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濃霧瀰漫,視野之中一片蒼白,當然對於佔了犬夜叉一方過半的人類來說,更加難以忍受的是蒸汽帶來的灼熱。
而腥臭的味道在水沸騰后也變得更為濃烈,對方的速度也不慢,所以即便是犬夜叉和殺生丸,想要依靠鼻子準確捕捉對方的位置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殺生丸少爺,犬夜叉少爺,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被蒸熟了,」冥加把小腦袋埋進彌勒的衣領中,有氣無力地說:「而且,第一個熟的肯定是我……」
眼前又是一道火紅閃過,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灼痕,因為鈴還在身邊而不敢使用爆碎牙,只能用利爪攻擊的殺生丸皺起了眉頭,金瞳盯著前方的某處,銳利的殺意彷彿要割裂空氣。
他看了一眼縮在戈薇懷裡的鈴,強自壓下擔憂。「你留下。」他說著,全然不顧犬夜叉的大聲抗議,徑自走進了霧裡。
腥臭依然濃重,但有一些味道不管相隔多遠他都不會認錯,就像沒有人會把寶石錯認成沙子。
銳利的妖瞳在濃霧中緩緩合上,他屏氣凝神,弓起的食指在默默地積蓄力量。
熾熱的風從耳邊擦過,血一樣紅的火光再次爆燃。
而後熄滅。
沸騰的水漸漸平靜,緩緩散去的霧氣中,殺生丸立於水面上,右手捏住了霧的脖頸,火紅的妖紋從男孩的臉上褪下,露出了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
殺生丸伸手從男孩的衣襟拉出一塊橘色的碎布。
「誒?」看見這一幕的鈴吃驚地看向自己破碎的裙擺。
這無疑也是殺生丸返回水鬼之境的原因之一。
私自抓走鈴,又偷偷留下帶有她氣味的衣物碎片,是霧親手將這位大妖怪引入水鬼之境的最深處,引至他自己的要害面前。
「不愧是殺生丸大人,名不虛傳,」男孩艱難地裂開嘴角:「把那個女孩抓走的人是我,為了利用你而讓她涉險的人是我。」
感覺到頸間加大的力道,他反而笑得更加燦爛了,似乎是作為燃料的絕望和怨恨已經燃盡,那雙渾濁的眸子只是痴痴地盯著上方的石壁,彷彿那樣就可以看見百年前的天空。
他張開嘴,殷紅的血淌下。
「現在……殺了我吧。」
記憶的花瓣簌簌落下。
「不要哭,霧,」
「即使我們無法看到,天空還是會在烏雲上微笑。」
又有誰會知道呢?被畏懼被憎惡的雨女,她的掌心,她的懷抱,也擁有和人類同樣的溫暖。
——就像他從未見過的天空。
「把那片天空放在你的心裡吧,霧……」
繁花落盡的季節,讓他不要哭的母親終究是哭了,她眼中近乎乞求的期待,和胸口的血一起,一滴一滴地流盡,綢緞般的長發散落,就像碎了一地的蔚藍。
再也找不回來了,她放在他心裡的那片天空。
鳶尾說:難道你真的認為,他們能給你救贖么。
死亡的那一頭,有她的微笑,有她的雙手和懷抱,有他的天空。
那便是他的救贖。
——「殺了我吧……」
他閉目靜待著永夜的到來,脖頸上的力道卻突然鬆開了。他重重墜入水中,詫異地看向眼前的犬妖。
殺生丸的殺意在頃刻間消失無蹤,他輕撫了一下正抓住自己袖口的少女頭頂,拉起她的手轉身走開,再沒有看霧一眼。
「曾經有一位因為性情淡漠而名不經傳的大妖怪,卻突然在某一天性情大變,將整座雛山都化作了劫灰,自身也在烈火中失去了蹤影。」
不知又是從哪個角落蹦出來的跳蚤爺爺蹦上犬夜叉的肩膀,「老爺也曾追查過這件事,卻無從下手。」
「是老爸認識的人嗎?」犬夜叉問。
「不打不相識的朋友,不,酒友吧,雖然幾乎每次見面都會吵架。」冥加說著,眼中有無限的懷念。
「雖然老爺已經不在了,但還是希望你能告訴我們,關於你的父親煙夕羅。」
「還有,已經埋葬在灰燼底下的,當年的真相。」
頹然坐在水中的霧疲憊地苦笑:「並不是一個有多複雜的故事。」
「雛山的巫女殺死了我的母親,那就是一切的開端。」
那道貫穿母親胸膛的刀光至今仍然烙在他的記憶中,痛徹心扉,日日夜夜,永不癒合。
「多麼荒唐的男人啊,」從眼角溢出的是本以為已經流乾的眼淚,那道苦澀的痕迹淌過臉頰,輕撫仍然勾起的嘴角。
「當母親還在等他的時候,他扭頭就走,什麼都沒有留給我們。直到她再也回不來了,才跑出來惺惺作態。」
「燒光了雛山又能怎樣呢,如果母親的心裡有恨,那對象也只會是他。」
「況且,他還輸了。」
「怎麼……可能……」冥加尚未從這一連串的信息中回過神來,「這不可能!他的煙可以迷亂心智,他的貨會燒盡靈魂,他怎麼可能會輸給幾個巫女!」
「鳶尾不知從哪裡得到了一個銀環,以那東西為中心的法陣將山上所有生靈都變作了祭品,」霧輕輕地搖頭:「他是輸了,輸給了另一個人的仇恨。」
「那麼說,她讓橋姬擄走孩童難道是為了……」戈薇驚覺:「還有,她說我的靈力和桔梗很像……」
男孩頷首:「那個法陣,現在就在你們腳下。而且,數百年來,陣法之力通過水脈不斷擴散。」
「所以說,殺了我吧,我就是這個水鬼之境的奠基,只要我還活著,這一切就不可能停止,方圓百里之內的生靈,都會和這裡的怨靈一起,成為她死去戀人的滋養品。」
——「灰飛煙滅。」
而此刻的湖中心,白衣緋袴的倩影就像踏在石階上一樣,正一步一步從水底走上水面,那裡有一條孤獨的小木舟。
終於願意從雲中露出半邊臉的月亮,映出了她和她懷中之人的輪廓。
巫女輕柔的聲音在男孩的腦中響起,宛如夢魘。
「在一切結束之前是不會停止的,你忘記了嗎,霧?」
「——我說過要讓你償還的一切。」
「啊啊啊啊啊啊!」男孩抱頭悲鳴,周圍的水再次狂暴奔流,而他的身體卻由內而外地迸出血紅色的火焰。
「殺了我!」他痛苦地乞求,然而猛然爆發的漩渦瞬間將他的希望衝散。
水流完全不顧重力地包圍了整個空間,上下四周都是水,他們無處可逃。
然而,在充斥耳中的水聲中,所有人都聽見了。在這被死亡浸染的水底,是誰彈響了錚然的弦音?
冰面上、伊斯雷、風暮和烏爾奇奧拉都自覺退到了君麻呂身後,讓出了一條路。
——對不起,映,我的葯已經用盡了……
——對不起,阿玥,我的劍也已經鏽蝕……
淡淡的紫色光華消散,死灰色的樹根狀紋路,彷彿切割著那張從兜帽中抬起的臉,濃稠的烏血從嘴角溢出。
——已經快要折斷了。
纖細卻慘白的,屬於少女的手伸出黑斗篷,對著狂暴的水流,手心向上,彷彿邀請。
——但,它仍在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