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 日長才過又今宵(下)
水路速緩。從隨都到通江邑,陸路快馬四五日的路程,水上順風逆流,柳青梵一行的座船行了整整九天方才達到。
早依從柳青梵吩咐,二皇子風渤文已在通江邑安排好一切,等候眾人多日。他原是廢妃藍氏所出,但自幼被抱養在皇貴妃鍾無射的綺雲宮,與鍾妃還有皇后秋原佩蘭所出皇子一處起居親厚非常。綰禮后得知生母之事,他發願此生侍奉神明,拜入神殿成為祭司。雖然身不在擎雲宮中,天倫情誼卻不曾因此稍減;聚少離多,反而讓父子兄弟之間感情更加深厚。因此碼頭上相見,風渤文也不管一身神職者的裝束打扮,張開雙臂就將歡喜地大吼著「哥哥」撲向自己的風涪廚擁到懷中,隨後又與風沐霖擁抱敘話。直熱鬧了半天,兄弟久別重逢的喜悅稍褪,風渤文這才到柳青梵面前相見行禮。
依著慣例,每到通江邑,柳青梵首先往皇貴妃鍾無射的「妙歌陵」拜祭。雖不是生辰忌辰之類大禮,但鍾無射既為養母,撫育之恩如雲山之重,風渤文以神殿祭司身份主持拜祭,卻是令儀式較往年莊嚴隆重了許多,相對時間也有延長。當年鍾無射請葬原籍的願望不能實現,最終安眠於京城與故鄉之間的通江邑。柳青梵念風沐霖身為人子,卻不能常到生母陵前洒掃拜祭寄託哀思,又為他特意在通江邑多停了三日。因此當柳青梵一眾從通江邑再次啟程,已是五月二十八日。距離大周開國三十五年國慶——六月初六夏花朝緋櫻節祭,只剩下八天時間。
通江邑到承安京相距僅兩百餘里,又有最平順暢達的官修大道相通;不走水路,由陸路乘車馬常人不過兩天便能趕到。然而青梵一行卻走得頗為緩慢:一為車馬人員眾多——增加了風渤文神殿教宗屬下地車駕和從人,一行人眾頓時突破半百之數。而且風渤文原是受天嘉帝之名照應柳青梵一路上起居,一切不敢怠慢,雖深知青梵脾氣不愛熱鬧浮華,還是選調了十六名奴婢和侍衛跟隨伺候。二則,柳青梵六十過半。到底年事漸高,帶著的風清朗和秋原茂松年紀卻都小。眾人格外小心,官道上雖然平坦無阻,車馬到底不敢走快;也不走夜路,一日最多不超過六十里。只是風涪廚少年好動,之前行船江中,四面皆水。拘得鎖在原地不能跑動;此刻卻是再沉不住脾氣,每在柳青梵處聽他解說幾篇文章,或是評點歷史人物、議論政事得失,車廂里呆了一兩個時辰后,便一定要騎了馬,在車隊前後繞上幾圈解了乏悶才罷。
而少年在馬上英姿,被車中兩個孩子看見,頓時又引出新一番的熱鬧。風清朗身為英王世子,雖只有七歲,隨父親風亦璋學習騎射已經是第四個年頭。看著風涪廚縱馬賓士。他心中除了羨慕,更生出一种放馬賓士一較高下的本能慾望。秋原茂松卻是真正的小孩兒脾氣,見風涪廚騎在馬上自由馳騁,便也要與他一樣。
秋原茂松因出生時孱弱,柳青梵以內家真氣保住了他的小命,而後一直帶在身邊;一應飲食起居親手照料,三四年來寵愛備至不遜於親生。他既眼紅了風涪廚的馬兒,便討好賣乖撒嬌使氣大鬧大吵,用盡孩子的一切手段。一心就想著「待松兒最好的祖爺爺」立刻應允也給自己一匹馬駒來騎。柳青梵被吵得實在禁受不住,只得帶了他騎上自己地坐騎玉花驄,小步奔跑兩圈,略過一過「騎馬」的癮才稍稍安穩。
這一日是六月初一,時方過午,因承安夏初多雨。今晨才又下過一場,此刻天氣側不顯得十分炎熱。青梵又帶了秋原茂松騎了一回馬,這才馳近座車,讓親自駕車的影閣主事班憶將終於心滿意足的孩子小心接抱過去。聽著秋原茂松一邊繼續不死心地「索討」屬於自己的馬兒,一邊對「祖爺爺」和自己的「騎術」極盡褒揚大力吹捧,青梵不由微笑。隨即向騎馬馳近的風涪廚投去似嗔似笑地一眼:都是你。不安穩坐車,惹出的這些事來!」頓一頓。又看一眼他胯下與自己坐騎一般毛色的馬兒,「偏偏你們兄弟叔侄竟都獨愛這一支顏色,真以為玉花驄是易得的么?」
昔日柳青梵動用道門力量搜集天下名駒,終於得到三匹好馬:色如烏木的「絕塵」,艷似烈火的「赤電」,還有就是青白斑駁、彷彿天然寶玉紋理的玉花驄。太寧會盟之際,柳青梵將「絕塵」與「赤電「分別贈與冥王風司冥和西陵定王上方雅臣,而那玉花驄則留作自己的坐騎。這三種馬的後代也都保存了善馳耐久的優點,只是如美玉之稀有,相較於另兩種純色馬匹,毛色、品相和腳力結合完美地玉花驄最是罕見。|打下-載-美少女手|,柳青梵在南雁楊草原多年心血,數十萬匹駿馬奔騰的草場上,也只培育出兩對各方面皆為上品的玉花驄。其中兩匹仍留作自己坐騎,另一對則進呈天嘉帝。此刻風涪廚坐下雖不如柳青梵所乘神駿,卻也是僅次於其的好馬,當年向天嘉帝千求萬懇才討來的。聽到青梵這麼說,少年不由扮了個鬼臉:「誰讓太傅一應所有,都是天下至寶?是寶貝,又不肯給人,當然就招來眼紅了。」
青梵聞言頓時好笑:「難道我的東西好,別人想要,就得給人了不成?」
「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乾脆回答引得周圍同乘了馬的風渤文、風沐霖一齊好岢湊近,柳青梵也挑一挑眉,卻聽風涪廚繼續道,「不過眼紅的真正理由不是太傅不肯將好東西給人,而是偏心地只給一個人,讓別人看著想著。卻一輩子得不著——這實在太過分了!」
見少年眼光中狡黠,青梵卻只管順著他話頭笑道:「這又是說什麼?我偏心給誰了,又怎麼叫別人得不著眼紅?」
「太傅當然是偏心父皇了…什麼好地、有趣地、有用的,都先留著父皇的一份,卻不會再想著別人。而父皇接了太傅給的東西,也必定是至珍至重地收妥,別說用作賞賜,從來就沒聽說過有轉贈他人的,當然是一輩子別想得著嘍!」風涪廚伸手拂一拂坐騎長長地鬃毛。「就連我這石頭,都是第三代、第四代的馬駒了,御馬監相似的花色聚成了一大群,當初父皇都還不肯賜呢!差點就想放棄,轉求絕塵身後的那些小馬去。」
明顯得了便宜賣乖地話,頓時招來風沐霖在少年頭頂上響亮的一鞭:「算了吧!明明就是看上了馬,卻反覆馴不服。所以才差點想要放棄地呢。「咪咪笑著,風沐霖穩穩坐在通體純黑地駿馬背上,滿意看到風涪廚迅速漲紅的面孔,「父皇不肯賜馬是為了保護你,不讓你能將它偷牽出馬場,以防萬一你脾氣上來做傻事闖出大禍。」
「那也就是馴馬而已,能闖什麼大禍…」
直覺反駁,風涪廚語聲卻越說越低,顯得理不直氣不壯。看少年臉色,風沐霖心中突生好奇。驅馬湊近一步:「七弟,難*…」真有故事?
「沒有——」兩個字出口,風涪廚心中暗嘆不好,果然不止風沐霖,連風渤文都一起湊過來,含笑地眼神里大有刑訊逼供的意味。胡亂躲閃過兄長們視線,抬眼,風涪廚卻頓時直直望進另一雙溫和而深沉地安詳黑眸里——
「渤文、沐霖,不用再逼問。涪廚只是和你們父皇當年一樣。爭強好勝,不帶任何人陪伴就溜進馬場,想要去馴服最彪悍的馬王。」
見風渤文風沐霖聞聲一齊轉頭,臉上滿是驚訝不可思議,風涪廚卻是一怔之後便略鬆一口氣,心知猜中。青梵不由揚起嘴角。「怎麼,你們不相信?你們那英明神武、一貫老成穩重的父皇,七八歲的時候,也有的就是淘氣任性,半點不讓人省心!」瞥一眼死死瞪住自己的兩人,「不會吧」三個大字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青梵忍不住更深地笑起來:「真的。不說笑」在那個年紀,你們父皇可比你們幾個加在一起都更難纏…打定了主意。比茂松還能折騰人。面面相覷,眼看著青梵眉目含笑,溫和中儘是鼓勵之意,風渤文、風沐霖、風涪廚都是心癢難耐,但誰也不敢為一時好奇,就公然動問天嘉帝童年時隱私舊事。不想一邊車上,班憶懷裡坐著的秋原茂松聽到自己名字,再注意到整句內容卻是不樂意了。身子一扭,大聲嚷道:「爺爺胡說,茂松才不難纏…松兒從來不折騰人的!」
聽到這一句抗議,眾人都是忍俊不禁,青梵更哈哈大笑起來。下了馬還回到車上,從班憶手裡接過茂松抱著,目光卻是在風涪廚兄弟三人臉上來回掃過,神情間慢慢滲透出回憶的溫柔和安詳:「是啊,從來沒帶過那麼難纏鬧心地孩子…好勝心奇強,膽子岢大,不過被人一句話刺激,一個不留神就敢一個人溜到馬場,腿短得連馬鐙都還夠不到,就想也不想爬上去騎!又不會駕馭,逼得馬發瘋似的在場里狂奔,馬鞍也被震得滑到一邊,全身只靠兩隻手死拽住韁繩,直把人魂靈都嚇得一齊飛*…」
平靜溫柔的低語,卻不掩內容的驚心動魄。兄弟三人似有不安地彼此對視幾眼,就連依著車廂門的風清朗臉都有些發白,然而青梵卻是兀自低喃,懷中秋原茂松抬頭緊盯住他雙眼,口裡竟也不發出一聲。…還以為會害怕騎馬,至少一年半載不會再接近馬場,結果第二天就非鬧著要繼續練。好容易到了馬場,騎上馬背,卻全身僵硬一動不動,仔細聽,連牙關都在響個不停…多少次叫回去,怎麼也不肯;自己說要一個人練習,手上卻揪緊了人衣角不放——一會兒一個主意,根本沒人猜得透那孩子到底想要幹什麼…不過。雖然纏人纏得緊,卻一點不讓人討厭,誰都喜歡聰明孩子跟在身*…」
「真的?」
「不會吧!」
「一定是在騙*…」
聽到大堂里又是一陣喧嘩,毗陵縣城裡最大一家客棧「至如歸」地老闆習慣性地抬頭,視線一轉,瞥見大堂里一群年輕人簇擁著一位懷抱幼兒的老者,七嘴八舌好不熱鬧。目光觸到這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早成習慣滑到舌尖地吆喝問訊頓時咽回肚裡。老闆低了頭,伸手抓過櫃檯上算盤。指下噼里啪啦一串大響,心思卻是難得的沒有將算盤與賬本上數目合拍。
這一群客*…」是今天傍晚申時左右投的店,由隊伍打頭一個發色暗紅、身板極高大的草原男子開口,一張嘴就問了上房,更丟出大錠的金子要包了客棧。毗陵縣緊靠京城,是承安向東的門戶,行來過往地達官貴人、士紳商賈巨富無數。更有大量商隊常年往來。因此毗陵縣的縣城雖不大,縣城中客棧旅舍卻多,而客棧旅舍的老闆也多見識廣博。看這連車帶馬一行近四十個人的隊伍,打扮非官非商,說是居家徙居喬遷,卻無甚女眷,說是江湖人行走辦事,卻有老有小,最幼分明只三四歲年紀,一直都被抱在手上賴著不肯下地自己行走。而細看一群人穿戴。材質綉工皆是不俗,更兼出手大方,做事情講究分寸:雖有言包下客棧一晚,卻只要求攔了其後入住的客人,對原本住在店中的客人都無意騷擾。除了佔用大堂,一頓晚飯再上閑聊,吃了幾個時辰都似還沒有個盡頭,倒也不失為難得地主顧…
想到這裡,老闆再次抬起頭。習慣性就要招呼跑堂地夥計,卻在看到夥計一個眼色便顛顛兒地跑來時突然泄氣:他尋思想著客人晚飯後閑聊說嘴,必要喝茶,便想吩咐去燒水。然而下一刻便猛然想起,來時這群客人曾說過,只借爐灶使用。飲食方面一概不須費心,不用說喝的茶,就連泡茶用地水都是裝了水囊隨身帶著。向那發現白殷勤一場而露出訕訕之色的夥計頷首安撫,老闆目光轉動,心思卻還是在大堂一群人身上轉悠。突然耳朵里飄進一聲「老師」,那老闆卻是當即恍然。暗中直叫自己傻瓜:西雲大陸。除了學子們讀書拜師,就只有曾經主持過會試的考官能夠被人稱為「老師」了。眼看那抱了孫兒的老者年紀在五六十許。通身上下雖然簡單無華,處在一群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哥兒當中卻居有威嚴氣度,眾星拱月,那些年輕人倒似是專程為襯托他而來…這樣氣質的人,身邊圍了這一大群奴婢從人,飲食又這般講究,還有年輕人趕著叫「老師」說笑,分明是京城才升遷的官老爺,回家接了孫子上來討天嘉帝陛下緋櫻花朝賞賜祈福的——
今年是大周開國三十五周年,夏花朝轉眼即到,大慶地氣氛已經非常濃厚。朝廷明旨,鼓勵和支持民間以各種各樣形式共祝國慶。擎雲宮也準備了一系列與民同樂的慶典活動,其中一項就是國慶正日太阿神宮的祈福儀式后,天嘉帝要將由宮中自皇后以下所有內命婦、公主、郡主製作,又經過最高祭司祝福過的荷包,賜予那一日到神宮前觀禮叩拜的十歲以下孩童。據說,那些最得天嘉帝看重的臣子,家中幼兒這一天也會蒙賜內府特製的金魚荷包。而一些奉旨進京述職,並參與國慶大典的外官,往往就會特意攜了兒孫同行,目的便是要向天嘉帝懇求這一個天大地榮耀。
這樣想著,老闆心中越發安定,更少了催問他們熄燈就寢的興緻。卻聽其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猛地嚷起來:「*…老師,*…父親他真的這麼說了?」——「太老師」,只有恪守師生門戶關係的學院和官場才會出現這樣輩分的稱呼。到這裡,老闆完全確定了大堂上一群人身份,拾過先前撇開地算盤賬本,一筆筆重新細緻核對過來。下載——美少女
而客棧大堂中央,柳青梵微微斜過眼,看著驚覺一時忘形的風涪廚臉上慢慢升起的紅,對少年表露出罕見地羞澀深感有趣之外。心中更是一片異常的柔和。
從午後偶然提起風司冥幼年情景,大半天來,眾人的話題中心就再沒有從這上面移開。而從一開始順水推船地得聽且聽,到間或一句兩句旁敲側擊,再到窮追猛打、不說清楚絕不放過地刨根問底,年輕人的熱情一路高漲;原來那些顧忌、規矩統統拋到腦後,頭腦里唯一想地,就是儘可能滿足那陡然間大盛的好奇
出生在太平一統的大周天下,從小沐浴著天嘉帝耀目光輝。風渤文、風沐霖、風涪廚、風清朗、秋原茂松…這些孩子,從來不可能想到,也從來不可能去想象,天賜嘉佑、君臨大陸地皇帝陛下,其實和他們一樣有過跌跌撞撞的童蒙幼學。
天真、單純、任性、糊塗,縱然是一統大陸、被世人奉為「西蒙斯提」——「在人間的神王」,孩提時代的風司冥。也一樣會哭會鬧,會淘氣會犯錯,會做傻事,會去糾纏在許多人看來完全不是問題的問題,會提出無數「為什麼」,然後又自己給出只能用「可笑」兩個字來形容的回答。
朝花夕拾,擎雲宮、秋肅殿、清心苑…五十年,點點滴滴,一時喚起。
每一段記憶中景象蘇醒,都會招來身周圍年幼孩子一陣大呼大叫。而已經知曉人事、為夫為父的青年則是懷抱著對父親地衷心崇拜。極力掩飾吃驚和悶笑。但那一副刻意端出的莊嚴表情,與身子控制不住的搖晃顫抖,卻令隨侍在周圍的一群奴僕侍衛在本身對君王幼年故事驚岢好笑的同時,更多了一重忍俊不禁。
「聽老師今天說,才知道父親原來是這麼的、這麼的…」
想了半天,風渤文終於沒找到合適的詞語,轉頭看一眼兩個弟弟,卻見風沐霜風涪廚早已伏到桌上,手臂擋住了面容。但一聳一聳的肩膀卻分明顯出忍笑的事實。周圍地侍從們也都是一個個要笑不笑忍得辛苦,只有窩在柳青梵兩側的風清朗和秋原茂松揚著紅紅的臉龐,笑得開懷又大方。無奈嘆一聲,抬起頭,嘴角卻是不受控制地不斷上揚:「如果不是老師,不管誰*…」都沒有辦法相信。」
「都是真實的事情。那個時候。司冥,你們的父親,*…」
思緒兀自沉浸在回憶中,柳青梵語聲略頓,但隨即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抬頭,看一眼周圍眾人投來的目光。忡怔片刻。青梵終於忍不住輕笑搖頭。輕嘆一聲,隨手將半滑出自己懷中的秋原茂松重新抱好。動作間對上孩子那一雙亮晶麗的眼,「不么,松兒?」
「不——松兒要聽爺爺講故事!」
秋原茂松揚起一張笑臉乾脆地說道,但隨即就是一個大大地呵欠打出。青梵頓時微笑,伸手拍一拍孩子紅紅的臉頰,「故事以後再聽。累了一天,現在天晚了,差不多是時間上床睡覺。」轉頭看向臉上紛紛流露出遺憾不展足神色的眾人,「你們也都去休息…明天還要早起。」
「是。」眾人立即正色,應答一聲隨即各自回房。看著風清朗和秋原茂松入睡——到底是孩子,又聽又笑興奮了一路,兩人幾乎是才躺上床就立刻睡著——柳青梵這才輕舒了一口氣。悄聲退出房間,關門,慢慢走到自己那間上房門口,少年身影投入眼竄,青梵不覺揚起嘴角:「涪廚。」見少年靜靜站在門口,不言也不動,青梵抿一抿唇,隨後又勾起一個微笑,「別傻站在這裡,進來說話吧。」
「*…不用。」急急瓣一句,風涪廚隨即低頭,跟著他轉身,卻並不抬步,「太傅,我只是…」
似從牙縫裡擠出的低語幾不可聞,瞥一眼少年神情,青梵笑一笑伸手扶上他肩膀,稍稍使力:「就像我對渤文說的,都是真實的事情,發生在五十年前。」感覺到掌下少年身體地輕顫,轉過來的目光卻漸漸透出清明,「懂了?」青梵心頭升起一絲欣慰,又用力按一按隨後放手。走進房間,轉身,雙手將房門敞開,這才向風涪廚微微含笑,「現在。進來陪我喝一杯茶?」
看著少年恭恭敬敬行禮告辭,輕聲步出房間並將房門小心閉合,柳青梵深深吸一口氣,合上眼,臉上浮出淡淡的笑容。
不一樣地脾氣性格、環境經歷,卻是同樣的美質良材…都能從一句話里就體會到自己真正的心意,也都懂得如何從一點一滴學習。
玉不琢,不成器。沒有生而完美地人,真正帶來天與地差別地。是個人向著完美不懈的修養和追求,以*…」必要地時間。
領會了這一點離開的孩子,會重新審視自己的世界,從這一刻開始,思考並最終尋找到他正確地道路。
不負自己辛苦這半天。
嘴角勾起,睜開眼,捉過幾根逸散在額前的髮絲。青梵靜靜凝視掌中歲月斑白的印記。
是啊——真實發生的故事,在五十年前。
更確切地說,是五十六年前。
那樣遙遠的過去,已經記不起有多久不曾回顧。然而記憶中的景象,竟不曾有半點模糊。
秋肅殿里要強好勝的九皇子,沙場上縱橫無敵戰功赫赫地「冥王,「端嚴沉穩治政得力的靖寧親王,到最終一統大陸、開創盛世基業,如日月光輝威儀的君王…最遙遠時光的彼端,牢牢牽連的依舊是那一樹桃紅梨雪落英繽紛下。帶著驕傲和倔強,可愛可憐的小小孩童。
不知覺間,柳青梵笑出聲來。
回憶,太多,也太久。五十六年記憶在一刻復甦,彷彿五十六年陳釀起於地下,勾起與那五十六年共同走過、至親至近之人分享的慾望——已經眼望古稀的自己,今天下午居然也會生出那般強烈的衝動,恨不得立時快馬飛馳到擎雲宮。這從未有過的迫切感覺。若是說出來,只怕那張端嚴沉著慣了地俊顏上也會現出愕然…以及,由衷的歡喜吧?
夏夜清涼的風一陣陣吹來,帶得窗格輕輕響動。起身到窗前,初一的夜晚不見新月,而西天深邃夜空上。兩顆相依相傍的星子正靜靜閃爍出明亮的光芒。
五十里之外的承安京,是不是也有人同樣舉頭望天?
躺側在床,眼前,兀自一片璀璨星輝。
星輝里,映出另一雙夜一般的眸。
笑意,從那一雙眸里緩緩流溢。
桃紅梨雪。落英繽紛間。玉琢一般的孩子仰起頭來,眼裡。是全部明媚地春光。
兩下敲門聲后,風涪廚輕輕推開門,探進頭來。沒有聽到應聲,少年的眼中閃過驚訝,但隨即升起瞭然的笑意。
到底是六十過半、眼望古稀的年紀,連日車船舟馬勞頓,縱一身卓絕武功又素來康健,也不免感到疲乏。更何況被幾人纏住,整整大半日回憶訴說往昔,又耗去了許多精力。
而且,還有與自己的一席話。風涪廚心頭浮過一絲歉意。但,自己也是從未見過柳青梵如昨日那般興緻高昂——不僅自己,就連兩位兄長、岳思誠、他的貼身影衛班憶,所知地柳青梵都是和藹溫文的師長;承安京販夫走卒、婦孺皆知皆贊的「青衣風流」,卻鮮少能體會到盛名之下的真意。然而昨夜,回首曾經,自那些崢嶸歲月滲透出來的意氣和驕*…」豈止言語談笑,一舉一動之間,盡顯風流。
一夜的了解親近,勝過了擎雲宮中十六年總和——也許,自己早就應該這樣做了。輾轉思索,過了夜半才迷迷糊糊睡去,卻在天明第一縷光線照進時便即醒來;心中唯一所想地就是立即再到他跟前,與他更多親近。
但這屋中一片安詳寧靜…看看夏季清晨明亮地天色,風涪廚微笑一下,退一步,就要將門帶上。突地身後一陣強風刮過,直灌入房,更帶得窗戶發出「乓當」一聲大響——
風涪廚分明看見,窗戶閉合的瞬間,一道青影如閃電般掠出。、、下載——美少女、、
一驚之下搶到窗邊,目光觸及窗欞上沾著地一枚青翠欲滴的鳥羽,少年臉上頓時綻出一個輕鬆笑容。
然而笑容隨即僵住,定定看著被風一下一下砸得「匡匡」作響的窗戶,半晌,風涪廚才壓住心中潮水高漲的莫名不安,緩緩地轉過頭。「太傅!」
沒有迴音。
風,小了。輕柔拍打著窗格,發出似有節奏的聲響。
一步,兩步,三步…風涪謝悄聲走到床前,慢慢撩起紗帳。
明凈彷彿輕紗的晨光,柔柔地灑上老人睡夢中安詳的臉龐。
闔著雙目的柳青梵,嘴角,一抹清淺微笑。
感冒一點沒好,繼續難過中。雪兒說這是「天譴」…但無病無痛的壽終正寢被我視為絕對HE看在眉毛努力更新的份上,長期潛水的諸位大人都請現出真身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