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二十五章
對於聖堂教會來說,冬木或者說是整個極東之地,都實在算不上什麼好地方。
比起教會,極東之地的住民們,很顯然更信任傳承千古以來的神道教,再次也是那從曾經的宗主鄰國傳來的佛教。
清清冷冷的冬木教會,才是這裡的常態,只有禮拜時才會多點人來,但至多也只是把禮拜堂佔據一半而已。不過也多虧如此,綺禮才有空閑去做一些普通神父職權範圍之外的東西。
所以,當他推開禮拜堂的大門,卻發現有人正坐在第一排,仰著頭看向神龕上的十字架和基督像的時候,他有點意外。
從背面並不能看到來人的面孔,看上去對方是在虔誠地祈禱——不過,這樣的猜想,在他看到一如往常抱著雙臂靠在牆邊的吉爾伽美什之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英雄王向來神出鬼沒,他很少願意主動出現在人前,而當他這麼做的時候,通常,對方都是某位關係者。
而當他第三眼才看到隱沒在立柱后的視覺死角中的某個男人,來人的身份也終於能夠確定了。
「你會來這個地方,真是難得。」
「這個地方還不錯,能讓人心情平靜。」
坐在第一排的男子沒有回頭,連姿勢都沒有半點改變,只有缺少起伏的聲音在禮拜堂中響起,因為本來就是聚攏聲音的構造,回聲在室內顯得十分悠遠。
綺禮穿過一排排的坐席,走到神龕之前回過頭,就能看到有著淺色自然卷短髮的青年,戴著眼鏡認真注視著神龕的樣子,只是那姿態實在很難稱得上是虔誠,要說,就是……看著普通雕塑一般欣賞的眼神。
「我以為,尋求心靈的平靜的話,你應該去冬木神社……最起碼也是柳洞寺?」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撒「家裡是神社」這樣的一戳即穿的謊言,綺禮還是說道。
「我是無神論者,在哪裡都是一樣的。」高野宗純回答道。
「哦。」綺禮毫不驚訝,這在這個國度也不稀奇。
「……不過,雖然我本人是無神論者,我還是覺得,假如希望這個世界向更好的方向發展的話,人類還是要有信仰比較好。」
黑衣神父的臉上,第一次有了「面無表情」之外的表情,「……我以為,這種話只有衛宮才說得出來。」
他沒說清楚是哪個衛宮,宗純也沒有詢問,只是繼續說了下去。
「不論是什麼宗教,聖堂教會也好,神道教佛教也罷,教義中都有同樣的成分:做壞事者,必定會得到天道的報應,我覺得這就是信仰最有價值的部分——讓人們學會敬畏。」
青年侃侃而談,「不懂得敬畏的人就沒有底線存在。讓人們明白不論做什麼事都有全知全能的存在看著他們,惡行就會得到遏制和減少,最起碼他們行事之前會想一想,這麼做會不會引來報應。至於這個存在,是聖堂教會的神、八百萬神明還是佛,其實都無關緊要。」
「神是不存在的,但信仰是有必要的。我不喜歡沒有信仰、不懂得敬畏的人,因為他們讓人看不出他們的底線何在,你永遠也沒法想到他們可能做出多麼可怕的事。」
「——真是精彩的論調。」神父鼓起掌來。
「言峰綺禮,你就是一個不懂得敬畏的人。」
「真遺憾,這點我們未能達成共識。而且,如果要這麼說的話,你才是沒有信仰不懂得敬畏之人吧?」綺禮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是啊,我才是。」宗純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所以呢,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目的?如果要說,那就是『解放』,守護著想要為誕生之物,為它獻上祝福,作為神父來說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綺禮難得地露出一分笑容,「那麼,換我問你了:你怎麼樣呢?你在聖杯戰爭中又謀求著什麼?」
明明說過不相信,所謂的萬能許願機。
因為對己身的第四法存在疑惑,而想要觀摩第三法的降臨,這的確是一個好理由,卻不足以解釋高野宗純的活躍度。
明明不需要參與到這個程度的。
事實上,只要安心等到聖杯戰爭落幕的那一刻為止,無論勝者是誰,他都能親眼看到聖杯的降臨。
在這個冬木市,在乎聖杯是否在自己手中降臨的人,只有一種。
「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也在向聖杯渴求著什麼?如果你也是魔術師,或許也會被選中,成為這七位master之中的一員吧?」
——而且,還是在這十年之間,新誕生的願望。
曾經在十年前一度接近過聖杯的高野宗純挑了挑眉,無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個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與自己面貌相似的人形魔物,沒有回答。
因為,連同他自己在內,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願望是什麼。
或許潛意識中宗純已經想到了什麼,但他的表層意識還沒有覺察到,只是覺得必須要這麼做——要拿到聖杯。
不是讓其他人拿到,而是【自己】去拿。
「也許,只是也許而已。」宗純不可置否地回答,「最重要的是,你也知道,我是不可能真正得到聖杯的。」
神父終於皺起了眉,良久才回答道:「——好吧,確實如此。」
宗純從坐席上站起,「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還要去衛宮那兒看看他們的情況呢,再見,神父,跟你聊天真是令人厭煩。」
宗純和高野藤離開冬木教會,就往衛宮邸的方向走去。
不過,沒走了多遠,他就在一處無人的窄巷中停了下來。
「你也有話要對我說嗎?」
一個有著金色頭髮的青年顯露出身形,一臉屈尊紆貴的表情,「有一陣子不見了,來打個招呼而已。」
「只是敘舊嗎?我還以為陛下有話要對我說。」宗純輕笑。
確實是很久不見了,因為使用返老還童葯的緣故,宗純曾經跟年幼的吉爾伽美什有過一段還算普通的交情,不過也僅止於此而已。
現在的吉爾伽美什是十八|九歲時的模樣,比起第四次聖杯戰爭時、完全讓人難以接近的二十五六歲要好一些,雖然傲慢的程度更深,可對外界的好奇心倒是增加了,與十一二歲的可愛正直又完全不同。
「唔——雖然不知道你用了什麼辦法,不過,你已經確實地成為了參戰者。你們把這個叫什麼?外卡?……這一點,連綺禮和聖杯也騙過去了呢。」
吉爾伽美什無視高野藤的瞪視,上前一步湊近宗純,像是在確認似的,很快又退回原處。
聖杯戰爭至此也有三百年的歷史,之前幾屆都有過非master協力參戰的情況,諸如第四次聖杯戰爭中的愛麗斯菲爾、久宇舞彌,諸如高野宗純等都算。
不過,這些非master都無法動搖聖杯戰爭的本質——七名master之間的互相廝殺。
想要讓大聖杯降臨的條件,是六個servant的靈魂回歸小聖杯,而降臨的聖杯由於是靈體,包括master在內,是任何人都接觸不到的,能夠碰觸聖杯者,只有最後勝利的servant,正是因為如此,七名參戰者才互相搏殺。
反過來說,除了七名參戰者和servant以外,不管其他人在打什麼主意,都是碰不到聖杯的。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所有的master都並不在乎其他干預者在圖謀什麼,反正歸根究底,最後還是必須依靠其中一名參戰者來達成才行——本來應該是如此。
不過,這次的聖杯戰爭,出現了兩個意外。
其一當然是作為吉爾伽美什master的言峰綺禮,第二位,就是高野宗純了。
從發現第四法的存在開始,宗純就開始研究它,雖然無法控制,對於第四法的屬性卻已經十分了解。
在已知的屬性之中,其中之一就是「絕對」。
——既然名為「絕對的認知擴散」,宗純的第四法一旦成立,就成為了「絕對」的事物,因而絕對無法更改。換言之,無法在同一件事物的同一種認知上,使用第二次「絕對的認知擴散」。否則,他最初不知道召喚使魔的規則而確實留下了高野藤,但後來知道了規則,高野藤卻也沒有因此而消失,就是如此了。
同理,在第一次見到聖杯時,宗純並不知道只有靈體能觸摸它,反而還曾經有過「自己唾手可得」這樣的想法——而正因為當時的認知和第四法的作用,現在的高野宗純,大概是除了servant之外,唯一能夠捧起聖杯的人。
甚至比起還要依靠servant才能達到目的的言峰綺禮和其他master,或許宗純還更接近那個杯子也說不定。
「……不愧是英雄王。不過要說是外卡的話,言峰也算是吧?你要把這事告訴他嗎?」
金色的王者在沉吟,似乎正在比較怎麼做更好,最後終於帶著戲謔的笑容道:「不,不告訴他,這樣好像比較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