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第 72 章

阮若弱心事重重。夜裡亥時,披上一件長披風,踏著滿地露水出了阮府後門。她有很多話要和李略說,也有很多事情要跟李略商量。可是等在門外的,卻又是秦邁。

「阮小姐,我家小王爺,今晚又來不了。」秦邁臉色凝重地道。

「為什麼?又進宮面聖去了?」阮若弱失望之極。

秦邁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小王爺……晚膳后就被王爺叫進書齋去了,一直沒出來。」

阮若弱怔了一下,然後是一聲嘆息。原來那邊是採取兩線作戰的戰術,王妃負責搞定她,王爺則負責擺平李略。而她讓王妃鎩羽而歸,李略那頭,就更要加強火力攻下來不可。他……頂得住嗎?

阮若弱倒不是對李略的感情沒信心,她是突然間明白,他們將要面對的阻力有多大。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這話並不是簡單的江湖之語,完全是放之四海皆準。成人的世界亦是刀光劍影無形中的江湖,有幾件事是因為自己喜歡才去做的呢?只是逼於現實的壓力,不得不去做罷了!很多時候,越不想做的事情還越要盡量做的漂亮些。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原因,讓人無可奈何的身不由已。

大唐開元年間,一派盛世景況,李唐王朝國勢強盛無有能出其右者。其治國方針是依照儒家思想來確立的。唐代極力提倡孝道,唐玄宗曾親自注《孝經》。在提倡孝道的後面,隱藏著「欲求忠臣,必於孝子」的目的。唐代統治者把「禮」做為治理天下的工具,其中貫徹著「三綱五常」的精神。三綱謂之「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要求為臣、為子、為妻的必須絕對服從於君、父、夫。這類東西,完全是以等級定尊卑,以權勢定高下。只要你在「君、父、夫」的位子上,甭管是否辦事有能力或說話有道理,在你之下的人都必須俯首帖耳惟命是從,否則就是「不忠不孝」。不要小看了這四個字,封建社會對忠孝之義是極其看重的,有時甚至是孝在忠之上,因為不為孝子,肯定枉作忠臣。魏晉以孝治天下的時候,不孝可以輕而易舉成為殺人的罪名。李略,生在唐朝的李略,在這個父母之命不可違的時代里,他能頂得住這如泰山壓頂般的壓力嗎?

靜安王府,王爺的書齋。李略和父親靜安王相對而坐。

靜安王一襲紫緞便袍,面容清雋剛毅,身材高大挺拔,氣度很是軒昂。李略和他很相像,此時父子倆坐在一起,更是一目了然的骨肉血脈之親。

「略兒,你的事情,你娘都對我說了。你如今大了,知道男女之事了,會親近起女孩兒來,也是再自然不過的。雖然你娘說那個女子不夠好,但你若實在喜歡,娶回來也未嘗不可。」靜安王言語平和,不似王妃那般毫無轉圜餘地,李略不由地帶著幾分希翼的看向他。

「只是你的婚事,皇上已經預備要賜婚,他正在為你挑選適宜的女子為世子妃。所以你在外頭喜歡的女子,只能納為側妃。等奉旨成婚娶了嫡妃后,隔上一年半載,你再接那個阮氏女子入府吧。」靜安王不如王妃對「外頭的女人」那麼抵觸至深,他認可男人三妻四妾,既然兒子自己喜歡,納為側室好了,何必非要鬧得太僵。他覺得自己這樣安排,李略應該會沒有異議可言了。

李略希翼的眼光黯淡下去,低下頭,他聲音極低,卻並不膽怯。「爹,我是要明媒正娶她,不是只想納為側妃。」

靜安王一盅茶剛送到唇邊,此刻又放下去。依然平和地聲音,卻開始注入了父親的威嚴在其中。「略兒,爹方才已經跟你說得很明白了。那個阮氏女子,只能納為側妃。若依著你娘的意思,側妃都不稱她的心。爹已經很是寬了你一步。」

「爹,您再寬上一寬,讓我娶她為妻吧!我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從前、現在、以後,都不會這樣喜歡了。只有她。她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沒有她,我的生命就不完整。爹,我求您了。」李略抬起頭來,眼睛帶著懇切地哀求看定父親道。

靜安王非但沒有被兒子如此懇切的哀求打動,反倒平和的目光變得尖銳起來。冷冷地道:「略兒,難怪你娘說她對你很失望。你看看你現在這付樣子,為著一個女子如此神魂顛倒。什麼叫沒有她,你的生命就不完整?你是靜安王世子,幼承庭訓習文練武,爹要求你做到『文能匡社稷,武能定乾坤』。這都是為了你將來襲爵后,更好的報效朝廷為國效力。這亦是我李氏子孫的責任。不是為著一個女子,你就什麼事情都不管不顧了吧?」

「爹,我不過是想娶一個自己心愛的女子為妻。這與我襲爵后報效朝廷並不起衝突呀!」

「怎麼不起衝突?現在爹娘的意思都跟你說的很明白,那個女子,只能納為側妃,你還這麼固執已見。罔顧父母之命,是謂不孝。『不孝則不仁,不仁則不義,不義則不忠』,如此不仁不義不孝不忠,你還如何當得起朝廷仁義忠孝為本的朝綱?」靜安王當真是惱了,疾聲厲色地說出一席擲地有聲之辭來,聽得李略臉色雪白,半響不語。

靜安王再度舉起手中的那盅茶,輕啜一口后,容色稍稍和緩。「略兒,你還年輕,一時把持不住也是難免有的。只是胡鬧也要有分寸,為著一個女子就置倫理綱常於不顧了嗎?你是靜安王世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略扭過頭,看著書案上擺著的一盆松柏盆景。小小盆景,一撮之土裡植著盈尺之樹。枝幹虯曲、提根露爪、枝繁葉茂花盛,極盡美觀雅緻。但這樣的美,是經過人力的刻意扭曲捆綁後生成的,不再是天然的情趣景緻。松柏若是有知,必定不願被如此對待吧?李略看著看著,不由地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也在被種種倫理綱常的無形繩索束縛著,要求他按著既定的規則去走,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因為此時此地,這是公認的正道坦途。

「爹,我不想做世子了。」李略沉默半響后,轉過頭來看著父親,輕聲言道。

是極輕聲的一句話,聽在靜安王的耳中,卻彷彿是頭頂一連串驚雷滾過。他震動的霍然立起,語氣是難以置信的吃驚。「略兒,你說什麼?」

李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重複道:「我、不、想、做、世……」

啪——清脆響亮地一巴掌,打掉了李略還未曾說完的話。靜安王震驚過後,暴怒如飈風般呼嘯而來。狠狠地扇了兒子一個耳光后,再一把掃光了書案上所有物件,紙墨筆硯茶具盆景都像受了驚般四下逃逸,一室破碎的叮噹亂響聲。靜安王憤怒的眼睛里蘊著兩團火,在燒灼著李略。「你這個不肖子,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不想做世子了?這是容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的嗎?世子是未來的襲爵者,王位繼承人。選定后是要請皇帝聖旨冊封的。你不想做了,那你去向皇上請旨撤封吧。」

李略挨了父親一個耳光,臉頰上迅速浮起鮮明的指印。他抬起頭來,看向暴怒的父親,本能地要敬畏,卻咬咬牙繼續堅持。「那我……明日就進宮面聖,請皇上撤封。」

靜安王不過是一時氣話,不意李略居然會如此答他。當下愈發盛怒起來,氣沖沖地繞過長長書案,舉手抬足,沒頭沒腦地朝著李略踢打著。「孽障!你這個孽障!還敢妄言進宮面聖請旨撤封,你如此罔視聖恩,不等皇上降罪下來,我先直接打死你算了,免得為禍全家。」

李略不反抗,不躲閃,不呼痛,任由暴怒的父親發作著,拳拳腳腳踢打在他身上,只是默默忍耐。

書齋的房門被推開了,王妃情急地撲進屋來。正好看見靜安王一腳把李略踹倒在地,還要朝著他踢下去。又急又痛的衝上去擋在兒子面前,語帶嗚咽。「王爺,略兒年輕不懂事,招惹你生氣是他的不是。但你怎能下這樣的重手呢,到底也是你的骨血呀。」

被王妃這麼一攔,靜安王才氣咻咻地住了手。「這個兒子,你聽見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沒有?簡直枉為我的骨血。」

「略兒不過是一時糊塗,王爺,他會明白過來的。」王妃替兒子說話。再轉過身一把扶起李略,心痛的撫上他指痕歷歷的臉頰。「略兒,快跟你爹陪不是,說你再不糊塗了。」

「我不是糊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李略挨上暴怒的父親一陣拳腳后,卻依然不改初衷。「我要放棄世子的身份,因為這個身份讓我這樣的不自由。我從小就不是為自己活著的,我是為你們而活。你們只關心要如何把我培育教誨成一個合格的王位繼承人,你們根本就不重視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們也不懂愛情,只知道利害關係。我卻懂得……什麼是愛情,它讓我如此快樂,我從來沒有過的快樂。我不願、也不能捨棄這種快樂。這種快樂是那樣的純粹,完全不是因為我靜安王世子的頭銜而來,無關利益無關權勢。本來是我自己的感情,是我自己的妻子,為什麼不能由我自己來選擇?為什麼你們一定要我按你們的意願行事。魚與熊掌,是可以兼得的,是你們非要逼我在二者中選其一。與其位高權重,卻不得開心顏,我寧願放棄功名富貴只要我心愛的女子,因為和她在一起,我快樂,發自內心的快樂。」

他的一番話,聽得靜安王爺和王妃都愕住。半響后,靜安王抖著手指住他道:「你……你,枉我費盡心血栽培你,現在居然為著一個女子,就如此胸無大志,棄了世子不做,就是置我李唐的江山社稷於不顧,只顧兒女情長,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略兒,你到底要怎麼樣啊!爹娘都是為了你好,才會這樣處處嚴格教誨要求你。我們是愛你的,你怎麼會有這麼多抱怨之辭呢?」王妃實在聽得很震動。

「我知道爹娘是疼愛我的,但你們的愛,是鳥籠是馬韁,我是你們籠中的鳥韁下的馬,一舉一動都要由著你們安排。可我畢竟有我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我不可能完全和你們保持步伐一致。一直以來,都是我順從著你們遷就著你們,這一次,是我自己的婚事,你們為什麼……就不能讓我自己作一回主?爹,娘,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再逼我?」

「略兒,你錯了,這不是你自己的婚事,這是皇室的婚姻。你是皇室子弟,你的婚事蒙皇上聖恩,親自為你挑選世子妃。縱然我和你爹可以認可那個阮若弱,皇帝也不會將她指婚於你,宗室的高貴血統,豈是能容商賈之女來混淆的。你別執迷不悟了,再這樣下去,竟是你在逼爹娘了。」靜安王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你娘說的是,皇上將為你賜婚,這是無上恩寵。你難道真要為著一個女子,罔顧聖恩?這種話休要再提了,那個阮氏女子,居然將你迷得如此頭腦不清,看來絕非善類。如此女流,怪不得你娘不滿意,我也斷不能容她入府,既便為側妃都不能了。略兒,以後再不准你去見她。你們就此斷絕來往,從此不許再有絲毫瓜葛。」靜安王沉聲重語。

「爹,不可以,我不能沒有她。」李略大急。

靜安王卻不肯再與他多說下去,拂袖出門。只冷冷地拋下一句話。「從此刻起,沒有我的同意,不准你走出王府半步。」

「爹,我已經在禮部當差,還有公務要辦,您不可以將我拘在府里的。」李略急急地追出去跟他理論。

「禮部的差事我自會著人料理,你給我在府里安生呆著,等皇上聖旨一下,奉旨完婚後再去當差也不遲。」靜安王準備軟禁他了。

「爹,您不能這樣……」

不待李略把話說完,靜安王已經步出了外庭,對庭前當值的家將統領郭重正色言道:「送小王爺回留仙居。派一隊侍衛給我日夜值守門前庭后,沒有我的許可,不准他出來一步,也不準放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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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緣千年來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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