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章節名: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說:「你便安安靜靜待在我身邊可好?」
他說:「殺生予奪我替你可好?」
夜裡,很靜,只有呼吸相纏的繾綣。
她沉默,久久,抬起眼,眸子在沒有星子的夜,很亮:「你呢,我最最心疼的你,不惜任何代價里,你要拿什麼去換。」
拿什麼?
好像只要是他的,她都舍不下呢。
蕭歿攬著她,緩緩踩著一路燈火,嗓音悠揚,婉轉在夜裡:「因為你捨不得,所以任何,我都珍惜。」
他啊,是懂她的。懂她為蕭鳳歌,懂她為他。所以,捨不得她的不舍。
她想,多好,這個男人是她的,像長在她心口一樣,懂她藏起來的所有心思。
只是,她最想藏的,是他呢。
容淺念盈盈地笑:「你是我的男人,我最最喜歡的人,我要怎麼樣才能什麼都不做。」仰起頭,望進他的眸子,「逸遙,我不能答應你,能做的,我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做盡了,阻止我的,我會毫不猶豫地殺個乾淨,要我站在你身後,看你為我腥風血雨,為我殺生予奪,」緩緩搖頭,清清的嗓音如此堅定,「逸遙,我做不到。」
她啊,才捨不得呢,長在她容淺念心坎的男人,自然要融在心窩裡疼著。
容九啊容九,如此懂人心。幾句話,叫蕭歿心腸融了百轉,軟得一塌糊塗,輕嘆:「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捨不得放任,又忍不得縱寵,想百般千般握著,卻不敢重了輕了一分。
他啊,真是無可奈何了。
她倒好,窩在他懷裡咯咯地笑,耍著無賴:「你說會一直一直慣著我由著我的,你是我男人,你就得聽我的。」
吻了吻她涼涼的唇,他淺笑:「我娶了這世間最難安寧的女子,便註定這一世擔驚受怕。」
然,如此甘之如飴。
她扎在他懷裡,笑著。
年關里,風清的天,飄起了小雨,風,冷得刺骨。因著歿王妃畏寒,椒蘭殿鋪了一地的暖玉,外邊風雨大作的,殿中倒是暖和極了,籠了一層暖玉的淡淡光暈,照得人越發慵懶。
「人在哪?」
聲音一出,冷得與殿外風雨如出一轍。十三踩著暖玉,覺得腳底生寒,小心回著:「並未出帝京。」
容淺念歪歪斜斜地靠著躺椅,搭起腳,陰陽怪調的:「藏在老娘眼皮子底下,膽子不小啊。」
這語調,一聽就是要發難了。
「哪止不小,膽肥著呢。」十三上前,問道,「小姐可想看看這女人原先的樣子?」
那懶懶窩在一字上的人兒眼皮一抬,幾分戲謔,幾分玩味,邪著呢。
「小姐還認識呢。」
上前,畫冊展開,躍然紙上的,窈窕佳人,美人如兮。
容淺念眉眼一挑,笑了:「喲,這麼美的一張臉,她倒捨得,真真勇氣可嘉啊。棄了美人容顏,當了個偽劣假冒品。」
容淺念端著畫冊細細地瞧。
這畫中美人明眸皓齒,顧盼流星,可不就是江湖第一美女善水。
又換了一張。
容淺念笑得更陰了:「喲,頂著老娘的臉招搖撞騙的,倒是也有模有樣,她倒是敢啊。」
哪止有模有樣,瞧著這畫冊,乍一看,分明是一模一樣。
十三瞧著那畫冊:「狗被逼急了還會咬人呢,託了小姐的福,武林盛會過後,這第一美人過得窮困潦倒,臉都要不起了。」
武林盛會後,武林第一美女被天家東宮退了婚,又損了名聲,還頂了個私生女的名頭,可想而知,有多凄慘。
用容妖孽的話說,要臉?能當飯吃嗎?能當銀子花嗎?能當老公睡嘛?不能!
那要了幹嗎?所以,武林第一美女,換了張臉,改招搖撞騙了。
十三嗤笑一聲,問:「小姐猜猜,善凈那個老太婆帶著隱月閣投奔了誰?」
容淺念抱著個暖爐,懶懶翻了個身,不溫不火地吐了兩個字:「雪域。」
靠,這人,神准!
十三眉毛一挑,豎著耳朵過去恭聽。
「三國之內,能做出這張臉的不過寥寥幾人,只是這風清歿王妃的臉他們敢做嗎?」
十三搖頭,誰敢誰找死!
貓兒一般的眸子一眯,一絲冷意暈開,卻噙著笑:「倒是雪域那老妖婆,長了一把年紀,越發不知趣了。」掌間,黃銅的暖爐轉著,眉眼兒一挑,染了森然的殺氣,「也好,她不來礙我的眼,我也得拔了她這根刺,實在扎眼。」
十三背脊一涼,哆嗦著牙齒打了個顫。
「雖無半分神似,」素白的手指劃過畫冊,落在美人臉上,細細描摹著,朱唇微揚,「只是這相貌,倒像了個九分。」
十三瞅了瞅畫里的女子,又看了看容淺念:「除了眸子少了小姐幾分妖氣,幾分邪氣,幾分壞氣,嗯,其他的簡直一模一樣,哪止九分,怕是姑爺見了也要晃神吧。」
「砰!」
素手一番,暖爐翻在了畫冊之上,滾了滿滿的火星字,頓時,焚起了一點火花。
片刻,那畫冊上女子的臉,燒得面目全非。
十三渾身一怵,整個人愣住了,傻傻看著那畫冊一點一點焚燒成灰燼。
「一天。」
丹鳳眼抬起,儘是細碎的冰子,徹骨的冷,白色袖擺一拂,暖爐滾在地上,她輕啟唇,道了四個字:「我要她死。」
一天……
風清歿王妃要一個人的命,一天足矣。這個世間,這妖孽的臉,一張就夠了。
若多了一張……要大亂。
夜裡,寒涼,風聲蕭蕭,絲絲縷縷地漏進殿中,勾起了紗幔,點點燭光搖搖晃晃。
「逸遙。」
「嗯。」
她窩在蕭歿懷裡,緊緊裹著錦被,身子,還是微微瑟縮著,有些冷。
翻來覆去,她睜著眼,喚著他,有一聲沒一聲的,他應著,輕聲地。
「逸遙。」
「嗯。」
只是喚著,怔怔的眸子,有些恍惚。
「逸遙。」
蕭歿將女子微微顫著的身子抱緊懷裡,哄著:「乖,睡吧。」
她翻了個身,蹭了蹭蕭歿胸口:「睡不著。」
他輕輕拍著她的肩。
揚起眸子,灼灼的眸子竟有些涼意:「你說五臟六腑都在潰爛,該有多疼。」
蕭歿的手微微一頓,俯身,噙著女子的唇。
他的女人啊,他不忍她些微的凄楚。
她卻搖著頭,捧著蕭歿的手,用涼涼的臉頰蹭著,有一句沒一句,像自言自語,嗓音似乎要散了去:「鳳歌兒現在一定疼得翻來覆去,他那般愛美,定不讓侍奉的人進去。」
她嘴角扯了扯,似乎在笑:「他啊,怕疼,會大喊大叫的,還會亂髮脾氣。」
夜很濃,冷得蕭索。
忠親王府中,明珠銜著的橫樑之上,夜鳶拍著翅膀,主殿里,傳出男子嘶喊,一聲一聲。
五臟六腑在潰爛,該有多疼……
聲聲撕破嗓音大喊,驚了夜鳶。
殿外,忠親王臉色紙白,慌促極了:「快,快請大夫過來。」
抬腳,微微有些趔趄。
還未走到寢殿,裡面一聲大喝:「不許進來。」沉悶的呻吟,他極力壓抑,嗓音有些顫抖。
「鳳歌兒。」燭光里,老人額頭的紋路越發深了,兩鬢斑白。
咬著牙,嘶磨一般地怒吼:「都給爺滾出去。」
「兔崽子!」忠親王眼眶一紅,「我是你爹。」
這裡面,是他兒子,是他唯一的血脈,他捧在手心將他慣成這般恣意放縱的兒子,他在疼,疼得大喊,疼得去了半條命,只是他這個當爹的,這個能帶著千軍萬馬馳騁沙場的將軍,卻救不了自己的兒子,甚至沒有辦法讓他少疼一分。
眼下,兩行熱淚,滾下。
大抵是喊得累了,疼得倦了,越發無力了:「我怕現在你都認不得你的種。」
老王爺抹了一把臉上,喝道:「閉嘴!」抬腳就往裡走,怒其不爭,「有力氣給老子留著。」
緋色紗帳才被撩起一角,蕭鳳歌顧不得疼痛,一把拽住:「誰讓你進來的。」
「容家姑娘能看得,我這當爹的還看不得?」
被拽進的紗帳緩緩鬆了,風颳起一角,月光照著裡面男子的臉,爬滿了交錯的紅痕,一挑一挑猙獰扭曲,那張俊逸的臉,已經面目全非。
老王爺手僵住,任手中的紗帳滑下,他如何也抬不起手了。
寂寞里,有緩緩的輕嘆:「我最不願意讓她瞧了去,偏生,最拿她沒法子。」
忠親王怔著,目下毫無顏色,蒼老了幾許。
「出去吧,莫要宣大夫了。」聲音蒼涼著,無力地喘息,「沒用的。」
誰能救救?
誰能還他一個恣意放縱的不孝子,任他霸王,任他搗騰這風清。
忠親王仰著頭,緩緩抬步,佝僂了背脊,一步一步沉甸甸的。
「嗯!」
身後聲聲悶響,極力隱忍,沉沉地好似砸在心坎一樣。
該有多痛,該有多痛……
一聲一聲,悶著嗓子,分明毫無聲響,卻像在撕心裂肺。
緩緩地,緩緩地吹著風,紗帳里,輕輕地散開兩個字,盪在死寂的燭光里。
「小九。」
「小九。」
「……」
一聲,又一聲,越發輕了。
大抵疼得連喚那個他最愛的名字都沒有力氣了。
忠親王淚流滿面。
「傻子。」抱著臉,老人緩緩蹲下,「老子怎麼就生了這麼傻子。」
是啊,這個男子是個傻子,傻傻地只會想著一個人,一直一直,在不痛的時候,在痛的時候。
椒蘭殿里,淡淡燭光有些蕭瑟。
風,撩起床幔,撩起女子清泠的嗓音:「鳳歌兒最怕疼了。」回蕩著,散不去。
忠親王府里,他可有大喊大叫,可有喊著她的名字,可有咬牙切齒……
容淺念第一次覺得怯懦了,她不敢想。
她偎著蕭歿,像只小獸,那樣蜷著:「那次不過割破了點皮,他就嚷嚷了一天,鬧得整個忠親王府都圍著他打轉,又不肯吃藥,他怕苦,我便往王府送了幾碟蜜餞。」
「那個傻子,居然吃光了,我不過擱了一點點巴豆,他倒好,幾天沒下床。」嘴角扯了一抹笑,眼眸,是很淡很淡的緋色。
她不停不停地碎碎念,仰頭,看著蕭歿,沒有流光,很安靜的眸子:「千絲萬縷,一定很疼。」
這樣的凄楚,融在她眼裡,即便她極力掩藏,還是那樣揮之不散。
他的女人,那樣張狂肆意的女子,也會心殤。
「我會讓他不疼。」看著她的眸子,蕭歿字字沉凝,「十一,三天,就三天時間,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好好的蕭鳳歌,你莫要為了他心疼好不好?」
她仰著頭,靜靜的眸子只是看著他。
他狠狠抱住她:「我會嫉妒。」俯身,在她耳邊,輕輕吻著,「我會心疼。」
是啊,世間凡塵,情動智損,還是將他變作了那般世俗的男子,會嫉妒,瘋狂地嫉妒,卻瘋狂痴迷這樣的她,這樣愛憎分明,這樣是非黑白得毫無半點雜質。
靜默過後,她仰著頭:「逸遙,告訴我好不好?」目光灼灼,似燭光染了月的光華,她問,「解藥在哪?」
片刻沉默,蕭歿為應,容淺念道了兩個字:「鳳棲。」
今天有點事,更的少,明天南子補回來,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