道:「前兩次出海,是如何選拔寶船之水手?」
鄭和道:「皆從海邊居民中挑選,他們大都是沿海漁民,靠出海捕魚為生計。熟識水上功夫和海船掌舵之秘,並能判斷潮汐風向。」
成祖道:「既是如此,再從這些漁民中挑選即可,有何之難?」
鄭和嘆了一口氣,道:「吾皇有所不知,之前海船上之水手都挑的是壯年甚至是老一輩漁民,這幾年我大明國力昌盛,內地貿易發展迅猛,如今多數沿海壯年漁民都向內地遷徙謀求生計,海邊漁村中所剩者不過老弱病殘,和一些未及弱冠之年者,要挑選一些技術嫻熟之老手確有所難。」
成祖皇帝感嘆道:「古人言:凡事有所利必有所弊,今日確是如此。我大明日漸繁榮昌盛,卻亦造成東西南北人才失衡之狀。」
鄭和亦發感同道:「吾皇所言一針見血,這些年來人才都往中原內地一帶匯聚,國疆海濱之畔卻是發展凋零。」
成祖頓了頓,又沉思片刻,卻見他濃眉橫鎖,來回走動,額上的龍紋已然依稀可見。這些年來他每日都要用腦思考很多問題,一個泱泱大國每日發生之事不可勝數,也真佩服他能挺這麼久,說到底這都是命,天子自有天子命,百姓當有百姓福,人在其位,當謀其政。既然是帝王,總得要比他人多付出些。鄭和在心裡如此想著。
俄而間,成祖道:「給沿海各府發徵募令,廣招水手,不限地點,不限歲數,只要能在海上有兩手,就招過來,年輕者更甚。誰敢言我大明後生不可畏?朕倒要看看,時下年輕一代,能否為國出點力,能否撐我大明一片天!」
鄭和聽到如此振奮人心之龍言豪語,哪能不敬?大聲道:「吾皇一言,實是振聾發聵,微臣即刻著手辦理。」
成祖又問道:「寶船上軍士足否?首次下西洋之時,聞言卿逢爪哇內亂,差點兵戎相見,此次出海,規模要更大,軍士自然要更足,卿以為何?」
鄭和道:「吾皇考慮周詳,一切盡聽吾皇之言。然則兵貴在精不再多,我天朝出使西洋乃和平之舉,故亦不能殺氣十足。微臣建議於前兩次基礎上再增添一營則恰到好處。」
成祖贊道:「如此甚好,就依愛卿之言。今日之議就到此吧,卿即刻著手準備。」
鄭和跪了下去,叩首道:「謹遵吾皇意旨,微臣告退。」言罷便要出門,「愛卿稍等片刻。」
成祖又叫住鄭和道:「愛卿此次出海回來,有沒有建文之行蹤?」說罷,環望四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嚴肅。
鄭和一聽此言,亦是神經綳到極處,記得上一次出海歸來,成祖問了他同樣的問題,而今日又是如此一問,看來這建文之下落在成祖心裡始終是個石頭,那麼多年了,仍然放不下。
只聽鄭和道:「微臣此次出海,於周邊孤島山嶼亦巡視了一番,確無建文帝之行蹤。微臣辦事不力,請吾皇責罰。」
成祖頃刻間便收回了之前的警惕與嚴肅,笑道:「卿無罪,朕亦無打算要力尋建文之行蹤,只是卿當順便留意即可。」鄭和道:「微臣遵旨。」便即告退。
沙鎮。
偏僻的小鎮上,今日卻格外熱鬧,數百人圍在鎮東頭的菜市場,對著那古老的石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熙攘的人群中,幾個少年逢空鑽閃,快步擠到石牆下,望著那石牆上張貼的巨幅徵募令,大聲的宣讀起來「大明西洋特使鄭和茲承吾皇詔令如下,朝廷遠航西洋之舉即將進行,舉國上下,務必援持。今於各府廣發徵令,凡熟識海事船事者皆可應徵。不論老幼,不論出身,不論地點。應徵者統一隨同特使南下西洋,望吾大明子民為天朝之盛慷慨以赴,壯吾國威。大明永樂七年八月。」這些少年中帶頭宣讀的正是鄧孝明一行。
當中一個少年道:「原來是三保公公要下西洋在這征民呢,我還以為官府又要增收漁稅呢。」
鄧孝明道:「承昂,你也就這點覺悟了,收稅收傻了吧你。」那叫承昂的也是和秦航一起在柳先生私塾念書的同窗,本姓郭,和鄧孝明幾個是一起玩到大的夥伴。幾個少年中,平日里倒數他最是憨實.
只聽得郭承昂道:「你那覺悟也比我高不到那去,斗大的字不識幾個還在這充先生,人家這麼高深的徵文,跟咱們有什麼關係,你就別念出來顯眼了。」
鄧孝明一臉不屑道:「所以說你小子腦子轉不過彎,沒看見徵文上寫的嘛,凡熟識海事船事者皆可應徵,你說就咱這水上水底功夫,不去那都是浪費人才。」郭承昂驚愕結巴道:「怎怎麼,你還想去應徵?」
鄧孝明哈哈大笑道:「那是,上面寫道不論年齡,只要有本事就都能去。嘿嘿,我的本事你也是有所目睹有所耳聞的,我不去,那還有合適的人去嗎?」
郭承昂哼了一句,顯是不太服氣,道:「別吹了,又不是去撿金元寶,咱還是在家幫家裡打打漁吧。再說那真要去的話也實在是太遠了,誰知道猴年馬月能回來?運氣不好都回不來。你沒看到秦航的叔父前些年也是隨三保公公的船隊去西洋的,這些年連影都沒回,估計是沒什麼盼頭的了。你一點底兒都沒有,就只會逞能瞎吹。」
鄧孝明狠推了一下郭承昂,冷眼道:「你怎麼老是提秦航他叔父?讓他老爹聽到了你就慘了。再說人家也就未必便真出了事,只是長時間沒回來而已,你這烏鴉嘴可別亂嚼舌頭。我想去是因為我想要建功立業,報效國家。個個都像你一樣只知道在家中打漁那還了得?國家興亡匹夫都有責,何況還不是要咱去拚命呢,只不過是隨同三保公公去趟西洋而已。」
郭承昂顯然不想再和他爭執下去,只得道:「我嘴笨說不過你,不過你要想清楚了,最好跟你老爹商量一下,我估計他是不會同意的。」
鄧孝明長嘆了一口氣「唉」了一聲,道:「是啊,我老爹那老古董說破天也不會讓我去的,實在不行只能先斬後奏,走,先去應徵報名再說。對了,還得拉上秦航盛郅他們幾個一起,你也別想跑,咱哥幾個有難一起闖有禍一起當。」
郭承昂錯愕道:「不是吧,我我我可沒說要」還未等他說完鄧孝明便強拽著他走遠了。
秦航在房中坐了又躺下,剛躺下又坐起。腦子裡像是在和什麼掙扎似的。剛剛下午好友孝明承昂來找過他,跟他談了三保公公徵募令的事兒,這哥兒倆已經偷偷的去應徵處報了名,現在就等他的態度。在秦航的內心深處,他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去報名。他忘不了那天三保公公回航時那驚天動地的場面,忘不了那寶船上一列列健朗不俗的水手,忘不了那天晚上和若純說過的話。可是既是他一千個情願,他知道,有一關,他始終過不了,那便是父親。父親沒有反對他習武,但卻禁止他航海。每一次出去和父親捕魚,他沒有掌過一次舵,沒操過一次舟。不是他不想,是父親不讓。是什麼原因,父親到現在也還沒告訴他。父親不說,他也從來不問。有些時候,秦航真的感覺他們父子很奇怪,都是一樣的少言少語,都是一樣的把事情埋在內心深處。兩人的這種性格造成了他們父子間缺少了太多的交流。難道自己這麼多年辛辛苦苦練功,真的就無用武之地?他不甘心。至少現在他很不甘心。一起長大的幾個夥伴都去了,唯有他,不敢這麼快地決定。要是沒有家庭這股阻力,他相信自己不會比那幾個夥伴慢。有時候他一直在想,為什麼自己想做的事,父親都不怎麼認可。他甚至懷疑過自己是不是被父親收養的。不想了,越想可能越煩吧。還是直接向父親說吧。他這樣想道。
秦航微微的拿起竹筷,給父親夾了個魚頭,輕言道:「爹,您多吃點吧。」
秦老父還是沒有任何的表情,依舊是那樣的堅毅冷峻,道:「恩,你也吃。」
秦航默默地看著碗中的青魚,夾起一小塊魚身往嘴裡塞去,緩緩道:「爹,我想去當水手。」
秦老父剛把口中之菜咽了下去,便即放下碗筷。沉默了半晌,道:「先吃飯,吃完早點溫習功課。」
秦航一聽,像是早猜到了結局一樣。但他還是補了一句:「爹,我是說真的,昨天我看到三保公公的徵募令了,我想跟隨公公一起去西洋闖闖。」
秦老父望了一眼秦航,沒有半分猶豫,道:「當水手很了不起嗎?先做好自己該做的吧。」
秦航沒有絲毫順從的意思,繼續道:「爹,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這麼不想讓我去航海,可是我真的是很喜歡當水手,十八年來,我沒有違拗過您分毫,但今日,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為何會不同意。」
秦老父道:「為何不同意?因為我只有你一個兒子。就這麼簡單。」秦航不解道:「一個兒子?這和我當水手有關係嗎?」
秦老父臉色沉重起來,道:「你去當水手,你懂什麼是水手嗎?」
秦航正色道:「我只知道一個水手能在大海中經的起風雨吹打,能在關鍵時刻掌握全船人的性命。」
秦老父厲聲道:「你知道的只是表面,你知不知道在大海的水手是一隻腳踩在船上一隻腳踩在海里?爹老了,走的時候還想留個人來送終。」
秦航默默道:「當水手未必就是死路一條,我又不是不回來,等任務完成返航時,我還是可以回來孝敬您啊。」
秦老父擺了擺手,道:「別說了,回屋做功課吧。」
秦航卻呆在原地不動,眼裡閃爍出無比堅定的目光,道:「這次我是真的決定了,爹,我們不能太自私,國家正是用人之計,就當是讓孩兒為國家盡點力吧。」
秦老父怒道:「你伯父為國儘力去當水手死在大海上,你叔父為國儘力去當水手失蹤三年,我當年為國儘力去當水手落下了現在的小腿風濕殘疾。你現在又要為國儘力去當水手,現在什麼狗屁報效國家,我們秦家為國家盡的力還少嗎?你真的想看到我們秦家人都死絕嗎?」
秦航第001章外生枝,吾皇當可安心。」
成祖贊道:「愛卿辦事果然得體,既是如此,一切皆依愛卿之意行事。然那些江湖人士之家眷留意即可,萬不可監視亢,朝廷當有朝廷之風度,刑部侍郎切記。」
左側一中年官員拜地而出,道:「謹遵吾皇旨意。」聽其言語,該是鄭和口中的刑部侍郎張大人。
成祖又道:「水手擂台大賽傑而出眾者,朕當有賞,愛卿定當好生監管,不容下面作端舞弊。」
鄭和道:「微臣領命。」如此朝會散罷,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