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 日長才過又今宵(中)
「太傅,大考的事情…這樣就處置了?」
望著身後漸去漸遠的碼頭,又瞥一眼微微仰起頭,感受清晨江上迎面吹拂來的、帶著溫潤水汽的輕風的柳青梵,風涪廚終於忍不住開口。「不去問那些官員的是非,就這樣立刻離開趕路,可以嗎?」
這一日是五月十六,宗熙生辰正日的第二天。雖然致仕已十年有餘,但身為大周朝元老、前任戶部尚書,宗熙的八十壽辰還是受到了天嘉帝與朝廷上下的一致重視。不僅天嘉帝備下厚禮,並且命睿親王世子親奉了禮物到隨都代為致賀,朝臣們亦多迷上大禮以示親近,更有眾多官員特意請了假期,專門趕到隨都拜壽。但是,這樣的大喜歡慶卻也正為有心人所利用:今年恰逢著大周五年一屆的官員大考,而因故已有兩屆大考不曾參與的督點三司大司正柳青梵,卻在月前透出風聲,將要親自主持這次官員的考核——柳青梵自當年奉旨代天巡視,多年來雲遊四方少在朝中,近十年來更是幾乎不參與朝廷事務。然而他身上三司大司正職責不解,人們也從來不敢忘記,或者僅僅忽略這位當朝唯一的台太子太傅對於君王和朝廷的巨大影響。猛然間得知此事,發覺自己同這位三司最大的主管罕有來往,其性情癖好也幾乎全無所知,各地方上的官員們莫不驚疑惶惑;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開始各自的計算安排,更借著為宗熙賀壽之機,暗行串連之事。
只是,「人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暗中行事,不可能真正瞞過有心人的耳目,何況是地方官員如此大規模的活動。雖然大考前官員們投門尋路也算平常。只要不鬧得出格違法,朝廷和三司也不會過分干涉,但這一回官員的動靜卻是太大,動機也太過單純明確。早是驚動有司。正與皇四子風沐霖在國中遊歷,兼看官風民情的太子風涪廚,更早早便收到三司在地方地最高長官督察史緊急遞上的呈文——自崇寧元年受封太子,各地督察史的例行呈報就由分遞京城與柳青梵處的一式兩份,變成大司正、天嘉帝和太子三人共同掌握地信息。雖然三司事務太子不得插手干涉,但會聚到隨都的官員異動。身在側近的風涪廚不能不留意關心:利用太子許可權自官中調閱卷宗材料,同時又藉助道門影閣伸及大陸各處的耳目力量獲取需要的信息,幾日時間,將官員彼此勾連、試圖在大考過程中動弄手腳欺瞞上官的籌謀計算理得一清二楚,來去地關鍵書信也全部掌握到手。了解到事關地方世家,牽扯人眾之巨,而官員們陷落之深,風涪廚自是又驚又怒又急,更深覺事態嚴重自己再不能旁觀袖手,顧忌著自己的太子身份而不加一語。不想。剛剛決定亮明身份、到宗熙壽筵官員聚集處當眾罪責違法,本以為尚在平郡、還不曾過荊江平原的督點三司大司正柳青梵,卻是已然到了隨州——
國法無情,督點三司更不可能做任何枉法循私。雖然宗熙和柳青梵五十年相交,情誼深厚世之罕有,風涪廚卻絕不會以為柳青梵可能因私情費公事,對待違犯律法、損傷朝廷威信、動搖國家根基的行為和勢力姑息放任。只是,初臨大事,見著柳青梵與自己原本料想全然不同的處置方法。風涪廚心中與其說是對這位四十年大司正決斷的疑惑,還不如說是反省自己數日的言行應對,生出一種雖不強烈、卻始終縈繞不去的自我懷疑。對柳青梵輕輕放過一眾冒朝廷之大不韙私行串連的官員,深覺不可思議之外,望著身後漸離漸遠的隨州城,少年皇子地心中裝滿了不安和疑慮。
聽到風涪廚終於忍不住開口。柳青梵不由輕輕笑起來,垂下雙眼:「沒有關係…那些官員的事情,宗熙會一一處治好:該教導教導,該刮誡的刮誡;行跡十分惡劣,必須要提起刑審的,也會安排妥當了送交地方官府。」稍頓一頓。瞥一眼身邊少年。「薑是老的辣。執掌戶部三十餘年,這些調度。在宗熙手到擒來,太子殿下不用擔心。」
「可是太傅,這樣做,不是令眾多官員逃脫懲罰,在大考中弄虛作假欺君罔上的大罪,難道就這樣算了不成?督點三司,太傅真的要放過這些官員?」
少年語聲中透露出的不滿和憤懣,令青梵忍不住勾起嘴角:「是試圖在大考中弄虛作假,涪廚,所以放過。」側過頭,見風涪廚聞言瞪大了眼,臉上卻若有所思並不著急分辨,青梵又笑一笑,「雖然這樣做似乎是太寬仁,明明手中掌握著如山鐵證,卻並不向他們問罪。但是涪廚,這些人,現在僅僅是違反了官員之間私人往來的禁忌,說了不該說地話,動了不該動的念頭,對即將到來的大考心生畏懼和僥倖之心。雖然書信里坦誠了那許多不法念頭,也確實計劃做許多違法亂紀的事,然而到現在為止,這些念頭和計劃都還沒有變成事實。」
「但通信的本身就是罪過!太傅也說這是為官政治的規則禁忌,官員們絕不應該忘記自己地身份,做出有違朝廷法紀的事情來。尤其,大考就在眼前,這樣公然的聚眾串連,根本是對朝廷的法紀法規極端藐視,也是對官員大考本身的藐視。太傅卻要寬容這樣的行為…雖然官員們借了為宗老大人拜壽之機,是給他們地私交聚會找著極好地擋箭牌護身符,輕易似乎落實不了罪名。可是以這些天的暗查,取證分析,完全可以將犯事地官員繩之以法!」
昂起了頭,風涪廚垂落身側的雙拳不自覺在袖中握緊,「督點三司,太傅身為大司正,官員大考原是職責本分。四月二十四日,太傅的奏呈已經從南雁楊平岡縣到達承安,父皇應准、奏書入檔。便意味著今年的大考已經正式開始。如此,在四月廿四這一日之後所有的書信往來,都再不能說是普通的朋友交情——私通訊息,妨礙朝廷大考。勾連悖逆之罪已經坐實!太傅仁德,能體諒世情,這些年待人更是處處以寬…可督點三司,卻是從設立起就嚴守國法律令,絕不許錯行一步的!」
聽到最後兩句,青梵不覺微微挑眉。側頭看向風涪廚地黑眸里閃爍出一絲微帶著複雜的光彩。見風涪廚目光炯炯,直視自己毫不畏縮,抿成一線的嘴唇透出異常的堅定,腦海里另一個少年相似影像飛快閃過,青梵心中柔軟,卻是再不介意麵前年輕太子說話態度和言辭暗指地失禮。伸出手,將一綹不知何時從發冠里逸出,被河上輕風吹拂著在眼前亂晃的花白髮絲順到耳後,青梵動作稍頓一頓,臉上隨即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這樣說的話。經過這一夜,涪廚並沒有完全想明白如此處治的含意,並不理解為什麼要放過這些官員。心中對我的想法做法有了懷疑,所以要問個清楚。」
少年臉上一紅隨即低頭,口中輕輕應一聲「是」。對他地坦誠青梵略點一點頭,語聲不自覺增加了兩分溫和:「不懂就問,涪廚,你能記著與我無話不可談,能這樣做我很高興。那麼。在我回答你之前,涪廚,能先回答我幾個問題么?」見他毫不遲疑用力點頭,青梵不由又是輕輕笑一聲,隨即收斂起容色,「涪廚。我問你,百官為什麼要勾結串連?為什麼會畏懼五年一次的大考?督點三司又為什麼要進行大考?而朝廷,當初又是為了什麼設立的三司?三司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設立,它的職能是什麼,又有什麼權利和使命?」
耳聽得柳青梵一連串問題出口,風涪廚不由微震。而待分辨出每一個問題的內容。少年卻是忍不住微微發獃。投向青梵的目光更帶了幾分迷惑遲疑…身為太子,更從小在天嘉帝身旁。由天嘉帝親自教導長大,朝廷施政,種種部署設置、職能分工自幼爛熟於胸,更不用說是督點三司這種朝廷最特殊的機構。何況柳青梵督點三司大司正職責從不曾解,對這位父皇至尊至敬至愛、時時刻刻牽挂在心的太子太傅,他在朝廷身份地位、所屬職任,自己如何能夠不知曉得清清楚楚?就是冊封太子之前,因為天嘉帝的格外寵愛,自己對三司的所知也絕勝於其他皇子。而三司的來龍去脈,更是在立為儲君,正式開始接觸國事政務后深有了解。雖然柳青梵平日不在承安朝堂,但十歲時就被他攜了與兩位兄長泓溫、渤文巡看國中;十二歲一年,遵循天嘉帝定下風氏皇子成年之前必入道門修行一載的規定前往昊陽山,\文往年總有-心-閣\六個月以上待在南雁楊草原的柳青梵這一年卻都在紫虛宮中,朝夕起居,對自己常有教導。自己的一切之於他,應該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明。而這種答案明確,原不需問更不用再多回答的問題,柳青梵心中到底是想什麼…少年心中微緊,不敢怠慢,斟酌詞句,用最簡潔準確的言語,就他每一個問題迅速地做出回答。
靜靜聽風涪廚的闡述,青梵目光只是凝視著少年:和記憶里另一個少年一樣的修長身材,卻要較當年地孩子更高也更健壯;依稀五官的豐潤面龐上殘留著數日勞心勞力帶來的隱約倦色,但找不到一絲與那記憶中彷彿的深沉滄桑;坦然直視著自己,一雙明亮清澈的眼中有尊敬、信賴、親愛,如當年的孩子一樣渴望著肯定與褒獎,然而沒有當年地惶恐急切,更不像當年那雙眼似將眼前人視作此刻唯一的專註…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心中喟嘆一聲,青梵稍稍轉開眼,背過雙手,目光投向西方水天相接處那遙遠的一線。沉默著,感到身邊已然陳述完畢的少年漸漸升起的不安,柳青梵這才微揚嘴角,轉頭看向風涪廚:「是的,你說地都不錯。督點三司監察百官,除國之蠢蟲,肅朝廷綱紀,為百姓撐起一個清朗天空,這都正確。不過三司地職責不僅僅如此。或者說,這並不是它最終的使命、存在地意義。」見少年眼中現出詢問,青梵淡淡笑一笑,「督點三司。必須對朝廷整個體系負責,它要確保的是整個國家政治體系正常而有效地運行。所以它監督地對象應當是在這個體系中的一切關節,這其中包括了最低級的官吏,同時,也包括最上方的君王。」
雖然對青衣太傅在大周朝中地位了解至深,這一句出口。風涪廚還是小吃了一驚。瞪大雙眼,卻見青梵面容平和,「不用露出那樣地表情——教導你們《四家縱論》我曾經說,真正有約束力的法規律令,是連制定者都必須遵循其旨意不能違背的。因為雖常說至聖至明,但只要是血肉之軀,就不可能不犯錯。運行良好的制度,往往比人更可靠,而人類的生活需要秩序和安定,所以有法制的存在。督點三司。就是要維護法制,糾正人治中各種因人而起地錯誤和偏差,督點的對象也就當然包括了君王。而三司職責在於維護法制,則它行事、決斷的標準也只有唯一的一條,那就是國法——三司真正服從和遵循的,是大周立朝的根本,凌駕於一切私人意志之上的大周國法的意志;而國法的原則、法律的原則,即是三司行事地根本原則。」
「法律的原則…嗎?然而,法律本身也是由人制定。太傅說過,是人,便不可能不犯錯。更何況,維護大周的法制,三司也好朝廷也好,最終都是依靠著層層的朝臣官員…」
見少年太子眼中顯出懷疑的神采。青梵微微笑一笑,笑容的柔和沖淡了神色間原本的肅然。「是,一切法規律令,必是以人為根本。所以制定出儘可能合乎現實、高效可行的良好制度是第一步,而在制定律法,尤其是制定刑罪罰惡的律法地時候。因為人力、人心的存在。便有一條基本的原則——刑其罪而不毀其言,約其行而不問其心。一切懲處只針對危害的行為。而不禁止人心底活動的自由,這就是我大周律法的基本精神。」說到這裡,青梵又是微微一笑,「涪廚,教導你《大周律》地時候我曾經說過,一個國家的法律,便是這個國家最低的道德準線,是為人處事最淺顯也最基本的原則。面對這一條,你心中怎麼說?」
風涪廚怔一怔,低下頭:「太傅,涪廚…涪廚不太明白。涪廚,三司要維護的,是國家的法制,違反國家法制地行為必須被禁止,違法之人也必須受到懲處——這是律法不容人情地地方。但,作為執法者,眼中卻不能惟有國法,而不存人情。」抬手,極自然地扶上轉頭看過來的風涪廚肩膀,青梵臉上露出溫和地表情,「為什麼律法被視為最低的道德底線?為什麼律法只約束行動不問及人心?涪廚,這其實就是說,人,本身要相信人,要相信人心都是一樣,並懷抱著這一種善行善意,去尊重別人的意志和選擇。換句話說,在律法最基本底線之上,為人處事,還必須學會尊重——因為尊重,而生寬容。」
「太傅,太傅的意思是…」
「這一次為大考忙碌奔走的官員們,雖然有一些確是治政不力,甚至有惡行劣跡,大考將臨則衷心驚畏,四處投機,千方百計想要保住頭頂上官帽。但是更多的官員,才識能力皆在中流,任職期間有小功小過,無大是大非,或受上官推累,或被地方鉗制,或為同僚牽連,或為有心人煽動蠱惑,便會盲從盲隨,逐大流做出許多非是本意的事情來。其中更有一種膽小的,不曾經歷過朝廷大事,畏懼三司鐵面無情的聲名,偏偏自己行為中又確有不到之處,於是風聲一起草木皆兵——這些人,並不是不知道官員勾結串連為朝廷大忌,更不是有意要挑釁國法威嚴。就單個人的行為,鮮有侵犯民生、危害地方,雖然心存私利,仍在國法人情允許的範圍。」說到這裡,青梵轉開了視線,望著船身下滔滔滄瀾江水,「凡人皆有私心,有私心不是過錯。因為一時私心私利亂了手腳,動搖意志做了不當為之事,雖國法有違,於人情則可以理解。這些人是懷抱了私利之心。但應該相信在他們心中還有公利,這一次只是糊塗做錯了選擇。所謂人孰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對這些官員,適當的警醒刮誡就足夠令其改過歸正。他們的過錯不至於最嚴厲、無可圓轉的懲罰,那就可以秉寬容之心,小懲大戒,允許他們改過之後繼續為國家朝廷效力。」
風涪廚沉默一下,隨即開口:「涪廚明白太傅的意思。對這些牽連進來,但除此之外本身並無大惡的官員應當網開一面。只是太傅,如此一來,若官員不領會寬容之心,反而以為法不治眾,從此更加肆意妄行,則又當如何?」
「法不治眾*…」這確實是個很現實的問題。」聞言,青梵微微笑一笑,「像這種牽連進官員眾多地情況,不治眾是必然的——地方官員受命於朝廷。執行政令,溝通君主和百姓,沒有他們,國家就運轉不起來。大批地方官員被裁撤,地方政務受到影響不說,倘若民心浮變,發生混亂後果則難以估計。再者,朝廷選官、任官、督察官員,為此投入巨大;假如官員是科場出身。以下章節下*載*美*少*-女*更|新*由再加上對取得會試資格試子們的錢財支持,國家在官員身上花費實在不菲。朝廷與三司向來慎行,輕易不罷任官員,自然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
聽他這般說,風涪廚剛欲張口分辨,卻見柳青梵眼波一轉。黑眸倏然閃爍出凌厲光彩,少年頓時閉口。只聽他語聲平和地繼續道:「不過涪廚,所謂法不治眾,並不是一定地事實、必然的結果。哪一各法,什麼樣的眾,情況會有所不同。結果也就會有差異。我適才說。對那些還持有公心,只是一時行錯。尚能改過的官員要寬容相待。但我並不曾說過,會對所有當事者一體寬仁——三司有三司的規矩,三司的機關設置!官員們地舉動施為,自有各級督察史、巡查史查看,更有其他的官員和無數百姓為我時刻監督。天網恢恢,誰敢違背律法,危害國家社稷根本,就一個都不要想著逃脫。」
「那今晨宗熙令宗頒、宗黻到碼頭相迷我一行,是表示看清事實,除此二者確實無辜外,並不打算袒護宗府中任何一人?」
看風涪廚一眼,青梵輕嘆一聲,放開搭在少年肩上的手:「涪廚,三司的職責是維護國家法制,督點百官,使其敬畏律法,能依據國法行事。督點的根本目的是為使國家朝廷備棹刑度順暢運行,使官員治理下百姓能安居樂業,而不是為了檢察違法、懲處官員。」
「太傅,涪廚明白的——涪街不會忘記自己的職責使命,為使國家強盛、百姓安居樂業,那些忘恩背德膽大妄為,將朝廷國法拋之腦後的國之蠢蟲,就必須要全部拔除毀滅!」躬身行過一禮,挺起身,風涪廚面上流露出堅定異常的表情,「涪廚會努力學習太傅,懷抱寬容之心,信任通過層層考驗最終上位地官員;會周全地考慮臣子們的心情和體面,學慣用最不傷動國體根基,朝廷需要付出代價最小的方式解決出現在眼前的各種問題。會對各種典籍再加研習,諳熟律法和一切治國之道,堅定自己的心志,努力將自己磨練成對得起父皇信任的天下儲君…我會做到這一切,請太傅一定放心!」
默默凝視著少年,良久,見風涪廚目光神情絕無一絲動搖,柳青梵終於輕舒一口氣,緩緩將視線投向滄瀾江寬廣的水面。
「這是你對自己的承諾,涪街。而我,完全相信你。」
「太子…七弟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改。」
迎面而來的輕風,似乎想要把自身後傳來地那原本就不高的語聲徹底吹散。覺察出身後人的遲疑,青梵微微一笑,卻沒有回頭,手扶住船舷,「涪廚沒變,你卻變了不少,沐霜——過猶不及,我不想你的謹慎變成膽小和優柔,涪廚也不會這麼希望。」
「太傅,我…」風沐霖苦笑著喊一聲,在柳青梵轉來的目光中無奈地低下頭。「並不是太子的關係。只是這一趟出來,感覺…與簪禮之前地任何一次出行都不同。」
「雖然還不是完全成年,但加簪,就意味著即將踏入成年男子的行列,開始為真正冠禮**做準備了。就算身為帝國太子。涪廚也不例外。」
感受到柳青梵語聲中笑意和溫和目光,風沐霖慢慢抬起頭,雙眼定定看著面前這位含笑和藹的老者:「太傅,雖然被選擇為太子遊學伴同時您就囑咐過。作為伴同,盡量不拘束七弟的天性讓他自由成長,但我地心裡一直不真正明白怎樣才是不拘束。尤其是最近,我…對太子的一些做法和想法很擔心。他畢竟才行過簪禮,經地事情到底少,雖然聰明。能將情勢利害看得明白,可難免尖銳失於直率。而對自己地各種判斷,也總是自信過度,輕易不接受他人地意見——」
「過度自信可是年輕人地特權呢!」轉過身,將背靠在船舷,青梵才舒一口氣輕聲笑道。「涪廚今年十六歲,正是學習固執也應該固執的時候。不過他心裡從來敬重你們這些兄長,對年長了自己十餘歲的人還不至於會失禮吧?」
「但,他到底是太子——當他端出太子的身份架勢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該用哪一種語氣和他說話。」
看著風沐霖毫不掩飾地煩惱表情。青梵卻是忍不住嘴角輕揚:「是啊,沐霖,這一條你說得對——這一次相見,涪廚,比從前任何時刻都牢記自己太子的身份。」
「所以我反而更加擔心
風沐霖坦率的目光和話語,讓青梵慢慢收起笑意。幽黑的眸子靜靜凝視他半晌,柳青梵臉上才重新浮起笑容,慢慢搖頭:「你擔心什麼呢,沐霖?太子。當然不是普通人,身上擔負著帝國和王朝的未來,任何舉動都可能引發巨大和深遠的影響,他的每一個決定,都可能徹底改變旁人的命運。所以身為太子,要比常人更冷靜、更沉穩。要將這個世界看得更清晰、更細緻;太子的眼光必須銳利而不偏私,想法必須全面而不扭曲,作為要正直堂皇,不違背道義也無損於身份——卓越的頭腦和實幹能力、為國為民地公心、兼收並蓄海納百川的心胸、不管任何困境都能克服的精神,還有強健的身體,太子必須具有這些。才有資格和能力將來接過江山重任。才能獲得承認真正站到眾人之上。那涪廚現在這樣。又有什麼不好呢?」
見風沐霖聞言頷首,聽到最後一句眼中卻閃出不解,青梵不由微微笑一笑,「沐霖,你以為涪廚過度自信,對自己的判斷和行為都太過堅持,而為人處事又過於尖銳,不能以寬容之心兼顧周圍是么?你覺得涪廚喜怒好惡的情感都過於強烈,雖然見識明白,卻會受心緒影響感情用事,就太子身份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對么?他被你們父皇自幼寵愛太過,所以不免時有驕縱,許多人情關節都不在眼裡,個性更是驕傲好強無懼無畏,與你們一眾兄弟的內斂沉穩完全不同。可是沐霖,我想我應該告訴你,我素來所看重涪廚的,恰恰就是這些。」
「…太傅?」
「沐霜,這話,我原不當同你說。可是皇子當中你與涪廚最親近,與我在一起的時間也是泓溫、渤文以外最長,我地心思,你應該更容易看得明白才是。身為太子太傅,選擇教導太子,都必須是以家國天下的未來為第一考量的。比如這一次隨都,若事情真到不可收拾的一步,你們皇兄弟中,哪一個能最快下定決心,而哪一個又能將決心堅持貫徹到底?」
見風沐霖頓時怔住,轉動雙眼,投來的目光中先是驚愕隨後滿是不敢置信,青梵不由輕笑一笑。抱起雙肘,略歪著頭,凝視身前青年,「涪廚的性子,說到底,是我和你們父皇刻意縱容出來。創業難,守業更難,要在已然豐實地基業上謀求再進一步,沒有衝勁、不能積極開拓是決計做不到的。而撇去神化聖化的崇拜,正視一切身而為人的欠缺,看清並堅決根除所謂太平盛世下每一處細小的不足和隱患,不是自幼在皇上身邊成長更親眼看到了他身上種種的優劣短知,「沐霖,像你,我就根本無法想象敢真正置疑你父皇或者我地模樣!」
「原來…是這樣。太子將成為斬向一切有害社稷根本地利劍,而我、我們這些皇子兄弟,是他的劍鞘——所以,大皇兄執掌宗人府統領宗親,二皇兄投身神殿,一步步成為一國教宗領袖。」沉默良久,風沐霖才極緩地抬起頭,回頭看一眼甲板另一側正與風清朗、秋原茂松一起,同柳青梵一名不諳水性,在船上腳酸腿軟、目眩頭暈地侍從玩鬧逗趣分他心神的風涪廚,「太傅指點,沐霖已經全明白了。」
「神明垂愛風氏王族的子孫,不論你選擇什麼。」順著他視線看去,柳青梵露出一個真正輕鬆愉悅的笑容,「兄弟齊心,其利斷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