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4 終相守
夜已極深,整座宮城靜悄悄的,除了偶爾巡邏的御林衛在走動,連花樹也似睡熟了。
夏天回到長寧殿時特意屏退了欲跟來伺候的宮女,只一個人悄無聲息的進了寢殿。一進門卻見袁龍翹靠著窗邊坐在輪椅上,她挑了挑眉,不滿的邊走邊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袁龍翹的眼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停在她的臉上端詳了一會兒,才應了聲:「這就睡了。」
夏天笑了起來,俯下身在他的額上親了下,「你在等我嗎?」
眼中多了絲柔軟的笑意,卻在抬眼間換做了責備:「你太莽撞了,竟然真的就這樣去見她。」
「怕什麼,我又不是一個人,帶了暗衛的。」雙手自然而然的圈上他的脖子,兩人臉對臉,呼吸可聞。一股汗味撲鼻,手指觸摸到的皮膚黏膩汗濕。夏天心中驟疼,輕柔地道:「我讓他們打水,沐浴后再睡好不好?」
袁龍翹微偏過臉,不置可否。
知道他的彆扭,也不強迫他回答,夏天徑自去殿外喚人準備。
一會兒的功夫,熱水已經備好。蕊兒也跟過來幫忙。
夏天換了衣裳,親自去試了試水溫。回頭見蕊兒將袁龍翹推了過來便去解他的衣袍,並欲抱他進木桶。
這些日子都是長寧殿的太監服侍他沐浴,見她親自動手,不禁嚇得出聲阻道:「不可!我這麼重,你怎麼搬得動。你的傷還未痊癒,傷口再裂開怎麼辦!」
夏天恍若未聞,雙手插入他的腋下,腳下撐地,順勢一帶將他挪到木桶邊沿上,再向下探身,使他的上身準確的躺進木桶里,又將雙腿也挪了進去。這木桶的樣式是夏天仿照現代浴缸的模樣讓人打制的。邊沿矮,桶身長,可以躺卧。
袁龍翹驚異的看著夏天一連串嫻熟的動作,直到躺進浴桶里還有些不敢置信。
蕊兒一邊拉浴房的帘子,一邊笑道:「陛下給您沐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您昏迷那會兒,哪一樣不是陛下親力親為。」她不便留下,拉好了帘子,就在簾外整理衣物。
袁龍翹完全愣住。她竟然……她坐在木桶沿上,柔軟的髮絲在頰邊垂下,面容溫柔。他的眼眶濕潤。曾經還怕她面對這樣累贅的自己會知難而退,畢竟照顧一個廢人,並非一件輕鬆的事。沒想到,她竟然對自己用情如此之深。
簾內,就只有他們二人。
水溫適宜,水汽繚繞。兩人都沒有說話,一個一眨不眨的看著另一個,一個則專心的洗著,心無旁騖。
巾帕在他的每一寸肌膚上遊走,輕輕軟軟,柔柔痒痒,他的汗毛一根根的豎起,又一根根的倒下。酸麻的感覺令他下意識的挺了挺腰。夏天立刻察覺到了,她的手此時正停在他的私密之處。
臉上爆紅,若是能動,他定會落荒而逃。只是,他動不了。感覺到她不解的目光,他啞著嗓子,坦言:「我只是全身無力,卻不是沒有感覺。」
夏天未置一詞,低了頭繼續給他擦洗。
紅了的臉頰慢慢的轉白,眼中漸漸聚起一抹痛楚。不能動就是不能動,有沒有感覺又能怎樣。
沐浴完,夏天將他安置在她的床榻上,自己去沐浴。袁龍翹閉著眼睛躺著,恍恍惚惚如懸在半空,頭有些暈眩,胸口窒悶。
似乎蕊兒說了什麼,然後是輕輕的關門聲,他無心理會。忽然身上有冰涼的觸感,接著身上一重,有柔軟的軀體覆在自己的身上。他猛地睜開眼,夏天的笑眼正對著他。
「小天……」他的聲音被她悉數含在口中。淺吻輕沾,她的唇散發著香甜的氣息,軟軟的在他的唇上輾轉摩挲。她的舌靈巧的沿著他的唇形舔滑,鼻頭若有若無的蹭著他的鼻子,呼吸中摻雜著她沐浴后的芬芳,醺人慾醉。
他受不住這樣的撩撥,身子早已先於他的思想作出反應。腦子裡混沌一片,什麼都想不起,昏眩的感覺驀然放大了幾百倍,連眼睛都睜不開,卻奇異的舒坦異常。深吸了口氣,嘴巴張開的瞬間,她已攻城略地的將舌探入他的口中,又深又重的打破他最後的一層防線。
一聲低啞的呻//吟不自覺的溢出,除了身下的火熱如怒起的擎柱,他的身子越發無力綿軟,一如她那一次對他下藥時的感覺。他在心裡苦笑,看來這病根已作下。他的思緒還未轉完,夏天已將他的火熱全部侵吞,震蕩涌動間,他的眼前一片片的發黑,人如散在空氣里,舒暢得不能自已。
他不知自己何時睡著的,只知道,太久沒有如此好眠過。醒來時,夏天還在他的身上,如一條蛇,要將他一口吞下,又像是要將他變成她身體的一部分。他眼中湧起笑意,看來他只睡了一下,或者只是剛剛那一瞬失去了意識。
夏天從他的頸窩處抬起頭,媚眼如絲,嫵色迷離,紅撲撲的臉頰嬌艷得一如盛開的牡丹,看得他一陣心動神搖,心跳擂鼓似的咚咚亂響。窒悶的感覺又來了,卻不是心疾而是心悸。
他將頭向後仰起,十根手指緊緊的抓住床單,儘可能的配合她的姿勢。
雲動雨驟。
風平浪靜后,兩人皆氣喘吁吁,汗水淋漓。
夏天躺在他的懷裡,枕著他的右臂,一隻手拉著他的左手,玩著他的手指,「現在你還要把我推給別人嗎?」
嘆了口氣,半晌,他才道:「你知道我的宿疾,近來,我越發壓制不住它了。」
手指一根一根的與他的相疊,十指緊扣,再沒一絲縫隙。「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她的語氣聽不出悲喜,平靜而平常。「你放心,即便有一天你離開了,我也會好好的活下去。但在那之前,我會好好的愛你。你活一天,我就愛你一天;你活一年,我就愛你一年。」她仰起頭,與他的目光相對,認真地道:「也請你不要再輕易的放開我的手,若是你真的愛我,就請你努力的為我而活著。」
「小天!」袁龍翹動容的凝著她,心裡厚重的冰山終於一寸寸的斷裂、倒塌、徹底的融化。
感覺到他的情緒在變化,夏天很高興。「等小七大婚之後,我們就離開京城。」
「好。」他柔聲應她,再無半分敷衍應付,甚至也開始期待二人未來的日子。
夏天一笑,促狹的湊到他的臉上,「我說,別裝酷了!笑一個唄,老實說,自從你變成燎侍衛,我就從未見你笑過。」
袁龍翹神色一緊,有些抱歉:「不是不想笑,而是鬼穎師傅幫我換了臉后,我就不能笑了。若是青冥還活著……那是他留下的醫書,鬼穎師傅只是依樣而行,並未全完領會。」
原來是個失敗的整形手術。夏天笑了笑,安慰道:「沒關係,反正我就愛你酷酷的模樣。很帥呀,酷哥!」
袁龍翹一愣,語氣中含了笑意。「都說的是些什麼話!」
夏天笑,側身抱住他。兩人相擁而眠,歲月靜好,只是過了這麼許多年。
立冬的前一日,袁龍鱗大婚,娶夏雪為正妃,李薔為側妃。同日,夏天禪位於袁龍鱗,次日登基為帝,年號延慶。
一輛馬車停在宮門外,袁龍鱗身著白色的狐裘大氅,頭戴金冠,立在馬車旁,依依不捨的對馬車裡的二人苦苦哀求:「一定要走嗎?你們若是不喜歡宮城的煩擾,我命人另闢一地不得閑雜人打擾不行嗎?何必一定要離京,遠走他方?」
「要稱自己為『朕』,讓我說多少次啊!」夏天明顯的避重就輕。
「好,朕,朕不想你們走。三哥,不要走,不要丟下小七一個人!你們這一走,朕要何時才能再見到你們!」
袁龍翹靠坐在車裡,一隻手與夏天握在一處,看著袁龍鱗紅了的眼圈兒,心中雖不忍卻還是道:「小七,你已長大。三哥不可能永遠陪在你的身邊。如今,你已是帝君,身上的責任重大,三哥盼著你好。」
「三哥!」袁龍鱗的淚終於落了下來。「讓我知道你們的消息好不好,別失去聯繫,好不好?」
袁龍翹嘆息,眼中亦有不舍。夏天忍下淚意,故意兇巴巴地道:「好了好了,又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做什麼這樣婆婆媽媽的。我們若想與你聯繫自然就與你聯繫,若是一不小心給忘了,你也別見怪啊!」
「三嫂!」咬牙瞪眼。
離別的傷感被沖淡了幾分。「是否要為夏陽大哥和他母妃正名?」他忽然問。
夏天想了想,「算了,大哥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讓他做爹爹的兒子又有何不可。我想,大哥也不會在意正不正名的。」
袁龍鱗點頭,眼中的水光又起,他知道,他終是留不住他們。
「保重。」
夏天狠了狠心,撂下車簾。「蕊兒,走吧。」
「是。」蕊兒對袁龍鱗福了福身,跳上馬車的前座。趕車的侍衛一揚鞭子,馬車動了起來。
袁龍鱗獃獃的佇立在那裡,眼睛被淚水蒙住,耳中卻仍能聽到遠去的馬蹄聲。
「噠噠噠!」一陣急似驟雨的蹄聲從身後一陣風的颳了過去。他擦了擦眼睛看去,一人一馬,追著馬車已趕了上去。
「天兒!」
馬車裡的夏天怔了下,撩起車簾。
白袍白馬,英氣勃勃,朗如星月。
夏霜!
袁龍翹順著車窗向外看了一眼,眼底蓄了暖意,開口道:「停車!」
夏霜亦勒住馬。
「怎地離開也不告訴我一聲,你心裡……心裡可是還在怪我?」
「呃?」夏天有點兒懵,她與夏霜從來都是勢同水火,當日在戰場上又都說了決絕的話。雖然明知他歸順袁龍騏是計,可那些話卻都是走了心的。從不予山回來,兩人都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見了面也只是君臣相稱,生疏得很。明日他便要啟程去邊境,今日她避了眾人遠走他鄉。原本兩條平行的線,卻不期他會追了她來。
「四妹,過往是三哥的錯,錯怪了你,也錯待了你。這些日子,我一直想和你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怕你心裡恨透了我,再不肯原諒我。」
「三哥!」夏天勾起嘴角,俏皮地道:「你是我哥哥卻不肯讓著我,我生生你的氣也是應該。」
夏霜眼中發澀,也笑道:「好,三哥給你賠不是了。」
夏天搖了搖頭。「若說錯,我也有錯。邊境清苦,你一切珍重。」
「遇到難事讓人帶信給我,不管我在哪裡都會立刻趕去找你。」
「好。」一字,聲已哽咽。
馬車復又啟程,不快不慢,卻終是越來越遠。天空開始飄起蒲公英似的清雪,一朵朵,帶著冰涼的氣息,悄悄的落在臉上的淚痕里,默默的落在心上的不舍里。
風中。雪中。
夏霜坐在馬上遙遙相送,袁龍鱗站在宮門處遙遙相送。
馬車裡,夏天始終握著袁龍翹的手,將頭輕輕的放在他的肩上,淚珠一串串的落下。
袁龍翹嘆了口氣,不忍地道:「若是捨不得,我們不走就是了。」
搖頭,她抬手擦乾眼淚,轉了頭用下巴抵著他的肩,「那裡已經沒有了睿嘉帝,也不再需要承啟女帝,那裡該是延慶帝一人的天下。而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或許將來,你會後悔!」
「到現在你還說這樣的話來氣我!」她低頭咬了下他的肩膀,「你要不要我給你發個毒誓,若是違誓我就……」
「小天住口!」袁龍翹怒吼,用力過猛,他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他別過頭,氣息微喘:「你明知道我最怕什麼,發毒誓,你是安心讓我早些死了。」
「我看你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伸手將他的臉轉回來,夏天放柔了聲音:「告訴我,你心裡到底還擱著什麼事?」
垂了目光,斂了眉眼,他抿了抿嘴唇,低啞地道:「或許有一日你會發現我並不是什麼好人,我與袁龍騏並沒什麼區別,一樣的卑鄙無恥,手段齷齪。他當初用你脅迫我讓出帝位,如今我用他母妃逼迫他自盡身亡。」
夏天笑了,「我當是什麼事。你不是好人,難道我就是嗎?這一生因我而死、為我而死、被我害死的人太多了,他日死後必定是要下地獄的。到時,我們兩個剛好做個伴,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袁龍翹抬起眼,眼中有驚、有痛、有憂。「你答應過我的,即便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靜靜的看著他越來越急的雙眼,她緩緩地道:「你若守諾為我而努力的活著,就不必擔心我會食言。」
手指被她攥得一陣疼痛,他知道她心裡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暗自一嘆,他對上她的眼睛,認真地道:「這一生我負你太多,許過的承諾沒幾個兌現了的。這一次,我一定守諾,為了你,努力的讓自己活著。」
「小三,我會活很久。」她抱住他。
他眼中聚了笑意,輕柔的在她耳邊應著:「我知道了。」
幾朵雪花鑽進車簾的縫隙,在車廂里飄飄悠悠的打著旋兒,夏天笑著伸手接住,看雪花慢慢融在掌心消失不見,閉上眼安心的靠在他的懷裡。
風吹。雪飄。馬車輕快的奔跑在官道上,馬蹄濺起雪塵,漸漸駛向幸福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