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我是戰擎
我是戰擎,一個連自己姓什麼都不曉得的孤兒。從懂事起,我的生命就在不停的重複著同一件事——殺戮。
我是別人手中的棋,殺伐決斷、攻守進退從來由不得自己,而我也早已習慣,既然連性命都不是自己的,還有什麼好介意!
成為凌王的親信,是我接到的又一個任務。如往常一般,我什麼都沒問、沒說,只是默默的去做。當用盡了辦法接近凌王時,我才發現這竟是我生平遇到的最艱難的一次任務。
凌王袁龍翹,帝君的第三子,一個精明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風聞他極為冷靜、睿智與通透,原本我並未十分在意,心想不過是個剛滿二十歲的毛頭小子,即便在外人口中傳得如何厲害也多有不實之處。可後來當我得知我真正的主子是何許人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就像我每一次站在袁龍翹的面前,總會莫名的緊張,哪怕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我知道任何的陰謀手段、虛情假意都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他有一雙冷眼,折射著洞悉一切的銳利。想要成為他的親信,除了真誠和真心,我不可能打動他。
我對自己催眠,強迫自己忘記身份。只用一顆最忠誠的心去待他。
他是凌王,帝后的長子。如他這般將來極有可能成為未來帝君的人又怎麼可能活的恣意、平靜。幾次捨身相護,幾次徘徊在生死一線,終於,我的真誠打動了他。
那一日,當他問:「戰擎,你可願追隨本王?」我知道我成功了,終於得到了他的信任,成為了他的心腹。我跪倒在地,向他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壓抑不住的激動萬分:「屬下誓死追隨殿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我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在微微發抖,其實不僅僅是我的聲音連我的心也在微微的發抖。然而我竟有些分不清這份激動與顫抖是為了什麼?
凌王府中最得寵的姬妾一直是洛姬,我一度以為她就是三殿下最愛的女子。直到王妃在進宮的路上遇襲,我開始隱隱的覺得事情似乎並不像我想得那般簡單。
行刺王妃的雖是四殿下袁龍純的人,可真正主導此次行刺的卻是主子。我故意對那些蒙面人手下留情,目的就是希望他們能夠殺了王妃,使得護國將軍與三殿下交惡。沒想到夏陽會在半途突然出現,沒有進一步的指示,我只好聽之任之。返回王府稟報的時候,如預料中的一樣,三殿下果然無動於衷。可是沒過多久,他又突然親自追了出去。
雨下得很大,我們雖都穿著遮雨的斗篷,可出來得久了終究還是免不了濕了衣裳。我幾次勸他躲進隨行的馬車裡,他都拒絕了。一馬當先,依然平靜無波的神情下我還是隱隱的察覺到他的焦急。那個啞巴王妃,難道真的動了三殿下的心?
夏陽,朝中最年輕的將軍。與其父護國將軍夏靜庭的儒雅斯文不同,他更顯幾分剛毅冷傲。與三殿下站在一處,竟毫不遜色。我的目光不由得轉向那個稚氣的小王妃,她的衣衫單薄,面色蒼白,顯然嚇得不輕。我暗暗搖頭,並非同情,只是心裡明白主子既然想要她的命,即便有三殿下和少將軍護著,她也是註定活不成的。
又一次的刺殺,只是這一次的目標不是王妃,而是三殿下。更加湊巧的是,這一日剛好我休假,一年之中為數不多的休假日。
策劃的人應該是四殿下袁龍純,那個蠢東西總是自以為是,又傲慢囂張。就他安排在王府侍衛里的那幾個姦細,我老早就知道,只是想著或許有一日能用得上才沒有做聲。這麼快就隱忍不住動了手,三殿下若是沒事定然會徹查府中人員,到時不僅是他的人,即便是主子的人都會被清理乾淨。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讓我沒有料到的是,三殿下與王妃都因此而失了蹤。出去搜尋的隊伍分成兩撥,五殿下與七殿下帶一隊,少將軍夏陽帶一隊,我帶了凌王府的侍衛跟在夏家軍之中。再次見到這位少將軍,他明顯清瘦了許多,臉色是不正常的白,看樣子似乎抱恙在身。儘管如此,他搜尋時完全不遺餘力,甚至親自上陣。他身邊的侍衛荊楚一直在勸他休息,可他卻全然聽不進去。
我暗暗的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心裡估量著王妃之於護國將軍府的份量。看來,若有一日王妃罹難,不止夏靜庭,就連夏陽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不知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這個啞巴王妃回來后竟能開口講話了,且一下子變得得寵起來。看她折騰整治那些姬妾的可笑手段,我不以為然,不過又是個妒婦罷了。
主子再未下令刺殺王妃,這倒是讓我有些納悶。照理,要殺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根本不費吹灰之力,更何況還有我這個隨時可以找到機會出手的人在她的身邊。
我的疑惑還未盡釋,三殿下忽然被深夜傳召入宮,我跟著他剛至宮門口就被御林衛圍住。張德順手拿聖旨,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公鴨嗓尖細難聽:「陛下有旨,凌王袁龍翹偷盜玉璽,覬覦帝位,以下犯上罪不容誅。押入刑部大牢,容后待審。」
偷盜玉璽?我看向三殿下僵直筆挺的脊背,心裡琢磨著這可是主子的又一計策。張德順話音剛落,御林衛便上來拿人。我忙衝上前去,擋在三殿下之前。
三殿下握了下我的手臂,「本王隨你們走。」
「殿下。」我轉回身,不敢相信他竟不反抗。他的眼神堅定冷毅,洞隱燭微。我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張德順見此不禁怪笑起來,尖細的嗓音如鋼針刺著耳膜,難聽至極。御林衛想上來套枷鎖,卻在三殿下的威儀下喏喏的退了下去。我跟在他的身後,望著他依然穩健悠閑的步履,心裡是深深的敬佩。
我被關在了刑部的大牢里,沒人來提審我,除了一日三餐,幾乎沒人理會我。我安靜的候了兩日,忽然一日夜裡,牢房裡進來一人。黑色的斗篷從頭遮到腳,風帽戴的很低,只露出薄唇與下巴。我怔了怔,忙跪了下去,拱手施禮:「屬下參見君上。」
「嗯,戰擎,你做得很好。」
「謝君上。」
「抬起頭。」
我應聲抬頭。風帽褪下,露出的臉龐。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主子的真容。
——五殿下。我愣住。
五殿下笑著點了點頭,「戰擎,本王只想讓你知道,無論發生何事,本王絕不會負你。」
「君上。」不是不震驚,更多的卻是被信任的感動。「屬下願為君上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本王相信你會的。」五殿下親自將我扶起。「本王來此是要告訴你,不日袁龍翹就會被放出去,你繼續留在他的身邊,設法找出他的弱點。」
「三殿下的弱點不就是七殿下。」我的話衝口而出,不知為何眼前忽然浮現出那個稚氣的小王妃。或許她才是三殿下真正的弱點。
「還不夠。本王要的是他真正的弱點。」
「是。」我低下頭,心裡的那個想法竟鬼使神差的沒有說出口。
五殿下和藹的拍了拍我的肩,「袁龍翹被用了刑,你若沒有用刑定會被他懷疑,所以,還要委屈你一下。」
三殿下被用了刑?我心裡咯噔了一聲。復又跪下身,朗聲道:「君上言重了,這是屬下的職責所在。」
宮中巨變,昭乾帝駕崩,帝位之爭終於從暗地裡擺到了明面上。此時正是人心不穩,亂象叢生之時,我竟受命將王妃關入暴室。名為看守,實則卻是保護。而一向眼高於頂的青冥公子親自入內送飯,又在內陪伴,這一次真的不容我再小看這個小王妃在三殿下心目中的位置了。
或許是遲遲沒有收到我的消息,君上難得的召見於我。我在街上轉了一個下午才小心的躍入一戶不起眼的民居。
「誰?」
一柄劍指住我的后心。我冷靜的說出暗語,對方的劍默默的收了回去。「君上在正房。」
我回過身時,那人已不見了蹤影。
互不相識,我們都是君上的死士,卻誰也不認得誰。
我向正房走去,一路上再無阻礙。一個十分俊秀的年輕公子從房內走出來,與我剛巧打了個照面。他看到我時似乎有些驚訝,我亦覺得他有些眼熟。
「是戰擎來了嗎?」五殿下在房內喚我。
「是。」我無暇他想連忙進了門。
五殿下一身常服,雋雅溫潤,淺笑間容光恍若天人。
「屬下見過君上。」我拱手施禮。
「坐。」
我惶恐的越發低下身子。「屬下不敢。」
「沒事。本王讓你坐,你安心坐下就是。」
「是。」我戰兢的斜插著坐在一張方凳上。
「戰擎,本王一直十分信任你,重視你。」
我忙站起身。「戰擎惶恐。」
他示意我坐下。「你跟在袁龍翹的身邊這麼久,他對你一直不錯吧。」
我的額上開始冒汗。
「不過本王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你。」
我忽然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個年輕公子,那人不就是喬裝了的淳姬!我的汗慢慢順著額角向下流,跪伏於地,不敢再有半分遲疑地道:「啟稟君上,屬下一直在暗中觀察確認,如今已有七成把握,夏天便是三殿下的弱點。」
五殿下勾了勾唇角,笑道:「做得好。」
夏雨進宮拜見已是帝后的夏天,我得知這個消息時也同時收到一包攝魂香的藥粉。在一個月色凄朦的夜裡,我悄悄的將它散入了鸞儀宮中。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帝后瘋了。
雖然睿嘉帝嚴密的控制了消息的傳播,但當日看到她瘋狂之狀的鸞儀宮宮女太多,我找了一個素日口風不太緊的宮女,旁敲側擊幾句便套出了些許訊息。我再趁機想辦法送上解藥和君上給我的信箋。因為我的身份特殊,本就負責宮中的巡防,所以一切都做得十分隱秘。
接下來的日子,前朝仿若掉入了人間地獄,每日都有大臣遭殃,就連宇文啟明、雲無期都一個被發配一個被罷官。淳貴妃身懷龍種的消息傳出沒多久,帝后就被遣返回了護國將軍府。緊接著青冥公子也暴斃了。
我冷眼看著一切,心裡清楚,主子的大軍應該已經在趕往京城的路途上了。
轟,巨大的爆破聲響徹雲霄,我趕到長懋殿外時,睿嘉帝正疾步而行,我忙跟了上去。看著坍塌了一半的照蕖宮,我驚異的合不攏嘴,剛剛的那一聲巨響究竟是什麼?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威力?睿嘉帝不顧一切的要衝進去,我看著他激動的樣子,腦子飛快的轉著,難道七殿下在裡面?我想要跟進去,卻被他阻在了外面,我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無底,難不成自己已被懷疑?
終於我弄清楚了那巨響的緣由——火藥,一種前所未見殺傷力極強的武器。而我的任務是設法搗毀這些火藥。武英殿里,我隱身在殿內,待抬送火藥的兵士離開才潛進暗室放了水進去。我自認做得隱秘,卻不成想在離開時被七殿下拿住。來到御前,睿嘉帝竟真的已然懷疑我就是內奸。
他沒有殺我,還讓我帶話給主子。我一步步走出長懋殿,即將踏出殿門時我的心竟是又痛又澀。這些年我跟著他,是真的真心,真的忠心,他對我亦十分信任、看重、委以重任,有著知遇之恩。如今,我將他害到這步田地,心裡不是沒有愧疚。我不由自主的回過頭,他也在看著我,漆黑的瞳仁里沒有氣惱,沒有怨恨,只有深深的失望。我忽然覺得呼吸窒悶,臉龐發熱,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裡,再沒勇氣停下片刻。
站在和軍的營帳里,我俯首跪在五殿下的跟前。他親自將我扶起,對我露出讚許而信任的笑容:「戰擎,做得好。」
我低著頭,心裡又湧起愧疚。五殿下才是我真正的主子,我怎可三心二意心繫他人?
「我知道你跟在他身邊多年,總是有些情誼,既然已經約好,你就親自去帶他回來吧。」
我心裡有些激動,卻不敢表露出來,這是主子對我的信任還是考驗?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讓別人在他最難堪的這一刻再給他任何的屈辱。
宮城的城牆,其實我早就已經到了。看著他決絕的對待帝后,說出那些殘忍的話,我忽然發現自己可以清晰的看出他隱藏起來的深刻痛苦。如他所願,帝后被氣跑了。我有些為他不值,那個女人竟不懂他。
嘆了口氣,我忽然驚醒。我這是怎麼了?殺手是不能有感情的,有的只能是冷血和無情。
我閉了閉眼,出手殺了周宋。強迫自己不能猶豫,不可搖擺,不要心軟,因為剛剛有一瞬我竟想將他放了。
他手中的玉盞拋到城下。城牆忽然開始搖晃起來,我來不及多想就一個撲身將他護在了身下。身體被撕裂的瞬間,我的思想仍在苦笑:這一生,我是個動了情的殺手,左右為難的姦細,不折不扣的失敗者。
或許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想起我,記得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戰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