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 點心
芙蓉回到蘇府時,已是掌燈時分,寧夫人正湊在窗口往院里瞅著。端水盆的老婆子,拿衣裳的小丫鬟,各色人等,她都要打量一番,見芙蓉回了府,從她窗前路過,她故意咳嗽了兩聲,扶了扶鬢邊的簪子道:「這不是少奶奶嗎?行色匆匆,又去哪裡了?這個時辰才回來?」
芙蓉並沒理她,只是瞥了她一眼。
寧夫人又搓搓手笑著道:「如今安管事有傷在身,不能陪少奶奶出門了,少奶奶一個人在外頭,也有意思的很么,跟脫韁的野馬一樣,可找到孩子了?」
「沒有。」
「不是我說,你好歹也是一位婦道人家,別整天拋頭露面的,瞧著沒規矩,別人見了也不好。」寧夫人白了芙蓉一眼,很是得意。
「恐怕……這府里拋頭露面的不止我一個吧?」芙蓉回敬一句。
「你都知道了?」寧夫人臉色一白:「我今日出門,只是……去買些胭脂水粉,不像府里的婆子說的那樣……那幫婆子,沒事就知道嚼舌根子,少奶奶你跑了一天回來,她們也不讓你好好休息,什麼大事小事都要講給你聽……」
「婆子們給我講什麼了嗎?」芙蓉冷冷的:「怕是有些人做賊心虛。」
寧夫人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只得恨恨的關上窗子,等芙蓉走遠了,這才重新推開窗,瞧著外頭的月色倒好,皎潔月光把蘇府大院照的如同白晝,就連遠處的樹木,都顯現出清晰的倒影來。
小菊端了一杯參茶給寧夫人:「夫人何必跟少奶奶搶白什麼呢。反正少奶奶那張嘴,也沒幾個人能說的贏她……」
「你是說我不如少奶奶了?」
「奴婢不敢。」小菊嚇的一哆嗦:「我的意思是說,夫人你是府里尊貴的大奶奶,少奶奶她……一直找不著孩子,少爺又被關著。她以後的下場……可是堪憂的很,大奶奶看她的笑話就行了,她雖嘴上利害些,可……也只是紙老虎罷了。」
「這話我倒愛聽……」寧夫人喝了口參茶,略想了想道:「你說……今日咱們出門見華良的事,少奶奶不會知道了吧?難道她瞧出了什麼?」
「少奶奶不是三頭六臂。她又不在府里,她哪裡知道那麼些事情,再說……」小菊壓著聲音道:「再說咱們去見華良,也是去了城郊,那裡人煙稀少。方圓幾里都是空蕩蕩的,少奶奶何曾去過那裡……而且,咱們也沒有見到華良,即使少奶奶見了咱們,她也挑不出什麼理來。」
「話雖這樣說,到底我不安心,這個華良,不知葫蘆里賣了什麼葯……為一點銀子就要見咱們。他不怕有風險,我還怕呢。」
「夫人……」小菊小心收拾著茶具,一面借著月光偷偷的打量著寧夫人的臉色。見寧夫人的臉色還不算差,便大著膽子道:「夫人……其實,你還是早點把銀子給華良吧,不然,他把你的事捅出來……」
「你這小蹄子,倒幫著他說話。他給過你什麼好處?」
小菊一聽,嚇的差點兒失手打了茶具:「夫人……我對你可是忠心耿耿……」
寧夫人有些厭惡的揮了揮手。示意小菊下去,小菊又抬眼瞧了瞧寧夫人的臉色。然後彎腰退了出去。
外頭的月色似乎更亮了,就那麼安安靜靜的掛在樹梢之上,一動也不動,院子里的一切,猶如抹上了一層白霜。
小菊收拾完茶具,小心的從衣袖裡掏出一支銀簪子擺弄了一回,這銀簪子有些細小,雖不值什麼大價錢,但小菊卻視若珍寶,一次也不捨得佩戴,這會兒趁著寧夫人不留意,她才敢偷偷的拿簪子出來,攤放在手裡心,又一次仔仔細細的端詳了一回。每看到這銀簪子,她的笑都格外燦爛。
月光下的銀簪子,發出耀眼的顏色來。
角落裡傳來一聲貓叫,尖銳的很,小菊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把銀簪子藏進衣袖裡,四處看看,再不敢拿出來。
安慕白身上有傷,唯有躺在那兒靜養。不宜出門受風,也不宜操勞,出門尋找孩子一事,便落到了芙蓉的肩膀上。
芙蓉去安慕白房裡,看著安慕白用過補湯,又屏退了婆子們,才細心交待道:「大夫說了,你要靜養著,若有什麼想吃的,便告訴下人們知道,讓他們支了銀子儘管買來煮上便是。」
「謝少奶奶關懷。」安慕白感激的望著芙蓉:「……只是少奶奶受累了……我竟然也幫不上忙。」
「你受的傷,可不就是為了幫忙么……且如今,我只是去城郊守著……」
「少奶奶得小心才是,好歹要帶幾個家丁……若真遇上長了黑痣的華良……也好有個準備,不至於像我這樣……」安慕白低頭看了看他肩膀上的傷,雖竹筷子所傷,傷口並不大,但傷口深,要好,恐怕要等一陣子了。他嘆了口氣,望了望窗外,窗外的葉子影影綽綽,院子里的下人來來往往,各司其職,車夫站在二門口,靜靜的等著芙蓉了,他的心便揪了起來。
華良的警惕跟心狠手辣,他是見識了的,芙蓉雖好強,到底是一介女流,若芙蓉跟華良正面相逢,那後果一定不堪設想,所以,他一直無法放心。
芙蓉明白他的心思,便笑了笑道:「安管事,你且放心好了,我這次去,一定會多加留意的,若是真遇見了華良,也不會打草驚蛇,一定會叫人再行動的。這次……我看就不帶家丁去了,城郊人少,我若帶著家丁浩浩蕩蕩的過去,莫說是華良了,便是一隻野兔見了我們,也極快的逃走了,何況是人呢,到時候。可能真的打草驚蛇,就耽誤了事了……」
「那……」
「大姐,我準備好了,咱們快走吧。」葫蘆從窗口處探出腦袋來,當下。他也是一位玉樹臨風的小少爺了,頭髮利索的梳在腦後,用一支白簪子束著,看著長相,倒也斯文,只是性子還是小時候的性子。心急火燎的,又總愛調皮搗蛋。
「安管事。」芙蓉站起身來交待道:「你好好歇著吧,這次出門,雖不帶家丁,到底有葫蘆跟我同去。他是一個鬼機靈,而且,他年紀也不小了,可以跟我照應著些,你就放心好了。」
若是別人,安慕白或許會放心,可他面前,要保護芙蓉的人是葫蘆。葫蘆這小子,何曾干好過什麼大事,他自己就像一隻八哥一樣。人還未到,聲音就先到了,沒有葫蘆還好,若葫蘆跟著同去,那幾里開外,華良就覺察到異樣了吧。他始終有些不放心。勉強想起身,可哪裡起的來。
倒是葫蘆。笑眯眯的趴在那兒,一面催促芙蓉快些。一面對安慕白說道:「安管事,你好好躺著吧……由我玉樹臨風白葫蘆在此,見人殺人,見鬼殺鬼,一定能救回我大姐的孩子,打的他們屁滾尿流……」
葫蘆吹牛的功夫倒是一點兒沒退步。
芙蓉決定的事,葫蘆又這麼躍躍欲試,安慕白也只得點點頭。
馬車裡。
芙蓉看了葫蘆一眼,扭過頭去,始終沒忍住,又看了他一眼,一連三次。
倒是葫蘆先忍不住了,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自己的鞋襪,確認一切正常,便問:「大姐,你盯著我看什麼?不認識我了?」
「我讓你陪我去城郊……凡事要低調行事,你怎麼……」
「我這裝扮不是很低調嗎?」葫蘆笑了笑道:「這是我最低調的裝扮了,自從聽說要跟你一塊去找孩子,我把所有的衣裳都拉出來試一遍呢,你瞧這衣裳,灰色的布衣,寬腿褲子,系著蓑衣,腳上穿著草鞋,這麼冷的天,我可是露著腳趾頭呢,我的犧牲夠大吧?這樣,我玉樹臨風的氣質……不就隱藏起來了?」
「玉樹臨風……」芙蓉撇撇嘴,嘆了一口氣:「玉樹臨風這事,咱們暫且不表,葫蘆啊,我讓你穿的低調一點,是想你穿著尋常人家穿的衣裳,扔在茫茫人海里不會引人注意那一種,你看看你的穿著,好端端的你穿著蓑衣,這麼冷的天,穿著露腳趾的草鞋,你是要去河裡撐船呢,還是要去江邊當漁翁呢?」
「我……」
「城郊人少,你這樣穿戴的人就更少了,別人遠遠的看見你,便會盯上你了,你這樣的衣著,只會引人注意。」芙蓉直搖頭。
葫蘆低下頭去,緊了緊蓑衣:「大姐,你就不要害怕了,不就是蓑衣嗎?別人又不認識我,對了,你讓我準備的吃食我都準備好了,春娘還專門做了幾樣點心呢,都是極好的,你聞聞,很香呢。」
吃食和點頭,是芙蓉特意交待葫蘆給準備的。
瞧著裝吃食的盒子,倒有三四個,數量不少,芙蓉點了點頭,這差事,葫蘆辦的不錯。
葫蘆得意的笑笑:「大姐,咱們去城郊盯人,還得自備乾糧么?這是要在城郊呆多久?安營紮寨不準備回來了?哎喲,我忘了帶點水了,光吃這些硬東西怎麼行呢,不喝水會渴死的。」
馬車很快到了明春坊。
隔著車簾,芙蓉隱隱約約能看到明春坊的招牌,那苔蘚綠一般的牌匾,還掛在那兒,只是這一日,難得明春坊的門開了條小縫。透過小縫,能看到一兩個戴著圓帽的夥計在搬酒,小春子在一個角落裡,正清點酒的數量,看樣子,似乎又要去哪裡送酒了。
芙蓉盯著小春子看了看,明春坊的人倒是沒發現芙蓉。
不知小春子數錯了數量,還是說錯了話,那兩個戴圓帽搬酒的夥計突然放下酒罈,伸出胳膊給了小春子一拳,小春子個頭低,人又瘦弱,哪裡是他們的對手,不幾下,就被打的鼻青臉腫。
小春子縮在角落裡,似乎有些害怕:「我沒讀過什麼書……我……下次會注意的。」
「小春子,掌柜的可是交待了,讓看住你,特別是看住你的嘴巴。當初掌柜的可是看你可憐,所以才收留了你……不然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誰肯用你……」
「可是……」小春子臉紅,有些據理力爭:「可是……我來了明春坊以後,一點兒也不敢怠慢的……」
「啪……」那夥計又給了小春子一拳:「掌柜的都說了。你來,就是打雜送酒的,最下等,要聽候我們的差遣,你還敢頂嘴,掌柜的早看你不順眼了。上次你還把楊掌柜他們招了來,掌柜的說了,你若不聽話,讓我們儘管教訓你,你要不服氣。走就是了,掌柜的正好可以省份工錢……反正……掌柜的以後開銷大……省一點是一點……」
「哎,掌柜的不讓提……」另一個夥計趕緊耳語了一句,二人心領神會。便只笑不說話。
小春子縮在那,狼狽的很。
本來是兩個夥計搬酒,小春子點數套馬,這會兒兩個夥計把搬酒的活也給了小春子,還嫌棄他做的慢。芙蓉實在看不下去,便下了馬車,站在明春坊門口道:「同樣是夥計。你們未免欺人太甚。」
「你又是誰呀?」戴圓帽的夥計冷笑道:「小春子,你好福氣呢,還有富貴人家的夫人替你出頭。這夫人倒是年輕貌美……天天出去送酒,果然有好處。」
小春子臉更紅了。
見夥計對芙蓉無禮,葫蘆很是不滿,他跳下馬車。一下子衝到兩個夥計面前,揪著其中一個夥計的耳朵道:「敢這麼跟我大姐說話。你喝醉了嗎?」
「你又是誰?」夥計掙脫。
葫蘆鬆了手道:「小爺是京城赫赫有名,玉樹臨風。風流瀟洒的……算了,跟你們說你們也聽不懂,你們倆,我瞧,也就會欺負欺負人吧,若說欺負人,我可是祖師爺。」葫蘆說著,又要去揪那二人的耳朵。
二人看葫蘆穿著詭異,而芙蓉一副大家夫人的風範,況且門口所停的馬車,也不是尋常人家能有的,明春坊雖在城郊,到底有些達官貴人來此買酒,夥計怕得罪了貴人,只得退到了後院。
此次,算是給小春子解了圍。
小春子紅著臉把酒搬到了馬車上。路過芙蓉身邊的時候,甚至低著頭,雖是低著頭,可他衣衫單薄,身上的傷也更加明顯了,臉甚至有些腫了,更顯的眼睛小。
芙蓉嘆了口氣。
小春子在芙蓉身邊停下,聲音小的如蚊子哼哼:「謝謝蘇夫人……了……不過……以前他們也不欺負我的……只是最近掌柜的不在……」
「若掌柜的在,或許你的日子更不好過了。」芙蓉有幾分同情。
「蘇夫人……我還得送酒,我先走了。」小春子埋頭離去,芙蓉回頭,看到他臉色暗沉,臉上的傷,顯的觸目驚心。
「走吧。」芙蓉嘆口氣,重新從回到馬車上。
「大姐,我剛才做的可好?」葫蘆得意的道:「就剛才那兩個欺軟怕硬的夥計,要是在京城裡,我肯定打的他們屁滾尿流,那個小春子,怎麼跟烤熟的地瓜一樣,軟塌塌的,任人欺負……」
「你不是小春子,你怎麼知道小春子的難處呢?」
「大姐你知道小春子的難處?」
芙蓉搖搖頭:「我雖然不知道,可剛才那兩個夥計的話你也聽到了,小春子為了生計寄人籬下,這才不敢反抗,受人欺負,若每個人都吃喝無憂,誰又願意受這樣的委屈呢。」
葫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低頭間,看到了身邊的吃食,可惜小春子早已駕著馬車遠去了,他有些遺憾似的道:「唉,早知道,應該把這些好吃食分一點兒給小春子的,看他可憐巴巴的,恐怕肚子都填不飽。」
「這吃食,咱們是要送給另外一個人的。」
「送給另外一個人?送給誰?」葫蘆疑惑。
芙蓉掀開車簾瞧了瞧,天冷,霧氣重,城郊的一切都顯的霧蒙蒙的,似乎是幻境一般,就連剛離開不久的明春坊,如今也如墜霧裡,回望時,分明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們到了。」芙蓉叫住了車夫,馬車一頓,在一處修補衣裳的地方停了下來。
葫蘆雖不明所以,還是跟著芙蓉下了車。
修補衣裳的白髮婆子,顯然並沒有忘記芙蓉,只是她的眼神有些不好,如今霧氣又重,見鋪子門口停了馬車,又見有人朝她的鋪子走來,她佝僂著腰端詳了一陣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位夫人……這位夫人今日來是……」
「沒有別的事。」芙蓉笑了笑,扶了扶白髮婆子進了鋪子。
白髮婆子給芙蓉倒茶,茶具是泥制的,或許是因為年代久遠,上面的花紋都磨沒了,老婆子一雙手長滿了老繭,提著茶壺顫顫巍巍的。芙蓉看她實在艱難,便主動提了茶壺,倒了兩杯茶,這才坐下。
「我這補衣裳的鋪子,一年到頭也沒什麼生意,更不見什麼生人,難得夫人又一次路過此地,便是咱們的緣分了……這粗茶,夫人若是不嫌棄,就喝一點兒吧,只可惜,我這裡也沒有什麼像樣的點心,不能款待夫人……讓夫人見笑了。」
「這茶很好,在偏僻的城郊能喝上這樣一杯熱茶,已經算是款待了,婆婆太客氣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