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笑比哭更讓人難過
她明明在笑,卻比哭更讓人難過。
她在他的懷裡,他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她的顫慄和不安。
「青雉,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好不好?「
任憑江靜遠怎麼說,許青雉的眼睛空蕩蕩的,沒有焦距,沒有光澤,就好像丟了魂兒,只剩下空落落的軀殼。
「青雉,你別這樣,求你了,別這樣,好嗎?」她不哭,也不鬧,只是坐著發獃,江靜遠急得聲音都哽咽了,一聲聲哀求著她,希望能喚醒她。
過了很久很久,許青雉的身體終於不再那麼的冰冷,江靜遠沒有放開手,緊緊抱著她,小心翼翼,彷彿她是一個瓷娃娃,一撒手就會碎。
江靜遠知道,這個在別人眼裡絕情又狠心的女孩一直以來都是脆弱的。縱然她母親死的時候她沒有掉一滴眼淚,縱然她毫不猶豫地收了她父親的錢與之斷絕,縱然她無所不能的能坦然對待一切。他還是能感覺的到她的柔弱。他心疼她,心疼她習慣用笑來掩飾所有的悲傷。
她的母親是自殺而死的,而如今她的異常,讓他更加不安。他不敢撒手,他害怕一放開她以後,她會和她的母親一樣走上極端的路,所以他不能也不會放開手。
越是頑強的人,越是極端,只要認定一條路,一頭走到底。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她便是這樣的人。
透藍的天空,懸著火球般的太陽,雲彩好似被太陽燒化了,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冒著熱氣的柏油路邊站著一位身穿綠色小碎花的女孩,一頭飄逸的長發散落在瘦弱的肩上,原本稚嫩的小臉,被曬得紅彤彤的,像溢滿漿汁的蘋果,髮鬢已被汗水浸濕,親密地貼在白皙的額上。
女孩賣力的叫喊著,引來了大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人投來同情的神情,有人帶著探究目光,女孩直接忽略掉這些,不是不介意,而是沒有時間和精力計較。她鈴般的聲音,引來了越來越多的人。
烈日下,大汗淋漓的女孩兒,淺笑盈盈,眸子像浸在水裡的墨晶石,又黑又亮。天真而又滿足的笑容。此刻的青雉就像一顆生命力頑強的仙人掌,不向任何惡劣的環境屈服,只憑藉那一鼓作氣的執著在陽光下閃耀著,綻放著。
這一幕,撞進了馬路對面一個少年的眼裡。少年獃獃地看著那張倔強而又堅韌的小臉,陽光映射在她的臉上,眼裡有閃閃的亮光,那麼努力的生活著,像一株茁壯成長的向日葵。瞬間,她揚起一抹明媚的微笑,感人至深。後來他才明白,為什麼,在人海茫茫當中,他能夠一眼認出那雙清澈而倔強的眼眸,冥冥之中,有些事,有些人,跌進眼裡就再也忘不了。
「青雉,你知道嗎?我和你的第一次見面並不是我救你那次,而是在更早之前,我就見過你,那時候你的眼睛是那樣的生動,比星星還閃耀,真的,以至於我第二次見到你,一下就認出了你,可是,你卻不認得我……「江靜遠將下巴抵在許青雉的頭頂,溫柔的不像話,眼底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便化作一汪澄澈的清泉,沁人心扉,彷彿能治癒一切傷痛,「不過沒關係,我認得你就好了。」
江清遠在她的耳邊娓娓低語著……
「阿遠……」
許青雉虛弱無力地吐出幾個字,聲音飄渺得仿若不曾存在過。江靜遠屏住呼吸,生怕是自己的錯覺,她肯說話了?她聽到自己說話了嗎?她……終於肯叫他阿遠了。以前讓她這樣喊,她總是不肯。
「青雉,你能再叫我一聲嗎?」江靜遠激動之餘,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阿遠……」
雖然微弱,但江靜遠聽得很清楚。激動之下,他從正面擁著許青雉,給了許青雉人生中,第一個擁抱。回首望去,她為數不多的第一次,幾乎都是這個叫江靜遠的男孩給予的。
後來,許青雉親手埋葬了阿黃,那天晚上她沒有聽到阿黃的動靜,就隱約又不好的預感,只是當她親眼看見倒在血泊中的阿黃時候,還是忍不住嚇到,心狠狠的抽痛,彷彿回到親眼母親看見懸在樑上的時候,那種感覺再次出現了,被硬生生奪走了生命中很重要的東西,所有的溫度從自己的身體里生生抽離。
那個男人殺了阿黃,也殺死了她的童真。
沒有人知道,短短几個小時內,她經歷了怎樣一場破蛹成蝶的洗劫。禁不起任何撞擊的心臟卻經歷了煎炸烘烤各種最殘酷的煉獄。身和心都疲憊不堪。
月光的餘暉灑在許青雉清冷的臉上,原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更加白,不是像殭屍那樣的慘白,而是和月光差不多泛白的銀色,多了一種聖潔、不可侵犯的感覺,彷彿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能溫暖她的東西。不管此時的許青雉有多麼像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在江靜遠的眼裡,她都是那個值得他心疼的小女孩。
她拿著刀在一塊木頭上狠狠划著,每一下都卯足了勁兒,可是她卻覺得沒有使盡全力,於是有坐著改為跪著,方便更加使力。只有她自己清楚,這是在用一種發泄的方式來撫平自己的哀傷與憤恨。她,悲憤地想要毀滅全世界。
江靜遠沉靜地看見這一幕,她用屬於她獨特的方式盡情發泄著悲傷,沒有歇斯底里,沒有一蹶不振,甚至沒有發脾氣。她越是這樣,他越是揪著心的難過。
也許連她自己都未發現她滿臉的淚光,這晶瑩剔透之中究竟蘊藏著多少悲傷。無聲的哭泣才最拉鋸人心,江靜遠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不再是自己的,而是隨著她的淚滴,落在地上,碎成粉狀。
「青雉,告訴我,我要做什麼你才不會這麼難過。」江靜遠的心繳成了畸形,無法正常呼吸。
許青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一動未動,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無奈卻怎麼都無法翹起。
「哭出來,青雉,哭出聲來,求你了……好不好?」江靜遠地哀求著。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許青雉,整個人魂不附體,像一個沒有靈魂提線木偶,呼吸輕輕淺淺,隨時都有消失的可能。
許青雉不是不想哭,而是根本哭不出聲。小時候,無論她如何哭喊,或是嘶聲力竭地問媽媽為什麼不能愛她,不能抱她,也不跟她說話,媽媽只會凄然地說,「你要的這些東西,我已經全都給了另外一個人,可是,他不要我了,我一無所有了,再也給不了其他人……」
從那以後,她便知道,眼淚不能讓她得到她想要的,甚至不能讓媽媽回過頭看她一眼。所以她已經忘記了哭泣應該是怎樣的。
她很想緊緊抱著江靜遠,抱緊這個唯一能給她溫暖的男孩,但是,身體卻在抗拒著什麼,本能的用手橫在兩人之間,保持一隻手臂的距離。
江靜遠身上一股逐漸成熟的男人氣息,讓許青雉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的噩夢,拼了命想要逃開。她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了,明明知道他不是那個男人,他是阿遠,是她的阿遠,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對她更好的人,身體卻不停指揮地抗爭著。
身體和思想處於對抗狀態,逆向運轉,矛盾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