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秋色風光如畫,浴蘭池上吹來的風也逐漸染上了蕭瑟哀涼的氣息。
這一日虞宓剛從蘭池宮回來,正想偷閑眠一眠,朝顏來報說惠妃請她過去品茶,虞宓有些詫異,仙游宮與玉藻宮並無多大交情,何況惠妃一向得太后青眼,虞宓又最邀聖恩,宮人們私下揣測時,總認為最有資格問鼎皇后寶座的人便是虞貴妃和穆惠妃了。
疑惑歸疑惑,虞宓更了衣往仙游宮趕去,仙游宮內一道水渠繞宮苑而過,近水的石菖蒲鬱鬱蔥蔥,滿眼碧綠,給這蕭條寂寞的仙游宮增添了些許生機。
惠妃纖弱的身影悄然立在珠簾下,簾外曲欄紆徑,名花掩映。她的確是個溫柔美貌的女子,如芳蘭芷,如秋滿月,如春半桃花。惠妃面前已擺好了茶具,幽香陣陣,煙縷般乍散乍收,她微微含笑望著虞宓:「是我冒昧了,太后新賞下的茶,特邀娘娘一同品嘗。」她刻意以「我」自稱,虞宓心中一動,「我倒是很喜歡惠妃娘娘的冒昧之約。」惠妃瞭然一笑,改了稱呼道:「妹妹請坐吧。」
虞宓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一定是汀溪產的「汀溪蘭香」了,此茶形如綉剪,色澤翠綠,香似幽蘭,回味甘爽,故名「汀溪蘭香」,與「寒芽春雪」一冷一淡,風味各異,並稱茗茶中的雙絕。汀溪蘭香具有「色綠、香郁、味甘、形美」四絕的特點,原是皇家貢茶,極為珍貴。
虞宓的父親虞孤雲和同樣歸隱嵐山的「茶仙」姜皎乃是至交好友,姜皎愛茶成癖,大肆搜羅各色名茶,隱居嵐山之後遍植茶樹,樂此不疲,虞宓隨父親拜訪故友時曾有幸嘗到過一次。想起往事,虞宓不由有些出神。
見虞宓久久不動,惠妃喚道「妹妹?」虞宓回過神來,笑了笑道:「叫我阿宓吧,」虞宓的語氣有些感慨:「從前我爹爹也是這樣叫我的。」惠妃一怔,隨即笑道:「好吧,阿宓。」虞宓微微頷首,心知惠妃請自己來必是有話要說,當下只徐徐飲茶。
終於惠妃開口道:「這樣的光景,叫我想起了初進楚王府時的日子,從前我和王爺也是這般朝夕相對,舉案齊眉,雖然不及現在的尊貴,卻是平靜安寧的多了。」惠妃看了虞宓一眼,見她神色如常,續道:「後來王爺為了得到祝尚書的扶持,娶了祝雲舒入府,祝昭儀的性子你知道的,她一向心高氣傲,我們之間難免發生爭執,但是王爺仍然待我很好,我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白頭偕老。」
如今淳于晗貴為九五至尊,她卻仍是稱呼他為王爺,虞宓看著惠妃臉上朦朧憂傷的神色,品味出了她對那段時光的懷念和對皇帝的一片深情。
「世事變幻無常,王爺最終登上了皇位,身邊的女子越來越多,我們之間的也距離越來越遠。唯一讓我安慰的是,皇上對待後宮皆是一視同仁,並無半分私心偏袒。直到今年上元燈節皇上微服出宮回來之後,我前去蘭池宮探望時,發現皇上在御書房掛了一幅仕女圖。」
虞宓時常出入蘭池宮,自然知道那幅畫,她第一次見到時,雖然意外,卻並沒多想,原來無形之中,已經給這個柔弱敏感的女子帶來了如此創傷,想到這裡,虞宓不由生出了一絲歉意。
惠妃自顧自地沉浸在回憶里,「那畫上的女子白衣淡雅寥落,清麗如蓮花出塵,婷婷裊裊,綽綽約約,恍若仙子破雲而來,驚鴻一現。」
惠妃有些羨慕地看了虞宓一眼,「當時我雖然疑心,卻不願意相信此事成真,只當自己想太多了,可是那一日在太微宮初見你時,我就知道,這一生一世,他,他的眼光再不會從你身上移開了。」
虞宓低頭默默,內心悲涼而又苦澀,此刻方知皇帝對自己的心意和太后惠妃初見自己的訝異從何而來,半晌方道:「無論你信不信,其實進宮並非我本意。」
惠妃搖頭道:「我今日對你說這些話,可沒想證明什麼,只是有些話在心裡憋久了不吐不快。那日我請求皇上讓你為昊兒賜名,是想著沈露霜性子冷淡,皇上對她無多大情分,怕會耽誤小皇子一生,如今有你庇佑,皇上必不會太冷落昊兒。」
虞宓深深吸了口氣,「你放心,不論將來如何,我的地位絕不會威脅到皇子半分。」
不久的將來,虞宓再次回憶起這個雲淡風輕的午後時,無比慶幸此時作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