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恰逢名師 不堪往事入目

第二章 恰逢名師 不堪往事入目

沙鎮,柳氏私塾館。

柳先生還是一如既往地念著子曰詩云,這是他的本職。子曰了數十餘年,此刻還是那麼的沉迷其中,堂下的幾個少年卻沒有他那麼的悠然,抓耳擾腮者有之,低首沉吟者亦有之,私塾館中的氣氛是如此的融洽。

「啪」地一聲重響,冰冷的戒尺驚醒了神遊中的秦航。

柳先生疾步走到秦航桌前,板著臉道:「你在想什麼?」

秦航撲騰一下站起,低聲道:「想將來。」

柳先生陰沉的臉上絲毫不見半分喜態,接著問道:「既想將來,且說一下將來何為?」

秦航直起目光,一字一字道:「願乘長風,破萬里浪!」

柳先生收起面上怒容,饒有興緻問道:「好個乘風破浪,你可知此言出自何處?」

秦航凜然道:「出自,愨年少時,炳問其志,愨曰:『願乘長風破萬里浪。』」

柳先生收回戒尺,輕贊道:「你倒記得清楚,以後念書就念書,莫想其他。」秦航「嗯」了一聲坐下。

柳先生轉過臉來,道:「今日先到這,秦航,做完功課到我書房來一趟。」說罷徑直走向內室。

鄧孝明從後座一臉湊過來,嬉笑道:「秦航,這下你慘了,肯定又要罰抄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咯,我們幾個先回去了。」說完便收了收桌上的筆墨,溜之大吉。秦航苦笑了一下,沒做其他。

秦航來到書房,先生已經坐在那等他了。他慢慢地走了過去,道:「先生。」

柳先生看了一眼,道:「你最近似乎老是心不在焉,有什麼心事,但說無妨,我們師生也好久沒談心了。」

秦航久久凝視著這十年來的授業恩師,在這位恩師面前,他從來不覺得需要隱瞞什麼。

他慢慢地走了過去,道:「老師,我想去應徵水手。」柳先生神情依舊,繼續問道:「想好了嗎?」

「嗯,已經去報名了。一個月後正式參加水手擂台大賽。」秦航回道。

柳先生注視者眼前的這個學生,深深的吸了口氣,道:「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吧。」

秦航錯愕地看著先生,他沒有想到先生的答覆是這麼的乾脆利落,他本以為以上一代的頑固呆板,先生當和父親一樣,會堅決反對,萬不料先生竟會說出如此言語。他彷彿不死心地再次問道:「您不反對么?」

柳先生乾笑了兩聲,卻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反對?每個人長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現在只是想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而已,我實在想不出我為何要反對你。」

秦航像是重新認識了眼前這個人一樣,在他的記憶里,先生一直是迂腐,思想陳舊的典範,今日卻能對自己說出這番話,當真是始料未及。但他畢竟還是很鎮定,秦航又道:「我去當水手,就不能在私塾里念書了。」

柳先生又笑道:「在沙鎮想念書者又非你一人,張三走,我可以教李四。張三李四齊走,我還可以教王二麻五。其實今日你在堂上說的那番話,我就已猜到你的想法了。」

秦航輕聲道:「如此說來,孝明承昂他們,您也?」

柳先生佯怒道:「這幾個臭小子就別提了,早點走,省得我心煩。」

秦航第一次露出笑容,原來自己在先生心中與其他夥伴相比,自己還算屬於老實聽話之類。

他又道:「以先生看來,當水手,如何?」

柳先生面色迴轉,正色道:「年輕人去外面闖闖不是壞事,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將來無所作為。雖說當水手不是甚高官名流,然真正要當好一個水手卻千難萬難,你們如能做到,便當真是非常了不起。」

秦航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一個長輩能夠這麼認同自己,認同水手。還有什麼比這更大快人心呢?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也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默然地走上前去,雙膝跪地道:「謝老師成全。」

柳先生從桌上起立,看著剛走出房門的這道堅毅背影,悵然不語。

晚風輕拂海面,絲絲寒流刺骨。海岸驚濤拍浪,陣陣襲來,海水,輕輕地撫摸著細軟的沙灘,發出溫柔的「呼呼」聲,海風,清新而又涼爽,,在這裡,你似乎能託過她冷峻的外表而聽到她深層里生命的喧囂,或許是看慣了,在這裡,她凝聚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神秘的生命力,給人一種超越自然的深刻。秦航就站在這夜灘上,享受著大海,享受著她生命力的孤傲,享受著她內心深處的澎湃。從古至今,沒有人敢說征服大自然,但要征服大海,又有何不可?三保公公下西洋,不就是征服了無數的大海風浪才最終走到了目的地嗎?

秦航的內心正在渴望著,渴望著有一天,也能像鄭和一樣,在萬里汪洋中披風斬浪,縱橫海疆。

良久,他來到海邊一塊礁石上,極目望去,遠處是那樣的深邃,那樣的蒼茫,彷彿在期待英雄的足跡踏進這無窮的汪洋。那該是怎樣的一個傳說?他想著,他忽然笑了。原來自己內心的強烈渴望即將可能成為現實。

遠處泊著數葉扁舟,這時候操舟而上,豈不蕩漾?秦航立時一個蝶浪空翻,身子穩穩踏在漁舟之上,他解開錨頭,撐起划槳,就此向大海深處劃去。

漁舟漸行漸遠,海浪卻一浪高過一浪,秦航逆風而划,洶湧浪花不住地拍來,舟中已濺滿水花,伴隨著舟身搖晃,秦航黙的一聲大嚎,立時不斷地轉變方向,今夜看來波濤乍猛,饒是他左避右閃,舟身還是顛簸翻仰,再不回航,可能要舟沉汪洋了。

不及細想,秦航立時搖槳轉向,盞茶功夫過後,秦航已是**的上岸。剛才的一番搏浪,弄濕了全身,若不是退的早,還真可能就回不來了。今日不知是何天氣,海中濤浪卻是憑的了得。

忽然背後一陣嘲笑傳來:「如此伎倆,也敢海中呈狂,端的是可笑之極。」

秦航回頭一看,卻見一個清瘦老者佇立在寒風之中,那老者上身單薄,骨瘦如柴,聽他如此語氣,顯是在岸上站了不短時辰。身上如此凋零,也真不知他是如何能捱這麼長時辰。

秦航緩緩走了過去,仔細打量著這個老者,只見老者負手而立,委實是從容瀟洒。那老者只是臉龐比常人瘦了些,其餘倒與正常人無異。

秦航道:「老人家為何恥笑於我?」

那老者神態中充滿了不屑與高傲,淡淡道:「凡熟識海事之人一看今日星相和風向,便知今夜海風甚盛,你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如此惡境亦敢操舟遠行,不是愚蠢之極是什麼?」

秦航刷地臉紅,訕訕道:「你怎知今夜海風過甚,莫要裝神弄鬼賺我年少。」

那老者臉上神情依舊是那麼地不屑,道:「連風向都辨別不出,還談操舟出海?」

秦航亦是一臉倔強,道:「聽老人家之言,像是暗藏唏噓,後生小子不才,倒要請教。」

那老者「哼」了一聲道:「就你這兩下,也敢跟老夫請教。」

秦航怒道:「男兒做事不問敢不敢,只問干不幹,你若無真才實學,就別在此故弄玄虛。」

那老者贊道:「好小子,性子倒挺倔,老夫且問你,剛才你從岸上空翻而上漁舟,為何在落舟之時,舟身向下傾沉?」

秦航正然道:「人體從空倒翻而下,舟身自然向下傾沉,然不成還要向上?」

那老者諷道:「少年人不知變通,空知其形而不得其神,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秦航從小就苦練功夫,自問在沙鎮一帶,水上功夫不敢稱數一數二,卻也沒人小瞧過他。今日在此卻三番四次遭此人嘲諷,饒是他心思鎮定,此刻也怒氣橫生。只聽得秦航怒道:「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得其神能不讓舟身下傾。」

那老者冷笑了兩句,道:「年輕人,想考量老人家,只怕是還不夠火候,你瞧仔細了。」

話未說完,只見他疾馳而起,當真是說時遲那時快,那老者像閑鶴一般瞬間功夫拔地而起,雙腿倒懸上空,俯衝而下,眼見離得水中之舟尚有丈高時分,雙腿迅速騰下,雙掌向右虛划,未幾,人已峭立舟中。

秦航內心的驚訝恐怕用何語言都無法形容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老者落下之時,舟身並沒有向下沉,而是向右移了開去,如此功夫,當真是罕見罕聞,先前心中對老者的慢傲與計較現在只留下欽佩了。如此神技,別說是他,恐怕在沙鎮甚至在整個蘇州府也沒人見過,更別說有人能使出來。他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那老者看了看他,淡然道:「看清楚了?」

秦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沉然道:「看清楚了,只是不解。依照常理,人體如此重量至上而下壓向舟身,舟身必定向下傾沉,即使你再清瘦,你本身自重亦足以讓舟身受力而向下沉,前輩如何做到,還請示下。」

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剛剛一直稱呼老者為老人家的秦航見此神技立即改稱前輩。

那老者一臉淡然道:「凡事若皆依常理,你永遠都不會進步。我且問你,適才老夫下墜之時,與你下墜之時可有何不同?」

秦航略一思索,即道:「前輩下墜之時雙手向右劃了兩下,而小子手上幾乎沒有動作。」

那老者投來一道讚賞的目光,道:「你看得挺准啊,我在下翻之時使用雙手向右虛划是為改變重力之方向,將下落之力轉至向右。」

「所以才會在落地之時舟身沒有向下而是向右偏移。」秦航腦中思路極快,瞬間想通原理,即口接道。

老者再次贊道:「不錯,思維甚是敏捷。我再問你,現在再讓你重複一遍,你可能做到?」

秦航仔細思量了一會兒,坦然道:「不能。」

「哦,為何?」老者道繼續問道。

秦航道:「我雖已明白原理,但騰空時之力度,下墜時之方向力度及落下時身體重力之轉向皆要精確算計,此等判斷力,非一朝一夕之功,小子自問不及。」老者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也,想不到你招式動作古板,但領悟能力卻是不凡,一看便知身旁無名師指導。是也不是?」

秦航聽后雙腿當即一跪,動容道:「前輩料事如神,確是如此。小子自小喜愛武術,尤其是水上功夫,奈何一直未逢名師,今日懇求前輩收小子為徒,望前輩恩准。」

那老者道:「你起來吧,老夫從不收徒弟。」

秦航驚道,「前輩不收弟子,弟子以後亦無面目操舟出海,弟子之前一直自認為學有所成,今日一見前輩之神技,方知人上有人,小子學點皮毛便敢妄言縱橫四海,今日一想,真是汗顏無比。弟子從不求人,先生教我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我真的很想跟前輩學海上功夫,望前輩成全。」

那老者笑道:「年輕人,我從來不收徒弟,但我們之間可以相互切磋,只是以後你不準叫我師父。」

秦航聽到老者再次拒絕本已傷心透頂忽又聽到還可以繼續切磋當真是喜從悲來,只是他不解道:「既是如此,我應當稱你為師父。」

那老者不悅道:「說不許就是不許,再啰嗦就沒得談了。」

秦航一聽,心想再堅持反而要惹得他不高興了,只得道:「一切聽從前輩所言,弟子秦航從此定當專心拜學。」

那老者悅然道:「秦航,好名字,以後每天晚上你就到這裡等我,切記不要傳與外人知曉,否則你永遠就別來了。」

秦航躬身道:「弟子記下了,那您住所在何處?弟子萬一找不見您,也可」

「你不用知道我住哪,老夫飄忽不定,四海為家,總之你以後每晚來此便可。今日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老者說完,便消失在夜色蒼茫中。秦航怔怔地望著那老者離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結,當真是如夢一場,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然拜了一個師傅,卻又沒有名義上的師徒之說,他想著,忽然,他又笑了,既是因緣如此,又何必去計較許多呢?

長江九曲塢,軒轅堂。

寬長的老虎椅上,一中年虯髯漢子單掌撐首當中橫卧,堂下分兩列站著各類服飾人士,乍眼一看,卻還有和尚道士之流。瞧這陣勢,該是幫會龍頭集會。

只聽那虯髯漢子道:「劫言道兄,且把你從京城探到的消息當眾說與眾家兄弟聽。」

堂下一俗家道士打扮模樣的人大踏步走上前來,朗聲道:「好,貧道便細細說來。」

那叫劫言的道人環眾而望,接著道:「貧道前幾日剛從京城歸來,得知朝廷有意三下西洋,依舊以鄭和為使,估計在秋後左右便會起航,貧道得知消息后馬不停蹄奔回寨中,貧道深知此事於我九曲塢關係重大,故先報與大當家,今日要眾家兄弟前來集會,便是商議相關事宜。」

那虯髯漢子道:「劫言道兄所言不錯,本座今日召集各位兄弟前來,便是商議一下該如何應對。」

堂下一個俗家僧侶打扮的粗衣和尚法相沉重道:「劫言道兄消息確實否?」

劫言道人道:「貧道是通過宮裡的人打探而知,那宮中內侍與貧道乃是本鄉,自小交好,一夜酒醉之後透露兩句,不過因他在宮中地位不是很高,故而具體內幕倒不知曉,只是偶然從上書房的太監那裡聽到的,但從朱棣這幾日頻繁召見鄭和來看,此事當無虛假,渡難法兄萬勿多疑。」

那叫渡難的僧人道:「既是道兄發小相告,自然不疑有他,朱棣好大喜功,以他的性格,三下西洋是必然之舉,如此我們當真要好生應付。」

那虯髯漢子道:「渡難法兄言之有理,這麼些年來,朱棣打著宣揚國威發展貿易的旗號兩次下西洋,旁人不知其深意,本座難道還不知嗎?」

他緩緩從椅中站起,憤然道:「自從朱棣篡位得逞后,先帝就不知下落,這些年來,朱棣無一日不想著追蹤先帝之行藏,哼,下西洋宣揚國威是輔,搜尋先帝才是主,我等受先帝隆恩,還未及報,怎能讓朱棣奸謀得逞?眾家兄弟都是自己人,詳情或多或少知曉些,本座就打開窗戶說明話了,只要本座在一天,就誓要助先帝重奪江山。」

堂下一老儒恨然道:「大當家所言及是,我等當年追隨先帝,尚未報恩,今日斷不能讓朱棣這個亂臣賊子奸計得逞,這些年我們追隨大當家就是為有朝一日能重振先帝江山,大當家您就說該怎麼辦吧,我肖儒子願打先鋒。」

那虯髯漢子道:「肖兄弟情誼可嘉,本座甚是欣慰,然此次非同往日與朝廷硬撼,近年來本座也四處打聽探尋先帝之下落,確實有跡象表明先帝曾在西洋一帶活動,因此朱棣此次下西洋,找不到則已,萬一真讓他們找到了先帝下落,那就大大不妥了,故而本座決定派寨中幾個親信兄弟前去鄭和船隊中潛伏以觀其勢,若真有先帝眉目,我們就先下手為強,將先帝接過來。眾位兄弟以為如何?」

渡難和尚道:「大當家思慮周詳,我等佩服,只是我們的人手能混上鄭和船隊嗎?朱棣亂臣賊子歸亂臣賊子,但他相人的本事也確實有一套。鄭和船隊貧僧也略有耳聞,治軍嚴謹,紀律嚴明,我們江湖人士未必能瞞過去。」

那虯髯漢子哈哈大笑道:「渡難法兄顧慮即是,劫言道兄,你且把另一消息說與大家聽。」

劫言道人應道:「遵命。大夥可能還不知道,就在三天前,朝廷下了一道徵募令,貼在東南沿海邊鎮上,內容是徵募船隊之水手,不限年齡和出身,還要舉行水上擂賽,挑選傑出之士。這不是天賜良機嗎?」

渡難略一思索,便即會意,朗笑道:「果然天賜良機,既是不限出身,想必貧僧出身草莽也是行得通的啊,哈哈哈哈,我長江九曲塢人才濟濟,水上佼佼者多如魚鱉,真要去參加那個什麼水上擂賽,想不出眾恐怕都難,大夥說是嗎?」

堂下頓時一陣嬉笑,盡皆附和道:「劫言法兄說得是,在我們長江九曲塢面前辦水上擂賽,那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嘛。哈哈哈哈」

那虯髯漢子道:「不錯,這正是大好機會。本座決定在寨中挑選數位水性極佳者前去應徵,各位兄弟有何合適人選就提出來,大伙兒商議商議。」說罷又是一陣附和聲。

原來長江九曲塢是長江上的一個強盜幫會,幫眾有數千人之多,三教五流者比比皆是,專在長江流域一帶打家劫舍,官兵雖數次圍剿,然先有失地利之便,後天則不以水戰見長,故而屢次未能得手。幫眾雖魚目混珠,然水寨大當家段江南端的是厲害無比,當年憑藉一根竹划槳,會遍大江兩岸綠林河道英雄,曾以一船一槳縱橫大江未曾逢得敵手,群豪無不心服,在江湖上送與外號「斷江南」。

段江南昔日在金陵京城之時,曾受過當時的皇太孫也就是後來的建文帝之大恩,故心存感激,一心想與報恩。奈何其後「靖難之役」爆發,燕王朱棣以「清君側」名義在北平誓師南下,奪取了自己侄兒的江山,建文帝不知所終,段江南在南京呆不下去,又視朱棣為亂臣賊子,不屑為之臣民,因而落草為寇,他身邊的幾個死黨諸如劫言道人渡難和尚以及肖儒子之流,皆為建文帝朱允文先前之嫡系護衛,抱著自古忠臣不屑伺二主之論,亦投身來到段江南身邊落草.

這幾年長江九曲塢發展極為迅速,數次與朝廷作對,在大江以南更是雄踞一方,九曲船旗所至,各航道暢通無阻,莫敢不從,「段江南」憑的是真正的「斷江南」。段江南一心想尋回建文帝重振江山,這幾年來建文帝行蹤越來越飄渺,而天下也漸趨向太平,他本已打算死心了事,偶然得知成祖朱棣這些年特派鄭和下西洋目的之一便是找尋建文帝,段江南這才重新點燃「復國」的激情,全心投入到「復國」行動中,此間陳年舊情,自是不必多提。

秦航連日來一直跟隨那神秘老者學習水上功夫,秦航固然用心勤修,那老者卻也是傾囊相授,每從那老前輩處多學一分本事,秦航內心便多一份敬佩。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到原來在水中打滾卻有那麼多學問,之前當真是坐井觀天,不知天下奇人異事所謂何幾。

忽忽一月過去,秦航在水中的本事已愈發純熟,這一日,他和那位老前輩約定午時準時到海邊進行修鍊。按照以往時候,那老者都是在夜晚傳授他功夫,今日卻是在白日,他沒有問為什麼,因為是前輩交代,他就得照做。

秦航徒步來到思空崖,這是他和那老者約定的練功處所在,思空崖位置偏僻,地勢險峻,雖亦在汪洋之畔,平日里卻人跡罕至,故而非常有利於二人習練。

秦航到時,那老者已在崖邊等候,依然是負手而立,微風中瀟洒之極,那份從容,那份淡定,當真有股世外高人之氣勢!

那老者見秦航走來,略一點頭,淡淡道:「來了?」

秦航恭恭敬敬道:「勞您久等,弟子來晚了。」

那老者接著道:「客套話莫要多言,今日喚你來便是要傳你兩手海中實用招式。尤其是救人排險時刻,更見成效,你當用心。」

秦航拜謝道:「弟子牢記,自當用心。」

那老者續道:「以前多是在夜晚授你功夫,今日卻是白日喚你來,可知原因?」

秦航面容亦泛起一絲不解,道:「願聞其詳。」

那老者道:「今日傳你的招式須得在視野開闊時才能更好發揮其作用,若夜間學,受眼力局限困擾,多有不便,懂了嗎?」

秦航似懂非懂道:「只要是前輩所授,不論是白晝還是黑夜,弟子定當受教。」

那老者又點了點頭,道:「你有心就好,老夫今日傳你的招式喚作"長江三疊浪",是根據海浪慣性之原理變化而來,以達到海中快速活動之目的,在海中你要知道若有人蒙難,最需要的就是時間,老夫這招"長江三疊浪"之宗旨就是要在海中以最短時間完成最快動作,你須得用心記下,老夫先傳你口訣。」

秦航正然道:「弟子用心記著便是。」那老者便和秦航說了幾句口訣,口訣不長,秦航記了兩遍當即記住,心下默然復背兩遍確認無誤后始才放下心來。

那老者道:「口訣記好了,接下來便傳你實招,你看仔細了。」

秦航知道前輩要演示招式了,哪能不看仔細?

話一說完,那老者縱身躍入大海,瞬間以蝶泳之勢向前急進,此時海中已頗起風浪,那浪頭劈天蓋地打來,卻見那老者面無畏色,依然向前急游,海浪"呼呼"咆哮,似乎要吞噬這敢於挑戰自己的清瘦老人,但見那老者在浪尖怡然自得,將全身浮貼於海浪之上,隨著浪頭起伏翻滾煞是好看。

老者雙腿偶爾拍打細浪,雙掌卻不住作撕划勢,遠望之下,當有如虛空撕碎海浪一般。海浪此時已越作越大,越作越高,那老者騰空翻仰兩下將身子牢牢貼在海浪上,雙腿雙掌協調擺動,將滾滾巨浪玩弄於趾掌之間,海浪一波一波翻湧而來,那老者在浪尖亦隨著翻湧,古人云踏浪於海天之上,翱翔於蒼穹之間恐亦莫過於此。滔滔巨浪絲毫沒有嚇倒這位清瘦老者,反而被老者嬉戲於股掌間,此情此景,怕是從未出現過吧,至少秦航沒有見過。

良久,浪頭勢小,漸隱漸無,老者適可而止,重以蝶泳之勢回岸。

秦航見老者**的上來,趕忙遞了一件備換衣物,急匆匆地將老者身上衣物換下。剛才那一幕還深深地在秦航腦間徘徊,雖說已跟隨老者拜師一月有餘,知他神通廣大,饒是如此,他還是被震撼了。

那個場面,恐怕此生難忘吧,秦航想都不敢想,一個人的力量竟然能發揮至如斯境界,當真是恐怖之極。

原來有時候,人,還是可以征服天地的,征服自然的。

那老者凝視著秦航獃滯的面孔,問道:「看清楚了?」

秦航吶吶道「些許吧,不過前輩您的動作實在太快,怕是弟子記憶不全。」

那老者道:「一遍記不全不打緊,熟能生巧,多練習則已。關鍵是精要之處,你悟到了嗎?」

秦航摸了摸後腦勺,晒晒道:「弟子不明,剛剛前輩您是如何使得自己能緊緊貼浮於海浪之上而不至受重力下沉?」

那老者露出了罕有的笑容,只是這難得一見的笑容瞬間即隱沒,他贊道:「小子問得好啊,這一點正是"長江三疊浪"之精髓所在。一般人體受重力影響,一下水都是保持下垂之勢,但你莫要忘記,海中還有浮力,只要好好利用,便能使浮力制於重力,正是基於這一點,我們人體才有可能緊緊貼浮在浪尖上。你下水之前,先氣走靈淵,再歸於檀中,貼浮於浪尖之後,腿掌之間相互配合,使得身軀平衡,再利用海浪慣性之勢使自身不受下墜之力所誤。則玩弄巨浪於談笑間自非難事。」

秦航心領神悟,喜道:「弟子記下了,弟子先試習兩遍,不到之處,望前輩指點。」說完也一個猛子扎入海中。

說歸說,然做到與否又是一回事。秦航在岸上看到老者在海中如此悠然,然自己親身一試,當真是有苦說不出,好幾次沉入海中,別說踏浪,連保持正常泳姿尚且艱難。

秦航第三次濕漉漉地上岸時,那老者像是早料到會有此結局一般,鼓勵道:「欲速則不達,當年老夫練此式時,費了一月有餘才能在海浪中遊刃有餘圓轉如意,你今日初練,遇此境況不足為奇,來日方長,終會有所成。」

秦航黯然道:「多謝前輩好意,弟子自當勤加練習,不辜負前輩您教授之恩。」

那老者悠然道:「你悟性奇高,欠缺者莫過於火候而已,今後就要靠你自己了。」

秦航驚道:「前輩此言何意?您不教弟子了嗎?」

那老者又恢復了以往的冷傲,一臉淡然道:「老夫這兩天要出躺遠門,雲遊一番,以後你自己好生習練,回來之時自會考校於你,若有退步,定當不饒你。」秦航急問道:「您要出去遠遊?那何時能回?」

那老者繼續道:「多則半載,少則一月。老夫走之後,你自己當自覺,不要凡事都依賴旁人,你不是想當水手嗎?作為水手,要懂得靠自己能力生存,如果你連這點都做不到,那你也就不配做一個水手!」

秦航一臉堅定道:「前輩說得是,弟子要做水手,自然說到就得做得到,您放心去吧,弟子不會讓您失望!」

那老者道:「如此甚好,今日就到此吧,記住,以後的路更多皆是靠自己,好自為之吧。」說罷飄然而去。

秦航怔怔地呆在崖邊,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得慢慢地走了回去。

秦航行至鎮西頭處,想到琴姨家就在附近,若純應該也在家吧,一想到若純,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情流。總得要去和她說一聲,以後可能長時間見不到了,畢竟再過不久,自己就要去參加擂賽,甚至要走上一條新的路,何時能再見?

長這麼大,秦航心中第一次有了牽挂,以前兩小無猜時,那會想到這麼多?而如今即將離別之際,心中最牽挂的,反而是從小青梅竹馬的紅顏知己。

她心裡此刻也定在牽挂著我吧。秦航心裡這樣想著。

良久,他走到若純家門前,輕輕敲開了門。

那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屋子了,深黑的房瓦彷彿在訴說著歷史的古老,陳舊的牆壁刻畫著歲月的滄桑。

在這裡看到的不只是一座屋子,或許你還可以看到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吧。

輕輕的敲門聲驚擾了屋中忙碌的主人,頃刻間一人開了門。

開門的是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婦人,可以看出她很消瘦,和無名老師父的清瘦相比顯得還要略瘦一點,儘管她此時的年紀已經過了女人中所謂的黃金階段,可她依然很美,那時隱時現的眼紋還是無法掩蓋那一絲絲抑鬱的眼神,那風霜的臉龐也無法遮住那獨有的細膩,那種風韻確實極少出現在這種年紀的女人身上。她一身樸素,看不出絲毫華麗,但在秦航眼中,她卻是那麼的高貴。

他輕輕叫了句:「琴姨。」那叫琴姨的婦人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道:「你來了,進來吧。」

秦航隨後跟了進去,這座屋子他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可是今日來此地的感覺明顯比往常奇特得多。至於奇特在那,他一時也說不上來。

秦航進屋后,顯然發現若純今日不在,他倒顯得很是尷尬了,有道是窮女婿總得要見丈母娘,可在這種氛圍下確實挺尷尬。琴姨當然也知道自己與若純的關係,她也沒有反對,每次秦航到來她也總是和顏悅色的。

秦航聊了幾句家常后,訕訕問道:「若純今天不在嗎?」

琴姨和藹的笑道:「她今晨拿著布絹到鎮上去變換了,估計要到黃昏時候才能回來。」

秦航「嗯」了一句,便不知所為了。沒見到正主,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正不知如何開口。

琴姨上了一杯茶,便坐在一旁木椅上,和聲道:「聽純兒說你不久就要去當水手了,是嗎?」

秦航不好意思道:「是的,沒想到這您都知道了。」

琴姨道:「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琴姨知道難道不好嗎?」

秦航道:「倒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也很想聽聽您的看法。」

琴姨莞爾笑道:「我婦道人家有什麼看法,你們年輕人自己決定就好。」

秦航續道:「不管好或不好,我都想聽聽,畢竟這關係到我的將來,甚至是我和若純的將來,您總會有些許看法,無論您什麼態度,我當晚輩的都不會介意。」

琴姨道:「你跟純兒的事,琴姨從來不反對。你從小什麼樣,琴姨都看在眼裡。現今你已經長大,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路要走,這是好事,我當長輩的也很是欣慰。不過琴姨也想不到你會想去當水手。琴姨更想聽聽你的想法。」

秦航也沒有想到琴姨會這樣問自己。在自己的記憶里,琴姨是個話不多的人,和自己雖說經常來往,但從來沒這麼面對面的交流過什麼話題,以往一般也無非就是拉幾句家常,甚至連單獨交談的時刻也沒發生過,今日卻要和自己交流水手這個話題,這倒是讓秦航有些始料未及。

不過想歸想,長輩既然相問,焉能不答?何況是未來的岳母?

只聽得秦航道:「我平常也沒什麼本事,就只能在水上能討討活兒,這琴姨您是知道的,想當水手是我很小就有的一個夢想,尤其是這些時日看到三保公公的寶船歸航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屹立於天地之間,翱翔於汪洋之外,這是一個真正的水手該有的氣勢。我想成為這樣的一種人。」

琴姨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讚揚的目光,或許眼前這個少年真的是要長大了吧,幾乎從沒有聽他說過這般言語,可如今,這些話卻真真實實是從眼前這個男子口中所出。

世間男子真是奇妙,難怪能引得無數女子為之痴狂。也正是這些痴狂,流傳了多少英雄男女的傳說?

可是這些話好多年前也有人說過,到底是多少年前?

有這麼個男子也對我說了同樣的話?琴姨心中聯想頻頻,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的舊時光當中。

那時候的他也是那樣豪氣萬千,也是那樣不顧一切,也是那樣男兒氣魄,他說男兒,只有在磨難中才能成長,只有在逆境中,才能愈發體現堅強。

就這樣,他甘願扔下妻兒老小,就為了他那年輕男兒的夢想,走上了那所謂的戰場。

可最後才發現理想終究是理想,衝動的念想終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或下地獄,或上天堂,只留下孤苦伶仃的女子,在遠方,哭斷了肝腸!

這世間的男子,為何總是這樣?不顧身旁人的哀傷,寧願去選擇,那遙不可及的理想?

琴姨黯然神往,那當年的時光呵,彷彿又要重現,只是昔日的男子,搖身一變成今日女兒的情郎,這難道就是宿命么?只是宿命,為何總是讓我們這些痴心的女子碰上?

「琴姨,您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秦航的話語打斷了這個沉思在過往歲月中的女人。

她揉了揉雙眼,兀自道:「琴姨無礙,你繼續說下去吧。」

「可是,我看到你眼角有淚。」秦航低聲道。琴姨從懷中掏出一塊絹布,在眼角輕輕擦拭。

良久,顫聲道:「想到了以前的一些往事而已。秦航答應我,別再去追求什麼理想了,我只希望你和純兒平平凡凡過下去,好不好?」

秦航正色道:「琴姨,我要和若純在一起,但我絕對不會放棄自己的理想,不管將來有什麼後果,我都無悔今日之決定。有些事情,不管怎樣,總得要有人去擔當,大家都逃避,天下就亂了。有一種責任是與生俱來的,避不了,這是男兒的命。總之琴姨我答應你,無論今後怎樣,我都會讓若純過得平安,會讓你們母女倆平安,這是承諾。」

琴姨望了望眼前這個倔強的男子,臉上的那份神情和當年的他是那麼的相像!

當年的他何嘗不是那麼倔強,少年人總是那麼的愛逞強,殊不知最後,傷害的卻是身旁那些愛他想他的人們。

他們可以為了那所謂的理想,毫不猶豫地拋下身旁的親友,為了那所謂的信念,毫不猶豫地拋開自己的生命,為了那所謂的擔當,毫不猶豫地踏上遠方。

可是,他們為何不多花一點時間想想,哪怕是一點點時間想想,想想身旁的親友,想想自己的生命,想想遠方的家人,他們今後該由誰來擔當?

他們今後的日子該是多麼的迷茫!親人,家人,加上自己的生命,就真的比不上那些個理想,那些個信念,那些個擔當嗎?

男人,這個世界上永遠也不能理解的東西,究竟什麼東西能讓你們這麼不顧一切?

琴姨的眼角濕潤了,這是今日他在秦航面前第二次流淚,其實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之前日子過的再難,生活再怎麼艱辛也不曾流淚,為何今日在這個男子面前就偏偏流淚了呢?而且還是兩次!

這個男子真的就那麼的與眾不同嗎?還是,真的觸及到了心靈某個脆弱的部位?她不敢想象,她怕再想象,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了。

茶依舊在泡著,那個男子,依舊還站著,男子的眼神,依舊還是那麼的堅定著。

只是琴姨的心,卻好像沒有之前那般堅定了,她的心慢慢開始動搖了,也許是因為秦航的那般言語吧,也許是因為想到了多年前那個男子吧,總之她的心,慢慢地理解了。

世界上正是因為有那麼多的男子為了理想不顧一切,所以才會有無數的女子為之痴狂!才會有無數的男女傳說流傳於世!其很多事,難道不是已經註定了的嗎?

抱怨無用,改變亦是徒勞,隨命吧,有道是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有男兒如此,還能說什麼呢?

秦航慢慢地放回了茶杯,道:「琴姨,我先回去了,若純回來你和她說一下吧。」

琴姨望著這個男子遠去的背影,不知不覺中,眼角里再次掛上了一道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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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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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恰逢名師 不堪往事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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