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在鄰鎮的一所藝體高中上學，之所以選擇去鄰鎮，並非我蘭尋鎮沒有學校，大概只是不願繼續生活在一個人們都對我退避三舍的地方吧。

我爺爺是個書畫家，平日里最喜攤開一張上好的宣紙，醞釀半分便作畫題詩。甚至有不少書畫愛好者慕名前來，只求爺爺一字。受爺爺影響也喜好畫畫的我當初去報考蘭亭藝體高中美術系時，爺爺不但沒有罵我自作主張，反而誇我有眼光必有前途。當時我只道爺爺不過樂於他的書畫後繼有人，如今想起，好似冥冥中真有無形之手操縱各人命數。

「庶民！奉勸你離姑蘇踏歌遠一點！」

就在我仍坐在剛剛和踏歌暢談的椅子上回味時，一個高傲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我抬起頭四處張望，卻發現四周根本沒人。

也是，像我這種人，別人不跑得遠遠的就已經很不錯了，我又哪敢奢望有人故意靠近？

「喂，庶民，你看不到我嗎？」聲音里的不屑更重了，讓我想揍人的**也更重了。

「有脾氣就出來！躲躲藏藏的算什麼！」

下一秒，我便看到一條黑影從我頭頂參天的樹上躍下。

之所以說是「一條」，可不是說那影子動作有多快，而是那身形……實在讓我找不出好的形容詞。

她穩穩的站在我面前，凌厲的眼睛看我就像看一個傻瓜。

這便是我和黎漪的初見。

她一頭利落的短髮，額頭幾縷碎發遮住她整隻右眼，看起來竟有種莫名的神秘感。眉眼上挑，彷彿天生便是受人仰望的公主。她穿著綉有蘭高校徽的白襯衣，只是……那不足一米六的個子配上一雙短靴怎麼看怎麼彆扭！？

「噗嗤——」我忍不住別過臉笑起來。

「庶民！你再笑可就不止是警告這麼簡單了！」她陡然升高几個音調的威脅，告訴我她絕不是說說而已。

是的，她從來不是說說而已。從前，現在，未來，她從來都不是只說說而已。

「不是讓我別靠近踏歌嗎？你不準備告訴我理由？」

「一個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擁有極好的面貌已經難得，再加上一個市教育局的舅舅，同一時間出現在蘭高一所藝體高中，你就不覺得可疑？」她的聲音里竟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的確，在校門口和那個被踏歌叫做「舅舅」的男人遇到的時候，她便告訴我，她和我一樣來自蘭尋鎮，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孩子，而她的舅舅則是在市教育局裡工作的人，平日里沒什麼來往。

因為托他舅舅的福上課遲到了十幾分鐘也沒被老師罵，我便沒有細想。現在聽黎漪這麼一提點，好似還真的很可疑？

和雖然我生活在同樣的小鎮卻只見過一次面，也從不曾聽人提起過。按理說，像踏歌這樣的容貌性情，再加上一個市教育局的舅舅，走哪裡不應該都是很惹人注意的嗎？為什麼卻從沒傳出過關於她的消息？

姑蘇踏歌……姑蘇踏歌……一種奇怪的猜想隱隱從我心底騰升。

「她是姑蘇府的人。」一句話，便又讓我將變臉色的技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姑蘇府，名副其實是一個府邸。

古香古色的庭院，幽深茂密梧桐，陰鬱低沉的氣息。無論怎麼看，都有種讓人後背頓時涼一大塊的感覺。

據我爺爺說，姑蘇府是木偶戲四大家族之一，數千年來一直掌控著製作木偶及操作木偶的絕佳工藝。

其他三大家族皆因各種原因衰落，以至於如今提及已無人知曉他們曾經的輝煌。

唯獨姑蘇家族愈發繁榮，單是其後人在各地傑出的木偶戲演繹，都令人肅然起敬。

那時的我尚年幼，雖時常鬧著要聽姑蘇府的故事，卻也總是懵懵懂懂。

記憶里爺爺曾帶回兩個木偶給我看。

她們稍矮於成人，赤紅的瞳孔，柔軟的皮膚，輕盈的紗裙，她們會眨眼會走路，在爺爺的操縱下宛如普通人家的女子。只是她們左眸下清晰可見的淚痣，竟像是鎖住她們千百年來無情無愛、受他人擺布、做他人傀儡的悲喜，使得她們與生俱來般蒼涼。

爺爺是極愛木偶的，鄰里都知道爺爺脾氣溫和，從不與人動氣。惟獨對木偶，他絕不留半點情面。那時我年幼，又極好奇木偶怎做得如此逼真，好幾次背著爺爺從他的大箱子里翻出那兩個比我高許多的木偶。

不料每次都被爺爺抓到，然後把我丟進柴房面壁思過好幾個小時。

在鎮上的人眼中，製作木偶這種非人的東西，還和它們常年共處一屋，最容易招惹一些不幹凈的東西。沒有人願意沾惹晦氣，於是跟姑蘇府來往的人很少，關於踏歌的事絲毫沒有傳出來也便有了解釋。

而她的「靈視」，大概也是因為她是姑蘇府的人？

她是否真的如她表面那樣單純無辜？她和我一樣選擇鄰鎮的學校，是因為不願生活在鎮上人們異樣的目光中，或者作為她口中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另有目的？

「你好自為之吧。和姑蘇踏歌在一起，不是你死，就是她亡。」

黎漪瞥了我一眼，扭頭便走了。

和姑蘇踏歌在一起，不是你死，就是她亡。

我從未想過真的有一天，我會和踏歌站在對立面，會後悔當初不顧一切的接近踏歌接近姑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