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轉道黃山
孫郎中講述了那些往事之後,似也沒了閑談的興緻,找出金瘡葯贈予玄震后便告辭而去,鎮長也隨他一同離開了。自那日過後,玄震方知,原來那醜陋少年做下這些壞事的背後,竟還有這麼一番緣故。
他思前想後,不過半日便想明白了許多關節。旁人或許只道那醜陋少年是個瘋子,做了好些瘋事,雖對他均感憤怒,可過了一年多便也大半忘卻了此事,更不會將後來發生的那些怪事與他聯繫在一起。唯有親眼目睹那少年猙獰作態和親耳聽到他口吐真相的玄震心下清楚,那少年當日揚長而去時所說的那些話絕不是恐嚇,只因他離去不到半年,青龍鎮便發生了妖怪殺害嬰孩的慘事。醜陋少年說要讓青龍鎮百姓飽嘗失子之痛的話,可不就是一語成讖?
再深想下去,玄震更是為那少年縝密的心思暗暗驚訝。那醜陋少年打定了主意要報復青龍鎮百姓,便花費了半年之久去馴養妖獸,如此一來,既可讓鎮上百姓漸漸淡忘了裴婆婆一事,又可趁其不備肆意害人。更何況姑獲鳥本性便愛掠奪人子,罔象則天生喜食人肝腦,他利用這二者的喜好馴服它們,只需將它們帶到青龍鎮附近放手不管便可達到目的,便是真來了能對付妖獸的高人,想來也無暇過問一年多前的事情,自會被姑獲鳥和罔象引去全部心神,他隱於幕後便可得以保全。若非當日他確信玄震逃不過自己手下,也不會這麼堂而皇之地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更不會輕易向他人吐露真相。玄震想到這裡,心下更是好生慶幸。
只是這少年武藝雖不甚高,比起那些普通百姓卻也強了不是一點半點,要對那些辱罵過他的百姓報復自是不難,可這人偏偏要花費時日心血,布下這麼一個大局,甚至將毒手伸向鎮上無辜百姓,其心扭曲惡毒之處,當真是無人能及。
但玄震仍有想不通的一處,便是這些慘事的起因。若說姑獲鳥與罔象害人是因為那醜陋少年想要報復青龍鎮百姓,而青龍鎮上人得罪他的緣故則是有人不小心打碎了裴婆婆的骨灰罈,可追根究底,這少年與裴婆婆非親非故,卻掘人墳墓,燒人屍骨,還要將骨灰帶走,此舉才真正令人難以容忍,也難怪那些百姓要阻攔他,可見大錯釀成全在這少年自己。他卻遷怒別人,難不成真是個瘋子,只不過是個心智超乎眾人的瘋子?
這些心事自然不能講給青龍鎮上的人聽,便是向三及他娘子,玄震也一語不曾吐露。好在身旁還有個巽衡,又是當日也經歷過那醜陋少年害人一事的,玄震索性便將這些盡數告之於他,順便問問巽衡有何想法。
巽衡陪著玄震在青龍鎮也耽了好幾日,對鎮上傳的沸沸揚揚的「仙人除妖」事迹早有聽聞,當下一面擦劍一面淡然道:「他不會再來。」
「哦,為何?」玄震奇道。
巽衡將劍在膝上翻了個面,淡淡道:「你尚且擔憂他會不會再來,他如何不擔憂你會否在此等候他來?」
「即便如此,一時不再來,不代表永遠不再來。」玄震蹙眉道,「我下山另有要事,也不可在此處多耽擱。」
「……他心愿已然達成,為何還要回來?」巽衡巽衡細細擦拭了好一會,將布巾放在一旁捧起劍細細撫摸一遍,「面上有疤不過表象,心中若是有疤……哼。」冷哼聲里,嚓地還劍入鞘。
玄震雙目微瞠,細細一想,便明了巽衡言下之意。那少年行事全然異於常人,尋常惡人受挫后說不定會再來報復,他只怕卻會小心隱匿,以免再被發現行跡。更何況鎮上已有好些孩子被他害死,那些百姓亦是飽受驚嚇,他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再往深里想去,那少年心思縝密,說不定便是猜到自己心有顧慮,不會將他的事泄露出去,所以才那麼無所顧忌地遁逃。如此一來,青龍鎮百姓不會知道事情原委,他又報了仇,即便與自己結下了仇怨,可天下之大,躲藏之處多不勝數,自己又哪裡有那許多功夫浪費在與一個小人計較上?
「巽衡公子果然想得透徹,玄震佩服。」想明此節,玄震對那醜陋少年的心計更忌憚了幾分,「只是我還是想不通,他為何非說自己是那位裴婆婆的兒子,難道那戶裴家人有什麼特別之處?聽孫郎中說,裴家並非什麼富戶,更無什麼顯赫來歷,不過是青龍鎮土生土長的漁戶人家,這個疤面少年為何非要與他們家糾纏不休呢?」
巽衡沉吟了良久,若有所思地道:「我家鄉倒是有一則古聞,說是上古有一秘法,可將離體魂魄轉入另一人體內,名為『渡魂』。說不定這少年真是那裴琴生復生,只是面目全非,難以取信昔日友朋罷了。」
「神州之大,無奇不有,若說有渡魂的秘術,倒也可能。」玄震說道,卻搖了搖頭,「只是這樣一想,卻更教人難以接受,一個在青龍鎮長大之人,重生后卻對朝夕相處過的人下此毒手,還將自己親生母親的屍身……比之陌生人所為,更讓人震怒!若是如此,我倒寧願那少年只是個瘋子……」
玄震正自搖頭不已,對面卻忽而沒了聲響。他抬頭一望,恰恰與一雙冷目對個正著,巽衡一手握著劍鞘坐在他對面,竟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也不知看了多久,更讓玄震心下微微一顫的是,那白衣少年的唇邊居然掠過了一絲極淺極淡的微笑。
一個終日冷峻的人露出笑容,比起那些整日歡笑的人自然更要難得許多。更何況那人還是個丰神俊朗的少年?
宛若千山萬峰的冰雪在頃刻間消融,暖意席捲了大地令萬物復甦。巽衡不過略略勾起唇角,周身的冰寒氣勢竟也為之盡消,那雙星子般明亮銳利的黑眸映照著玄震怔忪的面容,他凝視著面前玉冠長袍的青年,微微笑道:「想不到道長竟是個如此心軟之人。」
此話一出,玄震頓時微覺尷尬,輕聲道:「不過是不忍見世間有這等慘事,如何能說是軟弱……」
話未說完便已被巽衡打斷:「不過,這樣也很好。」
對著這少年凝視的目光,玄震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只得默然轉過頭去別開眼光,至於面上微熱則不去也無暇理會了。
接下來整整一月,玄震借著腿傷未愈的理由,依舊在青龍鎮上留了下來,只不過由向三家改住進了鎮上的客棧,所幸有巽衡在旁祭出一張冷麵,向三及他娘子雖不願讓仙人搬出去,亦不敢太過強勢。
盤桓了許多時日後,青龍鎮上漸漸恢復了往年的熱鬧繁盛,百姓們也大多敢在夜間出門了,而那少年果真如巽衡所說,沒有再出現。玄震略感安心之餘,對那少年蹤跡不明仍有些擔憂。
在青龍鎮上這些日子,玄震除了修行便是與巽衡一處聊些修行之事。自從那日莫名其妙地對玄震說了那幾句話后,這白衣少年似是對他生出了一些好感,說話也較之初見面時多了幾句,兩人又都是愛劍用劍之人,交情便漸漸深了起來。玄震對巽衡了解愈多一分,對這少年的喜愛也愈多一分,雖巽衡對自己家鄉及來歷不愛多談,但其言語中那股凌然正氣已讓玄震對那些旁枝末節不甚在意。
如此過了一月有餘,玄震終於決定離開青龍鎮。恰好巽衡亦打算去別處走走,兩人便一同上路。此前巽衡曾有意無意對如何去往昆崙山瓊華派問過幾句,玄震揣度他話中深意,似是打算到瓊華派拜師,他本就對巽衡很是喜歡,又有靈光藻玉在這少年面前發光一事在前,當下便不再多言,心中卻已做好打算。
二人一同上路,沒幾日玄震便說自己要轉道去往南方,與巽衡分道而行。其實暗中他又跟隨了這少年幾日,見他果真一路向西北而去,這才放下心來。
此時距他下昆崙山已有近二月,雖為青龍鎮的百姓解了危難,尋找陰陽極盛之人之事卻似乎沒多少進展。玄震想了一想,憶起青陽長老當日所說,索性便御劍前往黃山,他對黃山唯一的記憶便是在那青巒峰上,是以此去目的地,自然也定在了那裡。
闊別十數載,青巒峰上白瀑如練,青松挺拔,與當年竟無一絲變化。玄震在當日那妖獸被焚燒的三棵古松前徘徊許久,但見當日火燒得一片烏黑之處,現在卻是百草叢生,生機盎然,唯有感慨而已。
至於他記憶中最初的那個山洞,玄震自是也進去查探了一番,洞中道路依舊曲折,時日久遠哪裡還記得怎麼走?連著走入了幾個死胡同,總算到了最深處,洞中堅冰早已化作融水,那些水漬又早已乾涸,唯有石洞深處還殘留著一絲寒氣,卻也於他腦中失去的那部分記憶沒有半點用處。
在黃山上折騰了不知幾個時辰,天色便漸漸暗了下來。山中夜晚極是寒冷,峰頂更是多風,玄震見實是想不起半點過去之事,只得懨懨地喚出春水,御劍向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