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五年後。
月色穿越梧桐茂盛的枝葉,斑駁落在窗前,隨風浮動。如同夢境,清醒的,不能成眠的夢境。封悅無聲地靠窗站著,眼神許久未動,安靜得彷彿已經入眠……秋蟲呢喃不停。
外套輕輕披上肩膀的瞬間,他肌肉頓時僵硬,情不自禁地挺直背,直到封雷溫柔的話語,緩緩傳過來,才漸漸放鬆。
「睡不著,嗯?還是有時差?」
封悅點了點頭,沒說話。
「這裡不比夏威夷,晚上天氣涼,出來多穿件衣服。」封雷的雙手,在弟弟的肩膀上稍微用了用力,象是鼓勵。
落地鐘敲了兩下,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房子里,反覆回蕩。
「你怎麼不睡?」
封悅終於出聲,眼睛依舊停留在蒼翠一片的庭院里。如今封雷已經是柏林道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再不象當年跟著媽媽住過來時,別人看他們,眼裡帶著難以掩飾的鄙視,好像他們多麼骯髒。
「我猜你睡不著,怕你一個人起來沒意思,已經回來半個月,怎麼時差還轉不回來?」
「遲鈍唄。」
封雷笑了,大手在弟弟頭上亂摸了摸:」明天上午睡一睡,下午我帶你出去兜兜風,然後去山頂吃飯。多活動活動,對睡眠也有幫助。」
封悅這才將目光收回來,低頭看著外套的袖子,似有遲疑,又不容商量地說:」我明天想去波蘭街看看。」
封雷有些楞,沒立刻回答。封悅在海外住了六年,這六年裡,他忘記了多少,還是將那些陳年往事深深刻在心裡,更加難以釋懷?封悅不再是孩子,他開始藏心事,並且藏得很深。
六年前的交易,他到底知道多少?
「帶上阿寬吧!省得我擔心。」他大概知道封悅回去是想找誰。
「不要,」封悅語氣很輕,聽不出情緒,」我就想一個人靜靜。」
封雷沒再堅持,他對弟弟,向來可說是百依百順:」那你小心,那裡不太平。」
「我知道。」
起風了,月色傾斜。
烏雲密布的上午,書房辦公的封雷顯得心事重重,他按內線,問道:」封悅起床沒有?」
「起了,有送早飯進去,說不想吃,要出門。」
封雷的眉頭皺得更厲害:」讓阿寬進來。」
不一會兒功夫,叫阿寬的男人敲門走了進來:」大少,你叫我?」
「你交代桂叔一聲,說封悅這幾天可能去波蘭街,讓他多照看點兒,有什麼差錯,別怪我不給波蘭街面子!」
「知道了,要不要我跟著二少?」
「他不想,你跟著,他又要發脾氣,」封雷手裡玩弄著派克筆,轉著椅子,朝向草木深深的庭院,半天才說,」你多留意康慶就行了。」
細窄的樓梯,很長,連個轉彎都沒有,直直地通到二樓。中介是個四十多歲的矮胖女人,踩著細細的高跟鞋,上樓時」呼哧呼哧」,還要盡量抽口氣和封悅推薦這一帶地點多優越。封悅跟在她肥碩的身軀後面,差點就有衝動捂住她的嘴,讓她留口氣上樓,他真怕她爬到一半就昏倒。
小時候他就很喜歡這段樓梯,直直的,雖然對他六七歲孩童的小短腿而言,顯得有些陡,他喜歡跟著康慶跑上跑下。康慶一定有多動症,他就是停不來,可以在上下跑幾遍都不覺得累。封悅跟著他,累得哮喘都要犯了。被大哥發現了,大哥會狠狠地罵康慶:」你想跑死他嗎?你這個豬頭小混混!」
那以後,康慶再也不跑樓梯了,他說,封悅你要強強壯壯地活著!封悅不管,他拉著康慶的手說:」不要生氣,康慶,我也跟你做豬頭小混混。」康慶笑了,他笑起來憨憨的,粗粗的眉毛還會跳。
「封悅才不會是小混混呢!」
封悅的媽媽左小姐,號稱波蘭街上最美的女人,總是有大把大把的有錢人追求。桂叔說過,她是早晚要飛出波蘭街的,帶著她的兩個兒子。她那落魄的藝術家丈夫,根本綁不住她的心。
多年後,封悅才知道,媽媽的心,其實一直沒有離開波蘭街。
好不容易,房屋經紀太太終於將她沉重的身軀挪到二樓的房間,她邊開門,邊氣喘吁吁地說:」先生真是好運,這房剛好空下來。這麼好的地點,很多人想要的。您來的剛巧!」
封悅走進屋,往事泄閘,撲面而來。小時候矮矮的,覺得屋頂好高,可如今看來才發現原來這真的是很小的一間屋。爸爸媽媽的卧室剛夠放張床,他和大哥的床,是擺在飯廳里的,吃飯的時候,還要將床墊豎起來,才有地方放桌子。
他走窗前,外面是陰沉一片的天空,被破舊的霓虹,廣告,錯亂地分割著。康慶以前和他老大就住在對面的那間公寓,他晚上會用手電筒晃這扇窗,然後封悅就會搬著板凳,爬上窗檯……
「轉角剛剛新開了家超級市場,門前就是公車站,聽說明年就要開通地鐵啦!先生要去金融區上班,交通很方便的。」
經紀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彆扭。眼前這人容貌出眾,身上穿的戴的,怎麼看也不象乘公車上班的白領,反倒象是柏林道上住的那些有錢公子哥兒。可就奇怪了,他要是有錢,為什麼要到波蘭街租房子呢?
「這房子我要了,」封悅和她說,」我先租著,你問問房東有沒有興趣賣,價錢不是問題。」
「好好好,」經紀樂得合不攏嘴,」我去幫您打聽打聽。那,其實先生要是有興趣在波蘭街置業,我手裡也有不錯的房源,環境比這裡還要好,都是波蘭街有頭臉的,象是桂叔那樣人物住的,這整條波蘭街的產業,大部分都是桂叔的……」
「不了,我就喜歡這裡。」
送走了聒噪的經紀,封悅慢慢踱步到窗前,看著對面紅磚的建築,他想,康慶不會住在那裡了,他現在應該是住在桂叔那邊吧?他低頭看著門前破舊的空地,那個炸臭豆腐的小攤還在。他沉默地出神,彷彿看見康慶英俊的臉,在樓下仰頭對他說:
「喂,封悅!下來玩兒啊!」
「嘉年華」人山人海,生意很火。封悅坐在吧台前,靜靜地看著調酒師樂此不疲地耍著花樣兒,背後震耳欲聾的音樂,似乎對他並無半分影響。直到有人在肩頭拍了他一下。他停頓著,不敢立刻回頭,然而傳來的聲音,讓他有些失望。
「二少真是給面子,到了波蘭街先捧『嘉年華』的場啊!」
芳姐的聲音里,依舊找不到一絲女性的溫柔。
封悅抿了抿嘴,似乎算是一笑:」芳姐的場子,波蘭街誰敢不捧?」
芳姐依舊走短髮中性風,不認識她的都會以為她是男人婆,搞女人的,但其實芳姐只愛男人,確切地說,她只愛過一個男人。那男人死了五六年,她依舊死心塌地。
「幾年不見,二少嘴變甜了呀!行,今晚都算我帳上。」
調酒師這才知道在這裡坐了半夜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二少,手裡的伎倆耍得更凶了。芳姐遣散了跟著她的幾個兄弟,讓他們四處巡著看看。本來坐在吧台的幾個人見她在,都識趣地撤了。
「你人還沒到,你大哥就派人跟桂叔吹了風,整條波蘭街現在誠惶誠恐。」芳姐帶著笑意,」柏林道住得太舒服了?你怎還想著回來了呀?」
封悅似乎還是那脾氣,不怎麼太說話,似乎跟誰都保持著一種距離感。從小他就這樣,跟在康慶身後,誰他也不多看一眼。芳姐嘗了口面前的雞尾酒,」呸」地轉頭罵道:」你他媽這調的是狗尿啊?」
封悅沒理睬芳姐對他暗暗的觀察,獨自沉默不語,思量著芳姐的話,住了三天了,整個波蘭街都知道他的存在,而康慶並沒有來找他……就象六年前,他也沒來。當時他若肯來,也許如今一切都不一樣。
「他今晚也會到。」芳姐假裝漫不經心地說。
封悅慢慢抬頭,心不在焉地:」嗯?誰?」
芳姐翹著二郎腿,摸出根煙,在手指見玩弄著說:」我是粗人,但也不傻。波蘭街就兩個人讓你留戀,一個是你爹,一個就是康慶。你爹消失十幾年了,你回來還能為誰?難不成為了吃臭豆腐啊?」
「臭豆腐有什麼不好?」封悅說。
「對,臭豆腐都比他香!」芳姐哈哈笑著走了。
封悅給了那個挨罵的調酒師不菲的一筆小費,他想要不是自己惹得芳姐不痛快,他也不至於挨罵吧?可那人就是不敢收,反覆說他收了芳姐會要他的命。封悅於是也不勉強,起身去了洗手間。
芳姐這幾年勢力不小,她手裡的兩家夜店,生意都相當好。她脾氣向來火暴,就算面對喜歡的男人,也不曾溫言軟語過。封悅努力回想著小時候,芳姐和達哥在一起的情形,卻如何也記不起來。太久了,他的記憶里,似乎只有康慶是清晰的。
洗手的時候,廁所的廁格開了,走出一個十**歲模樣的少年,個子不高,瘦瘦的,頭髮染得象塊調色板,橫著走路,螃蟹一樣。封悅想起洗手間外頭站著的幾個混混,只想儘快離開。
不料那少年明顯對他十分有興趣,死盯著他,他轉身想離去的時候,更站在身後,擋住他的去路。盤著手,不屑一顧地問他:」你誰呀?混哪兒的?」
封悅微微皺了皺眉,讓過身,打算離開。
「操,我問你話,你沒聽見是不是?」
少年提高嗓門,凶性畢現,外頭那幾個混混聽見了,呼啦啦闖了進來,嚷嚷著:」怎麼怎麼了,小發哥?」
封悅給他們圍在中間,有點窘迫,他討厭別人這麼接近,推了一把:」我不認識你們,離我遠點兒。」
「呀,這小子還挺橫!」
「你讓誰離你遠點兒啊?」
「這裡是波蘭街你知不知道?」
「他是小發哥!你在小發哥跟前兒裝什麼裝?」
眾人七嘴八舌,封悅心裡更加煩躁,他推開眾人想闖出去,卻給他們狠狠揪住,就是不讓他走。正糾纏不清的時候,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幾人簇擁之下,飛快地闖進來,衝到小便池旁邊。」小瀑布」從天而降,射在池裡,發出強壯的」汩汩」聲。
本來找茬的幾個人,紛紛點頭陪笑道:」康哥好,康哥也尿尿啊?」
解放完心滿意足的人,頭也沒回地說:」廢話,你跟的哪個老大不用尿尿?」
「是,是」眾人諂媚地笑,」康哥說得沒錯!」
「俞小發,你***給我省點兒心,別又到處惹是生非,」那人教訓著,轉過身,透過小發五顏六色的頭髮,看見了一雙烏黑的眼睛……他頓時楞了,好會會兒才喏喏地說:」怎麼是你?」
「康慶,好久不見。」封悅說,心口酸了一下。
「廁所很寬敞嗎?都擠在這裡幹嘛!」康慶低吼,」不收錢就當免費KTV是不是?滾啦!」
封悅發現康慶這點和芳姐有點象,一邊與自己算是和氣說話,也會突然和旁人發脾氣,當老大的是不是都這熊樣兒啊?周圍的人見他發了火,灰溜溜地都走了,俞小發最後,忿忿地橫了封悅一眼,全不掩飾他的厭惡和敵意。
「還看什麼看?芳姐滿場找你,還不快點兒去?皮子緊了欠揍是不是?」
「你凶我?」小發脖子硬硬地梗著,似乎很不服氣。
「凶你怎麼?再不聽話,我還揍你呢我。」
康慶瞪著他,做勢舉手,小發一縮身,躲了。看得出,小發對康慶很順從,而康慶對小發雖然暴躁,不知道為什麼,封悅隱隱感到一股親近和包容在。六年,誰又知道波蘭街發生過什麼?封悅希望只是自己太敏感,從小康慶就很遷就小發。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康慶在封悅面前,頓時少了做老大的威風,甚至顯得有點手足無措,渾身哪兒都不得勁兒。
「有段日子了。」封悅雖然知道他明知故問,卻也沒往心裡去,他其實也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麼。
「怎麼想著回波蘭街?你大哥很擔心你。」
這種生疏的對話,讓封悅有點火:」我回來是不是給你們添很多麻煩啊?怕我大哥找茬是不是?」
康慶楞了一下,幾年不見,封悅脾氣見長:」幹嘛這麼說?誰怕你大哥了?如今波蘭街比較亂,怕你出事而已。」
「你這麼孬,罩不住我了?」
「說什麼話!我康慶在波蘭街怎麼會罩不住你?」
這讓封悅想起十幾年前,他跟著康慶在街上瘋的時光,遙遠,卻很美好。他的臉雖然還有點緊繃,但眼睛已經露出笑意。康慶有點不敢直視他,卻又似乎非常想看,眼神飄來飄去,無意中,被他那蕩漾愉悅的燦爛雙眸電了一下,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忍不住喜悅地笑:」操,你***終於捨得回來了?」
康慶多喝了兩杯,腳步有些虛浮,他酒量向來好,不知道今晚怎這麼容易醉。走到門口,晚風一吹,似乎清醒了,他看了看身邊的封悅,好像還不太相信:「看來你真是回來了。」
「明天芳姐跟你要酒錢的時候,你就知道不是做夢了。」
康慶大笑:」欠那女人錢,她會打到你長睡不醒。」
黑色房車無聲地停在他們面前,車門從裡面打開,露出俞小發很不爽快的臉。康慶沒打算上車,對他們說:」你們先走,我和封悅散步回去。」
「半夜散步,有病啊?」俞小發不滿地譏諷。
「關你屁事!你先回去吧!」康慶甩手關了車門。
小發粗聲讓司機開車,司機卻不敢,小心地詢問:」康哥,要我回來接你嗎?」
「不用,阿站他們會送我回去。」
封悅發現身後不遠不近跟著他們的人,現在的康慶已經不會再一個人和他跑瘋……或者說他不會單獨出現在任何場合,波蘭街的康慶,已經儼然桂叔身邊的左膀右臂,成群的小弟,都視他如楷模了。
狼牙月倒掛天空,路燈扯長兩人的身影。皮鞋踢在馬路上,小巷裡,安靜地回聲。
「你現在住哪裡?」康慶問。
「還能哪裡?我在波蘭街只有一個家。」
康慶的眼睛睜得牛大:」什麼?你還住那裡?你是想你大哥明天找人平了波蘭街嗎?」
「還說你不怕他?」封悅輕輕地笑。
「我當然不怕,桂叔怕。再說,你大哥對你,就跟老母雞一樣,從小就他咋呼,好像我喘口粗氣就能把你吹跑了。」康慶和封雷,似乎從來都不太對路,」他這幾天找人盯著我呢。」
「所以你不來找我?」封悅早就算出他大哥會找人盯康慶。
「說什麼話……」康慶口氣很兇氣勢在,卻沒什麼內容,六年前的失約,讓他在封悅面前多少有點心虛。
「那六年前呢?」封悅側著頭,看著他的眼光里,似有笑意,有期待,有說不出的一股溫柔在,」你讓我白等了一場。」
六年,封悅想,我等了你六年。
康慶徹底梗住,時光回到六年前。
「立升高中」是柏林道上最高級的貴族男校,此刻正是放學時間,昂貴而罕見的私家車排著長龍等待。封悅淹沒在黑白的制服少年中,低著頭,不言不語,顯得默默無聞。他雖然發育比較晚,但也開始長個子,胳膊和腿都抻得很長,他繼承了爸爸的高個子,和媽媽的白皮膚。他比任何一個同學更象貴族的小孩。可是,他在學校並不受歡迎,媽媽的身份幾乎是公開的,胡家的人默認了她的存在。所有同學都知道封悅是胡家姨太太從波蘭街帶來的拖油瓶。
他穿過人流和車海,消失在重重樹影之後。那裡有個小巧的花園,這一代高級住宅區,這種精緻小花園星羅棋布,可忙碌的有錢人,並沒機會享受,大部分時間,只會看見遛狗的傭人而已。康慶果然已經準時等在那裡,他靠坐在摩托車上,手裡玩弄著安全帽。封悅的身影一出現在轉角,他就已經準確捕捉到,將安全帽掛在摩托車上,沖他跑過來。
「嗨,封悅。」康慶親昵地打了封悅的肩膀一下,那是他的習慣動作,」怎麼才來?」
「校董找我說話,他們告我的狀,說我找流氓打人。」
「啊?這幫狗雜種,下次把他們幾個大卸八塊,我看他們還告狀!兔崽子,***。」康慶嘴裡罵罵咧咧,轉念又有點擔心:」那你挨罵了哦?」
封悅笑著搖搖頭:」我又不會承認,他怎麼會罵我?不過,你以後不要這麼衝動了,他們怎麼說是有錢人,萬一找你麻煩也不好。」
「老子會怕他們???」
「你是波蘭街的扛霸子,當然天不怕地不怕。」封悅打趣。
說得康慶不好意思,再不提打人的事,拿出從波蘭街買的點心給封悅吃。兩人席地而坐,挨得很近。封悅跟著媽媽搬到柏林道的第二年,爸爸就從波蘭街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這些年,雖然媽媽和大哥都不想他和波蘭街再有什麼瓜葛,可他和康慶總能找些他們不在的空擋,一起出來玩。
「你大哥最近是不是幫胡家大少爺做事?」封悅問康慶。
「好像是,你怎麼知道?」
「我有在大少爺那裡見過他,他看我的眼神好怪。」
「桂叔想在波蘭街上開間賭場,需要胡家幫忙。你怎麼會去大少爺那裡?」
雖然身份被默認,胡家的人對封悅的媽媽並不友好,對她帶的一雙兒子更是甚為鄙視。不挑釁就算開恩,怎麼也不會接近他們。
「我才不想去咧,老爺在那裡吃飯的話,有時候會叫我去。」
他們又坐了一會兒,天色晚了。他不能送封悅回去,就問他:」這個周末我要不要來找你?」
「要啊,」封悅愉快地說,」我大哥要過海談生意,媽媽要和老爺出門。我一個人在家。我在山頂等你好不好?」
「好啊,我騎摩托車帶你兜風。」
他們說著話,剛要分開,小路上走來一人,卻是胡家大少爺。這讓封悅吃了一驚,他和康慶在這裡見面的事,胡家的人不可能知道。他莫名其妙地覺得心驚肉跳,回頭看著康慶說:」禮拜六山頂哦,你別忘了。」
康慶能覺察出封悅的緊張不適,問他:」你怎麼了?」
封悅小聲地說:」我不喜歡胡家的人。唉,你先走吧!」
「不喜歡就不要去啊!」康慶理直氣壯,」他們是不是欺負你?」
「那倒沒有……」封悅沒多說,胡家大少爺已經在幾步之外。
「你倒真是難找,我打電話去你家,傭人說你還沒放學;到學校,說你已經離開了,怎麼司機沒來接你嗎?」胡家大少爺還算斯文,但是繼承了胡家人特有的大下巴,臉看起來很長。用康慶的話說,」長得跟頭毛驢一樣」。他沖康慶微笑一下,帶著有錢人特有的冷漠的禮貌:」走吧,我送你回家。」
封悅微微皺著眉頭,似乎十分不情願,但又無可奈何,他囑咐康慶,」別忘了哦!」康慶明白他指的什麼,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挽留,封悅已經無奈地跟那人走了。他看見暮色里,封悅回頭沖他揮別,眼裡似有不安,康慶的心忽地疼了一下。
禮拜六的山頂,山雨欲來,封悅僵硬地站在冷冷大風之中,血肉被等待侵蝕不剩,似乎只剩一堆白骨。他希望自己能融化在這片泥土之中,永世等待他的康慶……那或者是他,唯一的救贖。
「老大那天不准我出門。」康慶終於吞吐地說了出來,」我本來讓小發掩護我,想偷跑來著,可是小發這個笨蛋被老大逮到,挨揍了,我怎麼好扔下他……」
封悅並不特別想知道原因,這麼多年過來了,其實答案已經不再重要。其說,他又怎會不明白,不管那天康慶來不來,其實都不會有什麼轉機,當時的康慶頂多算個流氓頭兒,又哪裡有力量救自己?只是他心裡一直存有不切實際的念想兒罷了。
「我就知道你來不了!」封悅笑著,用肩膀頂了康慶一下,」其實我也沒有等你,我也給我大哥關。」
康慶本來就有些醉熏熏,給封悅肩膀一頂,趔趄了下,他們以前也經常這麼玩,用肩膀互相攻擊,看誰先把誰頂倒。那時候,康慶身材上高大很多,封悅經常被他頂得一個跟頭接一個跟頭,而如今兩人幾乎差不多高,康慶似乎占不到什麼便宜了。
「行啊,小子,幾年不見長能耐了。」
「那是!」封悅語氣輕快,暗深的夜,窄長的巷,讓他情不自禁想起從前,」現在才叫勢均力敵呢!你再逞強試試。」
這話激起了康慶的鬥志,他們在路燈下追逐,較勁,誰也不肯服輸,封悅笑聲不斷,康慶叫罵不停,遠遠跟在後面的保鏢,面對這樣的康哥,也是不免錯愕。平時就算是小發哥,也無法調動康哥如此頑劣的孩子氣啊!這個柏林道來的二少,果然名不虛傳!
夜色中的波蘭街,如荼蘼花開,墜落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