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宴獻寶
是夜,絲竹聲伴隨著歡聲笑語從咸陽宮內傳出。
一輪玉兔高懸,如水月色傾灑而下,雕有游龍戲鳳圖案的漢白玉欄杆宛若水晶般耀眼,塵埃被月光照耀,流雪飛霜也似的在空中盤旋飛舞。
今日是十五,咸陽宮內照例擺開了晚宴,群臣朝覲,共商國事。
舞姬們在《晨風》一曲的輕柔調子中折腰盤旋,動作柔美得如同江南河畔杏花煙雨中的柳,柳條蘸水,扶疏飄搖。
此時正好輪到皓弦上前給嬴政作工作報告,一番客套話之後,皓弦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盒子來:「這是近日在蜀中地區發現的一顆稀有明珠,在此,臣代表蜀中人民向陛下覲獻寶珠。」
一位宦官走了下來接過皓弦呈上的盒子,將盒子打開。
盒子中的絲絨上靜靜地卧著一顆珠子,一瞬間,大殿中的光芒都在珠子的映襯下顯得黯淡。
宦官捧著盒子行到趙高身旁奉上,之後盒子由趙高呈遞給嬴政。
樟木盒子內的白色絲絨之上,靜靜卧著一顆半個拳頭大小的寶珠。
珠子的顏色漆黑漆黑,就如洪荒之初的茫茫長夜,不過就是這漆黑漆黑的色彩,能夠發出細碎如滿天星斗的亮光,乍看上去極為柔和。但極為這種柔和的光竟能夠將咸陽宮一宮之內的所有寶物放出的亮光盡數蓋住,滿室珍寶在它面前齊齊失色。
珍寶無人不愛,嬴政拿過那足有半個拳頭大的珠子,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笑容中有陰鷙之色一閃而過。
「真乃寶珠也,賜千兩金,千斗糧。」
「謝陛下。」皓弦長揖行禮,躬身退下。
此時,《晨風》一曲已然終了,擊弦之聲在片刻的停頓之後再次出現——一曲又起。
舞姬側耳聽著歌曲的調子來推測曲子的名字,不同的曲子,所配舞蹈自不相同。
秦皇宮之內的舞姬個個訓練有素,只需聽清曲子開頭的三個音階便可判斷出曲子的名字,然而這首曲子的前奏已然完畢,卻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曲子。雖然這曲子美妙動聽,但一眾舞姬杵在殿內冷汗直冒,就像一個個木樁子。
見舞姬們許久未動,殿上有大臣不滿地插嘴:「怎麼了?」
舞姬們也是心急如焚,要知道她們跳不出舞的話定會是殺頭的罪啊!形勢不妙,現在已經有膽小的開始嚶嚶哭泣起來了。
在座位上細聽歌曲的李斯的臉沉了下來。
——這不是秦國的曲子!
他當即離開座位,提高聲音大聲喊道:「誰膽敢演奏亡國之曲?!」
曲子依舊像剛才一般被人從容演奏,連音調都不曾改變。一開始前奏所用的宮音在一陣弦音中飛速變幻,成了演奏**所用的羽調。
如此慷慨激昂之聲,李斯心裡已有了底:「大膽逆賊,竟敢在大秦朝堂之上演奏故燕之曲!來人,把今日擊築的琴師帶上來!」
兵甲碰撞之聲在燕歌聲中急匆匆地響起,一隊人馬氣勢洶洶直衝進來,凶神惡煞地奔向殿旁樂師們所呆的地方。
樂師們雖已被這次變故駭破了膽,但他們並不傻,全體向遠離白衣男子的地方挪了挪位置,畢竟「殃及池魚」這個詞他們還是曉得的。
眼蒙白綾的男子卻好似絲毫不覺般挺直背脊繼續演奏,姿態孤絕仿若青松。
完了,看來這位新來的弟兄不僅是個瞎子而且還是個聾子!
倆彪形大漢出列向前,一左一右走向男子準備將他架往殿中央。
膽小的已經捂了雙眼不忍再看下去了。
「啊——!」
「啊——!」
意料之中的慘叫。
不過……為什麼會有兩聲?而且為什麼築聲不止?
眾人睜開雙眼,卻見新來的那位琴師依舊坐在原位擊築,連髮型都沒亂,而倆彪形大漢正表情扭曲地捂著明顯錯位的指頭手腕癱倒在地。
殿上一片死寂,只聞陣陣渾厚悲壯的築聲。
一曲終了,餘音猶自不絕,就算知道在嬴政面前彈奏亡國之曲是死罪,所有在場人員還是幾乎想要拍手叫好起來。
客觀上來說高漸離的擊築水準真心不錯。
高漸離將一曲奏完,拎著那半人高的築站了起來。手中極為拉風地耍了一圈擊築所用的玉尺之後,將那根玉尺別在腰間,走向殿中央。
李斯看著眼蒙白綾的男子,不確定地喊出了一個名字:「高漸離?」
男子站在原地,倨傲地點點頭,不說話。
雖然不久之前王離曾稟告過高漸離投奔秦國的消息,但今日大家才算正式見到這傳說中的琴學高手。
估計是剛剛的一枚寶珠讓嬴政心情大好,他並沒有一揮手說「拖出去斬了」的這種話,而是抬眼望向直直站在殿中央的男子,只是極有壓迫力地問道:「你為什麼要在我大秦朝堂彈奏燕歌?」
其實嬴政也只是問問罷了,縱觀中國五千年的歷史,就只有秦朝和唐朝沒有把以前同他們爭天下的人和幫他們打天下的人殺了。
唐朝是因為李淵念舊,秦朝純粹是因為太麻煩。
戰國七雄,要想一匡天下必須先掃**,而其他六個國家的遺民實在太多,一個個殺過來連埋的地方都找不到。再加上內外時局吃緊,掃完**之後還有月氏、東胡、羌國等少數民族虎視眈眈,人殺的太多連兵源都不足。於是嬴政乾脆就把所謂的「六國遺民」晾那了,看到幾個漂亮的妹子就海選過來當宮女,強壯的漢子就撥到軍營里去,多出來的就隨便派個養家糊口的發年薪職業,比如修宮殿修長城之類的……不過能不能撐到年終領全勤獎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月神大媽現在就在朝堂上,任高漸離的功夫如何了得,相信他也是打不過月神這根陰陽家的老油條的。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那就是嬴政目前還沒動殺高漸離的心思。
不過這也只是「目前」而已。
高漸離淡淡開口,不卑不亢:「我只是認為樂曲沒有國界之分,只有好聽和不好聽的區別……」
「大膽刁民,在始皇帝面前竟然不使用謙辭!還不跪下?!」李斯抬手直指殿中的白衣男子。
大膽刁民不予理睬,依舊以平靜的語調將這句話講完:「我覺得秦國的《晨風》很好聽,那便彈奏這首曲子。燕國的《易水》慷慨激昂,我覺得好聽,也將其彈奏,這也沒什麼不對的。」
偌大的朝堂只聽得到刁民一個人的聲音。
李斯在這時回頭看了看嬴政。
嬴政看著殿中央的男子,臉色較平常而言沒什麼變化。
臉皮厚、有眼色、會討人歡心,這三樣學會一樣便能在天上地下橫行無阻。偏偏李斯生了顆七竅玲瓏的心肝,是官員中的極品,人精中的神器。他可不想觸嬴政霉頭和他對著干,畢竟李丞相還是想讓腦袋和脖子安在一起的。
於是……於是李斯自己找了個理由退到一邊去了otl……
在此,我們不得不贊一下李斯強悍的隨機應變能力。
「那你為什麼要脫離墨家投奔我大秦?」
「墨子的思想的確有理:『諸侯不相愛則必野戰,家主不相愛則必相篡,人與人不相愛則必相賊,君臣不相愛則不惠忠,父子不相愛則不慈孝,兄弟不相愛則不和調。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弱,富必侮貧,貴必傲賤,詐必欺愚』。如果人人相愛,天下就會『強不執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傲賤,詐不欺愚』,是謂聖人之境。」
聽高漸離的意思,究竟是……想招安還是不想招安?
嬴政臉上隱隱透出不悅的神色來。
「不過所有這些都只是『如果』而已。」高漸離搖搖頭,長嘆一聲,「因為狼總是想吃羊的,羊也總是想吃草的。」
眾位大臣皆捻須點頭表示了解。
末了,嬴政又開口問了一句:「你是誰帶來的?」能夠把高漸離這種人帶進朝堂,只有可能是在場官員幹得好事。
「啟……啟稟陛下,他是微臣的食客,今日過來主要是想為陛下奏曲的。」皓弦從旁邊起身,走到高漸離身邊跪地叩首,話語中帶著明顯的顫音,貌似是被嚇怕了。
嬴政反而笑了笑:「那麼你要奏何曲?」
高漸離側頭想了想,盤腿坐下,將築橫放在膝蓋上,抽出那把玉尺,擊了幾個低音,稍微調了下音階,復抬頭道:「《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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