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雁過拔毛
文初給送大賢準備的謝禮,是一方古硯。
石質細膩,色澤醇厚,雕琢出松鶴望月的形態,十分别致。尤其這硯台是在劉宏的書房裡尋到的,靜靜躺在柜子里,許是連他都沒捨得用,卻正好便宜了文初。
宋大賢自是愛不釋手,當即躍躍欲試地繪了一幅松鶴望月圖。
讓人驚喜的是,這硯台竟不知蘊含了何等工藝,匠心巧思,在研磨之時,竟有淡淡的松香流溢,就連成品上,都隱隱含著松香怡人。
文初嗅著,嘖嘖稱奇道:「這般工藝,許是已經失傳了罷。」
宋大賢撫著硯台,嘆了口氣,「失傳倒也未必,只自戰國之後,多少能工巧匠都沒了影子。人傑啊!走的走,死的死,消失的消失,隱姓埋名的隱姓埋名……到了咱們這時候,全都被歷史給淹沒咯……」
對於這個,文初的底蘊不及宋老,也遠遠沒有他這般感慨,便就著茶盞啜了一口,笑著寬慰道:「宋老說的是,等著再過上幾百幾千年,咱們南朝的許多恐也淹沒再歷史的洪流裡頭。但後世自是另有人傑,能造就咱們所無法想象的奇迹。」
「是極,是極,莫理會老夫這一時感慨,人老了,就愛個傷春悲秋。」宋老哈哈一笑,點著頭道:「不過小友,你這份謝禮,老夫可受之有愧啊。」
他說的自是廷尉司的事兒。
那日若沒有閑王爺,四位大賢自是雪中送炭,可也巧了,因著便宜師傅的存在,這四位自落了座后,反倒從頭到尾一言未出,多此一舉了。不過文初感激的是他們的心意,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取代的。
「您莫把這當什麼謝禮,當成阿悔的拜師禮就是,學生孝敬先生,自是天經地義的。」說著眨眨眼,「我可是把宋老當成了長輩的,咱們一家人,何需兩家話。」
「好,好,既是自家子侄,我就厚著老臉收下了!」這剛說到一半兒,卻聽文初又是一眨眼,伸手往書案上一指,「當然宋老要是過意不去,不如把那松鶴望月圖回了我?」
宋老一怔后,忍俊不禁,「我就說你老往那幅畫上瞧,鬧了半天,這早惦記上了!拿去吧,拿了我老人家的話可不能就這麼走了,今兒個在這兒好好坐坐,陪我說說話,用了午膳再走。」
文初笑著應好,「求之不得。」
又坐了近一個時辰,陪著用了午膳,中間不時傳出兩人的笑聲。
宋老畢竟年紀太大,漸漸露出了疲倦之色,已是精力不怠。文初這才適時地告了辭,吩咐童子攙著宋老去午歇,而她,則被宋家長子宋淮南親自送出了府。
宋淮南長相忠厚,中年儒生打扮,並未在朝中任職,學問上也無甚建樹,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孝子。近五十的年紀,和文初說起話來毫無倚老賣老的意思,「楚大人可定要多來走動走動,父親年事已高,近些時候,還少有這麼高興的日子。」
他連聲笑著可看出是真心的歡喜,文初也笑著回道:「在下也未想到竟能投了宋老的緣,有的吃,又有的拿,一定常來叨擾。」
宋淮南大笑著送她上馬車。
馬車噠噠噠地啟程,下一站去的是單府。
單西風愛酒,文初便提了一壺陳年佳釀去——說來好笑,這酒還是從宋大賢府上順來的。
午膳的時候老人家獻寶一樣擺出兩壺酒來,說是他珍藏的佳釀,文初自是連聲的誇讚,誇的宋老紅光滿面,當即一揮手,喜歡就拿去!
文初立馬就「拿去」了,一點兒沒跟他客氣,宋老更是歡喜,連道她實在。
還是等到臨著去午睡了,這才咂摸著嘴回過味兒來,這小子來一趟,用劉宏的硯台換走他一幅畫,吃了頓好的,又順走一壺酒,這……這不是空手套白狼么!
空手套白狼的文初,又用宋老的一壺酒,套走了單西風的一幅狂草。
到了龔大賢那兒,自也沒有厚此薄彼,備下的謝禮是劉府撈走的一座玉雕,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算不得太過名貴的物件,但正好投了龔老的心頭好。龔老連連點頭,將原本就約定雕好的和田玉給了她,見她不住往牆上掛著的一闋賦上瞧,沒等文初開口,已是大方不已地送了出去。
盧遜聽著她這一路經過,頓時樂不可支,笑倒在椅子里,直罵她雁過拔毛。
文初摸摸鼻子,挺冤枉,「龔老那兒我是真沒這意思,只是瞧著那賦被表在牆上,便多瞧了兩眼而已,哪想到老人家這麼實在,連我都嚇了一跳。」
這她可是大實話。
宋老有阿悔那層關係,文初將他當成親近的長輩,單西風行事素來無忌,是個性情中人。這兩位相處起來,她沒什麼顧忌的,瞧上了便開了口。到了龔老那兒,她卻是真真打著致謝的意思去的,沒想到,竟也沒空手而回。
盧遜聞言笑罵道:「你這是標準的得了便宜還賣乖!那可是大賢啊,誰不敬著供著,也就你,去送個謝禮還順手薅一把!等會兒我可得提醒著爺爺,省的讓你再佔了便宜。」
正說著,盧府的管家小跑著進來,「小少爺,楚大人,老爺吩咐擺膳了。」
兩人應了一聲,說說笑笑往膳廳去。
盧府文初也算常客了,是以比前頭三家都顯得隨意。
盧家人口少,盧知涯一生只一個兒子,且天妒英才,早早便病逝了,只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盧遜,可以說,盧遜是被他爺爺養大的。爺孫兩人相依為命,這其中的感情自不必提,再加上盧遜自幼體弱,日日泡在藥罐子里,連門都甚少出,能交到的朋友一個手掌便數出來。
所以自打當日白馬寺后,確定了文初的品性端正,盧知涯便待她甚是親切,真正是當成了子侄後輩。一聽說文初過幾日就要去江州,便放下筷子,擰起了眉頭來,「這差事可不輕鬆啊……」
文初也放下碗筷,應道:「是,晚輩正頭疼呢,不過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現在也不好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船到橋頭自然直?」盧遜氣的直瞪她,「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兒!」
「那也沒辦法,現在是鞭長莫及,總不能在這兒抹眼淚吧。」
盧遜一噎,搖頭笑道:「你啊你,這性子,不知是該說豁達好,還是沒心沒肺好。」
兩人斗著嘴,盧知涯沉吟了一會兒,「最好能悄悄的去,別驚動了對方,敵在明,你在暗,能佔了先手。」
「草原使節再幾日便走了,執金吾隨同護衛,我一道兒,明面兒上打著往西北的旗號,實際走水路往南。不過騙騙尋常百姓還可,該瞞的那些,絕對瞞不住。」
宮裡從來都沒有秘密,按照那些人的消息靈通,恐怕現在諸多世家心裡都有數了,不然趙闕的消息從哪來?皇帝還沒給她命令前,那廝就已經知道了。
而她如今四面樹敵,再怎麼掩飾都無用的,更說不得,她這會兒在盧府裡頭逍遙,某些密報已經發往江州了。
不過就像文初說的,船到橋頭自然直,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她很光棍兒地聳聳肩,接著用膳,又過了一會兒,聽盧知涯忽然起了身,「莫不如這樣,我在江州有箇舊友,我現在去修書一封,你帶在身上,若有需要,可尋他幫忙。」
盧遜雙目一亮,「可是秦伯伯?」
「嗯,此人姓秦,在當地甚有名望,和我幾十年的交情,完全可信。」
他說可信,文初自然相信。
不論用不用得上,有一個地頭蛇作為後手,自能讓這一行添上幾分把握。
以她和盧遜的交情,謝謝二字反倒顯得客套了,後頭便無人再提此事,閑聊著家常,直到用過晚膳,文初帶著盧知涯的親筆手書出了盧府。
這一整日從劉府到盧府,跑了足足五個地方,文初也是累極,靠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幾乎睡著。當然收貨也是巨大的,不說謝過了四位大賢了了一樁心事,得了一馬車的財資,只懷裡這封手書,便是一大助力。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她後來回去劉府尋的兩個人。
一個是劉公子。
當日教坊司里,帶走了蘭鶯的那個。
文初去見此人,純屬臨時起意,對那個自同一個地方離開的女人去向好奇而已。
另一個,則是劉五郎了。
按照她的猜測,當日趙延準備的那般充足,若非後來收了手,劉五郎這個人證必定少不了。這也從今早劉五的反應得到了證實——他沒出面。只讓劉公子將執金吾的銘牌送了來,轉告了一句「大人保重」。
文初不是不遺憾的,這個她曾救了一命又在喬遷宴上一同大醉過的屬下,到底還是因為立場的不同而走向了對立。如今劉家倒塌,想也無顏面在留在京城了,許是會舉家搬遷,重新開始罷。
想著文初輕嘆一聲,聽著馬車停下的聲音,「到了?」
阿萊在外頭回,「到了大人,回府了。」
卻不想剛一入府門,就聽見了劉宏已死的消息。
這消息傳的快,一個下午已沸沸揚揚,文初一天都在跑,反倒不如閑來無事的阿萊得知的快,「大人您說奇怪不,再有三日就問斬了,何苦要服毒那般痛苦,這會兒人人都在傳呢,說不知是誰給滅了口。」
這點兒文初倒不意外,對下手之人,心裡也有數,倒是秋後問斬提醒了她。
三日……
那一對雙胎女子,該想個辦法了。
下一章解決一下瑣事,就開始地方上的情節了。
然後今天只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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