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灼灼桃夭
「……到底在擔心些什麼呢?」男子的聲音在空曠的房內響起。
墨冉搖了搖頭,拿起寫好的那份藥方,緩步移至門前,輕輕拉開門。
門外的陣勢讓她微微愣怔。
四十二人全部圍在了門前,正探頭探腦地往裡望,忽然見墨冉開門,冷不防被嚇了一跳,之後一群大男孩撓著後腦勺開始傻笑。
「情況怎麼樣了?」墨跡了半天,凌霄作為人大代表開口詢問。
墨冉冷著臉,幽幽扔出仨字:「很不好。」
「……啊,怎麼會這樣?」
「頭兒罵人不是中氣十足的么?」
「為什麼會……」
……
一語既出,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話語中帶著掩飾不了的擔心。
墨冉扶額:「放心,有我在,死不了。倒是你們,圍在這邊做什麼,打擾病患休息么?」
周圍人等自覺開始準備退散事宜。
就在此時,一個青衣人影風風火火地穿過迴廊趕了過來,一臉殺氣。
此人如入無人之境,直接無視旁邊一群輕手輕腳準備撤退的暗衛,像踩了風火輪一般殺進房間。
關房門的聲音很響,讓人不由為那扇不算牢靠的大門捏了把冷汗。
——來者正是虞子期。
虞子期黑著臉竄到床邊,望見床上自家妹子比雪還白的臉,臉色又沉了一分:「怎麼回事?早上還活蹦亂跳的怎麼被你看著看著就成現在這樣了?!」
少羽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終只低聲道:「嗯,是我沒有看好她。」
虞子期深吸一口氣,狠狠吐出:「算了,大致原因我已經猜到了。儒家那裡出事的消息怎麼可以讓她知道?虞淵平生最重的便是情義,她在虞伯父的影響下長大,自是將情義看得極重!」
「……我明白了,這種消息我以後不會讓她知道。」
虞子期將女子額前的亂髮掖到耳後,繼而把視線轉到青年的身上,眸中神色數度變幻,最終冰冷下來,一字一句道:「其實我一直都希望她遇到的不是你。
「『殺破狼』坐命者,一生都會歷經坎坷,命途波折不安。古時殺破狼坐命的將軍大多戰死疆場,馬革裹屍,不得善終。她跟著你的話,不會有好結果。我記得,有一次她從睡夢中哭著醒來,跟伯母說『有人死了,江面上有好多好多血,婉清好害怕』。
「即便如此,她還是選擇了你。將悲哀絕望掩埋,隨著內心的指引,任由牽絆變得越來越深。
「你知道么?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裡,我多想殺了你。」
這一刻,彷彿整顆心被響箭呼嘯著穿過。少羽咬緊牙關,兩腮突出的咬肌使整張臉變得猙獰。
「她會卜命,卻從不信命。
「也許是接二連三的應驗吧,她已經無力掙扎了,可她仍舊不想離開。
「女人愛一個男人往往要比男人愛一個女人的代價高很多。
「——有時候,這個代價是一生。
「說到底,她們都是很笨的傢伙。
「很笨很笨……」
虞子期的聲音漸漸低沉,眼前不知浮現出誰的模樣。
……泫,你說瀛洲的蝴蝶,是什麼樣子……
……那個笨女人。
「所以啊,要待笨女人好些,更好些。
「那樣她會覺得自己被喜歡了,是全世界最大寶貝。」
忘記了是怎麼睡著的,也忘記了是怎麼清醒的。
似乎做了很長很長的夢,有時會被自己臉頰上的涼意驚醒,卻並不記得夢見了什麼人。
恍惚有人進來給我包紮被我弄得慘不忍睹的爪子,半夢半醒之間不記得是誰來過,也不記得是誰威逼我喝下苦澀得像淚的葯汁,平常得就像忘記一朵花曾經開過。
之後花開花落,盡不在眼中。
夢想著一切過去,塵埃落定,在江南的杏花煙雨中緩緩行過長街,轉過短亭。蔥蔥鬱郁的樹冠下,一盞茶,一副棋,手邊擺著香甜的桂花糕,和對面的紫衣青年對弈。很遠的地方,誰撥了一聲琴弦?
於是我偶爾覺得自己有做哲學家的潛質。
內傷反反覆復,之前是因為沒心沒肺,啥事都不太當回事,到這時候深埋在心底的恐懼便被悉數挖了出來。
我忽然有點後悔以前把這些恐懼埋得太深,如果淺一些的話,也許那些悲哀和絕望就不會那麼濃重,濃重到幾乎將我淹沒。
於是我的病也跟這些洶湧的負面情緒一起襲來,轟然如山之傾。好的時候還能端著碗茶水在院子里像老太太一樣晒晒太陽,差的時候昏睡整日整夜,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身體終究漸漸有了起色,畢竟墨冉的醫學功底不是蓋的。到能扶著牆自己走出房門,漫長的冬已經到了盡頭。陽光灑得滿屋子都是,從窗口往外看,院子里的那幾棵桃樹生機勃勃,映襯著碧綠的草皮,煞是好看。
今年的春天來得極早,連花草都認錯了時節,提前開始抽枝長葉。
氣溫回暖快,變化也快,過不了幾天,「倒春寒」這個辭彙估計會粗現。
——倒真可惜了那麼好看的桃花。
扶著欄杆,跌跌撞撞地走到迴廊的另一邊。
桃樹的枝葉貓了一個冬天後瘋長起來,長勢極好,離迴廊近一些的桃樹枝椏都從院內蔓延過來,粉紅的桃花布滿枝頭,斜斜露出一小截嫩枝。
我握緊欄杆,踮起腳尖,努力伸出手去夠頭頂上那一枝淺粉桃花。
……夠不到。
果然身高是硬傷!
我淚目,開始在原地像青蛙一樣地蹦躂。
「笨。」
身後幽幽傳來一句,我驚得虎軀一震,滿臉「哦湊我完蛋了」的悲痛神情。
整理髮型。吸氣。呼氣。調整臉上的表情。
以上步驟完成之後,我從容優雅【嘎?!】地轉回頭來,作驚訝狀:「好巧誒,少羽,你也在這裡啊?相信我,我剛剛只是夢遊……」
某隻盯著我,發出一個單音節威脅詞:「嗯?」
「你在做夢!」我馬上改口,肅容道,「閉上眼睛,左轉180°,沿著迴廊走下去看到第三間房的時候進去。關門,躺在床上,那樣你就會醒了……啊、啊……啊啾!」
奈何話未說完便打了一個噴嚏。
少羽從牙縫裡擠出兩字:「白痴。」旋即往這裡走了過來。
「我戳了我戳了,我不應該在病還沒好的情況下瞎跑出來亂晃的!」我見勢不好,立刻抬手捂住臉,「大哥我戳了,還有,打人不打臉啊!」
危險的氣息逼近。
「咔」。
頭頂傳來細碎的聲響,未待我回過神來,身體就被橫抱了起來。
「啊!」我難以維持平衡,只能用手臂死死環住他的脖頸。
不出意外地被第n次遣送回房。
在把我塞進棉被用裹粽子的手法把我裹起來之後,少羽斜睨了我一眼:「病沒好還這麼不老實,又想讓墨冉給你扎幾針了吧?」
我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墨冉的屬性在平時是軟妹,身輕體嬌易推倒沒錯,但她一進入工作狀態就完全是御姐指數爆表那種!
——傳說中的究極醫護人員體質!
「那就好好在房裡呆著!」放狠話,就是這麼簡單。
少羽隨手挑了個放在几案上的空瓷瓶,擦凈注水,將那枝桃花放了進去,略調整了角度細細端詳。
插花這種事情分明應該是女人做的,他做起來卻不顯笨拙,一舉一動儘是貴氣。
整個房間的色調因為這枝桃花而亮了起來。
我歪頭看著跪坐在几案旁的青年專註的側臉:「少羽,等我病好了帶我去看城外的桃花吧。」
「那你可要快些好起來,桃花的花期只有一月不到。」少羽將視線轉了過來。
真特么的有難度,你以為我想好就能好了么?!我頗受打擊地默默扶牆。
暖風吹過,窗外的桃花花瓣雨一樣的紛紛洒洒,美得不像話。
於是,連時光都被桃花刷上了一層安暖的色調。
……若此刻停滯不前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