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怪人怪事
這一覺直睡到雞鳴報曉,玄震一夜側躺,縱使他道法高深,醒來時亦不免肩酸頸痛,渾身僵直。其時巽衡仍於床榻里側靜卧著,只聞得呼吸悠長,似是睡得極沉。玄震望向他露出薄被外的修長頸項並鋪滿枕上的烏絲,心神微微一恍,只覺得這場景頗有些讓人……難以形容。當下忙收回目光朝外走去,只是全然未察覺自己腳步略顯局促,失了平日的穩重。
掀開布簾后,玄震又是一怔。原來外間堂屋竟已坐著三人,拿著一桿煙槍吧嗒吧嗒口鼻中濃煙縷縷的便是向三,另兩人卻是面目陌生,不知何人。
「仙人,你可是大好了?」向三聽到門帘響動,轉頭一看頓時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抓著煙槍搶上前來,「哎呀,你睡了一日一夜,我與我娘子都當你要閉門一年……哎,不對,閉什麼來著?」
「閉關!」向家娘子拎著一個酒罈子自門外進來,沒好氣地說道,「仙人神通廣大,區區兩隻妖怪哪裡能夠令他閉關一年,我可沒這麼說過。」。
玄震輕輕一笑,搖頭道:「我不過是昆崙山上一個修道之人,哪裡稱得起『仙人』二字,向三哥混叫便算了,向夫人可別跟著取笑了。」又道,「還得多謝向三哥和夫人讓出正屋給我,如今毒氣已被逼出,剩下的只是外傷而已。」
「那便甚好,甚好。」向三和向家娘子還未開口,坐在桌邊的另一人先撫須笑道,那人面上一片慈和,玄震方走到近旁便嗅到一陣草藥清香,再看他手邊放著的藥箱,哪裡還猜不出這是個醫者?
向三笑道:「仙人,這位是我們鎮上的孫郎中,醫術當真高明,人更是心善得沒話說。聽說你為青龍鎮除了大害,他這幾日每天都過來,說等你閉關出來要替你瞧瞧傷口哪!」
玄震忙拱手道:「多謝孫郎中一片善心,只需敷些金瘡葯便無大礙,不敢多勞煩。」
孫郎中還禮道:「道長不必如此,你是我們全鎮百姓的大恩人,便是做牛做馬大家也是心甘情願,何況只是號號脈、抓服藥的小事。既然道長只需金瘡葯,恰好我這裡備著一些,待我找找。」說著便打開藥箱,埋頭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起來。
坐在他身旁年輕一些的中年男子亦笑道:「孫郎中一向以醫人為己任,道長你便如他所願罷。」
玄震只得無奈在孫郎中身旁坐下,這邊向三又拿煙槍一指中年人:「仙人,這位便是青龍鎮的一鎮之長,當初若不是他召集大夥湊錢,自己還出了大筆銀兩,我向三也沒法到了昆崙山,更遇不到仙人你。」
青龍鎮鎮長搖頭道:「錢財算得了什麼,只要能還鎮上一片安寧,傾家蕩產也沒有什麼的。向三,我此次來是為向道長致謝,你怎麼又扯起那些閑事?」
玄震含笑正要說些謙辭,忽地想起一事,忙道:「鎮長,想來你對青龍鎮上的事大多都有些清楚,我有一事相問,你們鎮上可曾有人得罪過一位臉上有疤的少年?」說著便將那醜陋少年的模樣詳細描述了一遍。
鎮長皺起眉頭,苦思許久后,道:「只怕要教道長失望了,青龍鎮上並沒有面上有疤的人,百姓之間更是一向和睦,雖說不是沒有摩擦,但也沒有因此出過什麼大事。道長為何有此一問?」
那醜陋少年心思歹毒,玄震雖將他一手馴養的妖獸除去,卻沒能將他抓住,是以心中總覺得不安,擔心那少年有朝一日仍會回來,但這番疑慮講出來,只怕鎮上這些人更是要終日活在惴惴之中。玄震沉吟了半晌,只得模模糊糊地道:「我曾在鎮外見過那個少年,心中有些懷疑罷了。」
鎮長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
旁邊孫郎中卻忽地抬頭說道:「你說的莫不是那個瘋瘋癲癲的小子?」
玄震長眉微軒,抬目望向他。只聽孫郎中又道:「一年多前,鎮上確是來了一個陌生少年,看模樣普普通通,誰知竟是個瘋子。」
「瘋子?」玄震疑道。
「是啊,這事我也聽說過。」向三吐出一口煙氣,插口道,「那小子怪裡怪氣,非說自己是裴婆婆的兒子,居然還被他不知從何處知道了裴婆婆鄰里街坊的名姓,還說要在裴婆婆的祖屋裡住下。」
「正是。那裴婆婆恰好便住在我們那條街上,她那兒子我們也都認識,分明是個三十多歲的壯年人,」孫郎中顧不得再找葯,搖頭嘆道,「更何況……更何況裴婆婆的兒子琴生早就在幾年前葬身海底,一個死人怎麼能夠復活,還面目全非,變成了一個少年?」
「你是說,那個少年自稱是一個死人?」玄震皺起眉頭,訝然道。
孫郎中點了點頭:「是啊。這種瘋話誰人能信?就算他表現得與我們十分熟識,可那張臉分明陌生之極,他越是擺出琴生的神態訴說和我們這些人的往事,就越教人心裡發毛。誰知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卻叫人驚怕之餘,格外生氣……」
「發生何事?」玄震問。
「唉,說來真是造孽……自從琴生出海再沒回來之後,裴婆婆痛失獨子,自是十分哀痛,她丈夫前些年已經去了,屋中只剩下她一人,我們這些街坊亦不過閑暇時間才去照看一二,哪裡知道她會自盡呢……」雖是一年多前的往事,孫郎中說來仍是長吁短嘆不已,「之後我們便將她葬在鎮子東邊的樹林中,雨水極多的時節也湊了錢去將墓修葺過。那少年到青龍鎮時,裴婆婆去了也有兩年了,他知道此事後似乎十分驚訝,又見我們這些人都不願搭理他,便也沒多糾纏,不久就離開了鎮子。
「我們本以為此事就算完了,誰知後面又生出那麼多變故……那少年走了差不多七八日的時候,忽然下起了連天雨,好容易天晴后我們便又去鎮外修葺墳墓,順道也將裴婆婆的墓查看了一下,誰知就是這麼一看,才發現出了大事,裴婆婆的墳包竟教人給挖開了,棺槨都浸了水,棺材蓋更是被人打開撂在一旁,而放在裡面的屍身……無影無蹤!」
說到這裡,孫郎中面上已隱含怒火。玄震問道:「難不成是那少年盜走了裴婆婆的屍身?」
「不錯。」孫郎中沉重地點了點頭,「若只是盜走屍身便罷了,他還將裴婆婆燒成了一把灰燼!」
「什麼?這小子當真可惡!」向三一聽,頓時用煙槍用力敲打著桌面哇哇怒叫。
「你叫喚什麼,讓孫郎中繼續說。」向家娘子拎著酒罈子站在地上聽得也出了神,這時用力拍了一下丈夫,忙轉身取來三個酒碗,「是了,我倒忘了這些酒,孫郎中,你說了這麼久,先潤潤喉嚨。」邊說邊已手腳麻利地將酒水倒好遞給眾人。
孫郎中抿了一口酒便將碗放下:「起初我們都罵那挖開墳墓的人,只道是想偷些隨葬品的惡賊糟踐了屍骨。後來又過了幾日,那少年回來了,手中抱著一個罈子,得意洋洋地告訴我們那裡面便裝著裴婆婆。我至今還記得聽到他說那話時的神情,分明還在笑著,令人瞧了卻只覺得毛骨悚然。他說:『你們既不歡迎我在這裡,我便只好帶著娘親離開這兒,可惜屍身在土裡放了這麼久早已爛得不成樣子,我只好將她燒了,裝進罈子里,豈不方便?』他摸著那罈子,一臉笑容,看起來又是滿足又是喜悅,竟沒有一絲驚擾了亡魂的愧疚!
「當下便有幾個小夥子喝罵出聲,上去要將罈子奪下來,可那個少年相貌不起眼,功夫卻有些厲害,那罈子奪來奪去仍在他手中,那幾個小夥子當時也是火氣上了頭,其中一個竟從屋中拿了把西瓜刀出來,對那少年當頭便是一下子,只聽噼里啪啦一陣響聲,我們都呆立在了當場,那少年更是痛苦萬分,只是他痛得不是自己臉上被重重砍了一刀,而是那盛著裴婆婆骨灰的罈子竟被打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那裴婆婆的骨灰豈不是……」玄震眉頭蹙得更緊了。
「是啊……地上罈子成了碎片,那些骨灰自是撒的到處都是,可憐裴婆婆死後不得安寧,竟連骨灰都不能保全。」孫郎中嘆息道,「那少年半邊臉都被血染紅,看起來當真可怖,他就那樣獃獃瞧著骨灰,眼神里透出無比的傷心絕望,我們這些人雖恨極他的作為,卻也不禁生出了一絲憐憫,可沒過一會兒就聽見一陣笑聲,正是從那少年嘴裡發出,他哈哈大笑,拿眼將我們一一掃了一遍,那雙眼睛里空洞洞的,竟是連一點感情都沒有,我瞧了心中便是咯噔一下。接著他便說道:『既然髒了,那我就不要了,只是你們這些青龍鎮上的人卻別想好過。是了,娘親死前飽嘗了失子的痛苦,那麼不妨你們也嘗一嘗罷?』說完便揚長而去,地上那個破罈子和那些骨灰竟是一眼都不再顧。」
「哎呀,你們怎麼不把那混蛋攔住?」向三怒氣沖沖地叫道。
「唉,說來慚愧。那少年當時的行止嚇得眾人都一動不敢動,也不知他一個瘦小孩子,哪裡來的那股氣勢?後來我們只得收拾了裴婆婆的骨灰,重新擇了一處埋在土裡,那少年倒再沒來挖墳,也再沒有出現過。」
孫郎中終於將這一樁往事說完,嘆了一口氣端起酒碗來緩緩飲盡。屋中除了向三用煙槍敲打桌面泄憤的聲響,只餘下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