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愁思怎付
眼看著蓋聶就要離去,看來,不幫忙真的不行了!
我將手隱於寬大的袖中,指尖,金光一閃。
只聽「啪嗒」一聲,蓋聶的佩劍淵虹掉在了草地上,只不過沒有出鞘。
我登時汗了一下:腫么會沒出鞘的?但還是反應過來,小跑著來到淵虹旁邊,拾起:「大叔,你的劍掉了!」有意無意地拿著把玩,將「淵虹」二字暴露無遺,之後才遞到蓋聶手中。
端木蓉的表情在看到這兩個字的一剎變得古怪。
「蓉姑娘已經下了『逐客令』了,大家還愣著幹什麼?走吧,難道還要我這個老頭子把你們一個個抬出去?」墨班推開醫庄的木門。
「且慢。」端木蓉淡淡地打斷了班老頭的話。班老頭明顯地表示不解。
她沒有解釋,只是不帶感情地道了一句:「把病人還有這個小孩兒留下,其他人都出去。」說罷酷酷地轉身走人。
「看吧~」我攤開雙手聳聳肩,做了一個「我就知道」的滑稽表情。
少羽只是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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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湖,水波蕩漾,清澈見底。
班老頭放飛了一隻機關朱雀,才開口對我們說道:「我已經給墨家主人傳信了,他收到后,會和你們在老地方見面。」
我跳上木船,向岸邊的兩人揮揮手:「天明,月兒,再見了!後會有期!」
「嗯。」月兒笑著向我揮揮手。
「切。」天明只是不屑地將頭偏向一邊。
少羽也登上了船,雙手作揖:「好吧,我們又該上路了。各位,後會有期了。」可天明依舊是無視少羽的存在仰望天空中的機關朱雀。
「唉……」少羽「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眼中充滿了戲虐,隨手撿起一顆石子砸向天明的腦袋。
「哎呦!」
——意料之中的慘叫。
天明終於回過神來,氣憤地看向少羽。
少羽向天明揮揮手:「大哥要走了,也不告別一下?」
「告別?!」天明嗤之以鼻,囂張地扭過頭,再不理少羽。
「誒呀。」我忽然想起什麼,低叫一聲,向天明大喊,「天明,在這裡要少吃點東西啊!」
天明的聲音遠遠傳來:「為什麼?」
「呵呵……」我捂著嘴笑笑,不作答。
天明對於我的這種態度很是不爽,於是乎……一顆石子凌空飛來,但打中了少羽的腦袋。
「哈哈……」我肆無忌憚地仰天大笑,伸手指著少羽的狼狽樣,「你……哈哈哈……」
少羽怒:「你小子!」遂抄起石頭向天明砸去,天明一邊躲閃一邊扮著鬼臉。
石子大戰在笑聲中進行,這應該是我從穿越過來笑得最開心的一天吧。大家在這個時刻中所表現出來的僅為一般孩子的單純和貪玩,不用想國讎,更不用管家恨。如果一直這麼下去,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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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後,戌時,山中——
「終於快要到機關城了呢!」馬車一停,我便迫不及待地蹦下車子,伸了個懶腰,畢竟在這種不平坦的路上,坐著馬車是很難受的。
身後,項梁說道:「在這裡休息一晚吧,明天就可以到機關城了。」
我聽了這話,心裡大大地歡呼了一下:還好,再過一天就不要乘這種震得人骨頭散架的車子了。
出門在外,再加上幾個通緝犯,晚飯自然是不能生火的。那些「山東大餅」再次有了「用武之地」,但值得慶幸的是,我已經習慣了這「山東大餅」,所以,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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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無聊,沒事可做,想來想去也只有看星星來打發時間。
「一顆,兩顆,三顆……」茫然地伸出右手,指點著空中的點點亮光,細細數著,只覺一陣恍惚:我好像……也曾經這麼數過呢……「……三百八十六顆,三百八十七顆……」聲音漸漸和記憶重疊在一起,變得弱不可聞。
黑暗,黑暗……這是哪?我,為什麼會在這?「滴嗒」、「滴嗒」……是水滴下來的聲音。隨著細碎的水滴聲,黑暗中竟泛起一圈圈白色的漣漪,伴著時間的消逝又歸於平靜。
我試探著向前邁出了一小步,步履所及之處泛起層層波光,宛若在水上行走。
——上不了天,入不了地。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都如此小心,生怕打碎了腳下的湖。驀然回首,走過的地方竟開滿了鮮紅嬌艷的木芙蓉!
怎麼回事?!我心裡一驚,忙回過頭去,看向前方。原本是泛著漣漪的黑暗之地化為了一片鮮紅,紅得……像血!
天上,不見日光,地上,一片花海。紅與黑的對比是如此強烈,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兩個字:逃離。
抬起手,用寬大的袖子擋住雙眼,沒命地向前奔去。花海好像沒有邊界,無論跑多久,腳下依舊是一片殷紅,花瓣紛飛,模糊了雙眼……
血、血……血!!!模模糊糊中,花瓣像是飛濺的朱紅。我的精神接近崩潰,腳下一扭,倒在了花海中,再也無力站起。
「凝兒,凝兒……」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喚著些什麼。我為之一振:有人!誰,是誰?!我勉力打起精神,掙扎著爬起,環顧四周,無論是誰,帶我出去吧,我不想再呆在這裡,不想!
虛無的黑暗中,一個輪廓漸漸清晰,這兩個人,我好像見過……我眯起眼睛,想看清楚。
在輪廓定下的一瞬間,眼淚倏地滑下臉龐,打濕衣襟。
不顧一切地爬起,向前跑去,伸出雙臂:「爸爸,媽媽!」終於結束了,終於……結束了……他們來接我了,我可以回去了!但無論我怎麼努力,觸到的始終是沒有質感的空氣。
「爸爸,媽媽!」我驚懼地叫著,聲音竟有點凄涼的味道。
他們輕輕笑了笑,搖搖頭,不說話。轉身,在花海中漸行漸遠。
「不,不要拋下我!不要!!!」我抬腳跟著他們跑去,伸直右手,努力地想抓住什麼,卻是徒然。
「爸爸!」「媽媽!!」「等等我!」一步,一退,一聲。驚懼,凄惶,撕心裂肺……眼淚洶湧而出。
他們也許聽到了我的呼喊,停了下來。我欣喜地跑上前去,手指所及之處,是衣料的實感,並非虛無。沉寂,長久的沉寂……最後終於下定決心,顫抖地道了一句:「爸爸,媽媽。」他們愣了一下,機械地回過頭,空洞的雙眼彷彿是無邊的黑暗,同時,也令我跌入絕望的深淵。這是……骷髏!森森的白骨令人毛骨悚然。
「啊——」我尖叫一聲,倒向腳下的一片殷紅,帶起朱紅萬千。
鋪天蓋地的木芙蓉在一瞬間好似同時失去了生命一般,大批大批地凋零,漫天漫天的花瓣把這個世界染得殷紅。我的雙眼迷離起來……這個場景,好熟悉啊,真的漫天都是血哪……
「真的,都是血啊……」我頹然,將雙眼闔上,睜開。
這裡是……馬車上嗎?我支起身,那只是個夢?手撫上臉頰,淚痕依舊。如果這是夢的話……那太可怕了。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冷風吹過,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好冷。
我走出馬車,來到距營地百米的河邊,伸手掬起一捧清冷的水洗臉,想讓自己從夢中清醒過來。而後搖搖頭,跪坐在地上苦笑:「我來這裡已經有幾個月了吧……」爸爸,媽媽,他們還好么?
「秋風蕭瑟,紅葉片片飛落。清風入夢寒,聽霜林唱輓歌。雲輕煙弱,千帳明滅燈火,寒夜楓落寂然留清寞……」低低唱著記憶中母親哼唱的歌謠,回憶起現代的生活。我真的好想和同學見面,好想去學校上學,好想聽到那些熟悉的嘮叨,好想聞到書卷中的淡淡墨香,好想,回家……
家,想到這,我鼻子一酸,淚水充盈了眼眶。家,多麼溫暖的字眼,多麼陌生的字眼,多麼遙不可及的字眼……我的家,在哪?
歌曲竟不能繼續,我勉力壓下瀕臨崩潰的情緒,接著唱:「滿山霜林醉,紅葉紛飛隨風飛落,水之湄!」身後的空氣有異動!我迅速轉過頭,眼神冷冽,不帶一絲感情,只是眼淚已經從眼眶滑落。
來人是少羽。
我放鬆了戒備,轉回頭去,閉上雙眼,吟唱道:「曉來紅葉疏,看晨星墜。夜空流珠,是雲的淚。夜空流珠,是雲的淚。望穿秋水!」
少羽走到我旁邊,席地而坐。我機械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他顯然有點不知所措。我無力地扯起唇角笑了笑,抬頭,仰望滿天星光:「欲盡山色,暮雲在天邊合。紅葉舞翩躚,落霞綺染長河。」歌聲竟有種難以言表的悲涼。
「你,想家了?」少羽小心翼翼地開口。
「哼。」慘淡地笑笑,不置可否:又被他看出來了呢……
「晴空雲鎖,悵望千秋煙波,紅葉寫書臨風寄羽客。」一曲絕,以手掩面,痛哭,幾個月中一直克制住的想家的心情終於從心底湧出,足以令一個人的神智潰決。
「拒霜……」
「嗚嗚……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里,哭得如此歇斯底里。
少羽輕輕抱住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她,能做的,只有給她依靠。
充盈在鼻尖的蘭芷香氣令我恍惚起來:我的家,在哪?精神壓力大得讓我想逃避,想躲在夢中,不願醒來,永遠,都不要醒啊,永遠……
家在何方?歸途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