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情緣再續(1)
延慶十八年,夏,京城。
熱鬧熙攘的街市人流穿梭涌動,酒樓飯館座無虛席,臨街店鋪客人不斷,小商小販的攤子前亦是生意興隆。人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說話的聲音氣壯而聲粗,不見乞丐盜匪,小偷小摸,真是一派繁榮的盛世景象。
一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信步走在人群之中,他的頜下留著短髯,一雙眼睛朗朗有神,面容英俊氣度高貴。雖然頭上戴著極為普通的員外帽,身上穿著極為普通的員外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一身衣料質地上乘,絕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
他身邊跟著六個丰神俊朗的年輕公子,最大的不過弱冠,最小的也有十四五歲的年紀。或溫文爾雅,或氣宇軒昂,或風度翩翩,或鐵骨錚錚。他們狀似隨意的隨在中年男子的左右,細看之下竟是不著痕迹的將中年男子圍在了中央。而離他們更遠一些距離,四散周遭的還有許多目光炯炯,身姿矯健的護衛模樣的人便裝跟從。
中年男子邊走邊逛,十分隨意。他身邊的幾個年輕公子也都嘻嘻哈哈,很是愉快輕鬆。幾人在一處酒樓前停下,中年男子抬起頭,神色間多了幾縷悵然,幾縷懷念。
最為年長的年輕公子見狀走了過來,輕聲問:「老爺是否要進去歇一歇?」
中年男子沒有移開眼,盯著一間雅間的窗口,點了點頭。
那公子揮了下手,立刻有兩名護衛先行進了酒樓,接著又跟進去兄弟模樣的兩個年輕公子。等了一會兒,一名護衛返身回來請眾人,幾人這才護著中年男子步入酒樓。
護衛仍舊散在酒樓各處,雅間內只有中年男子與幾個年輕公子。中年男子靠窗邊坐下,眼望著窗外,默默的自斟自飲。這些年過去,他閑暇時總會有意無意的在京城的各處遊走,甚至去過京城的幾處近郊。心裡始終存著一個念頭:或許某一日他們厭倦了他鄉的生活會想回京城看一看,或許他會在某條街上與他們不期而遇。十八年了,只在開始的兩年中偶爾收到他們寄來的書信,後來就再沒了消息。三哥的身子,她的執念,他不是沒有擔心恐懼過,派出去的人一批又一批,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也許他們會與邊境的夏霜聯繫,也許會與閩地的秀娘聯繫,可每次傳來的消息都令他無比的失望。難道他們真的已經不在了?他心痛的抿了一口杯中酒,只覺得苦澀異常,辛辣異常。
這中年男子正是當今延慶帝袁龍鱗。
幾個年輕公子見他神色落寞,也都斂了笑鬧之心,安靜的坐著無人敢出聲。
「京城真好玩。」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在雅間外響起。
「賢弟喜歡就好,還有許多有趣的地方賢弟可慢慢遊玩。」一個溫和的男音不疾不徐的道,他的聲音很動聽,話語間聽得出帶著笑意。
「好啊,不過我現在有些餓了,大哥請我吃飯吧。」有些賴皮,卻不會令人反感。
雅間里的延慶帝不覺的勾了勾嘴角,傷感無形中被沖淡了些許。
幾個年輕公子也都聽到了,皆望向雅間房門的方向。
「好。小二,收拾好了沒有?」
「公子稍等,小的將裡面收拾乾淨了,兩位公子坐得也舒服,吃得也舒服。」小二的聲音在隔壁響起。
外面靜了一會兒,就聽那個好聽的男音問:「還不知賢弟如何稱呼?」
「在下姓方名芳,字仿訪。」
「方方……方?!」
「哈哈,是彷彿的『仿』,拜訪的『訪』。不才區區在下名喚方--仿--訪。」
嘩啦!
雅間里的幾個年輕公子聽得正有趣,坐在窗邊的延慶帝猛然站起身,連帶著打翻了面前的酒壺酒杯。而他面色漲紅,眼睛瞪著房門的方向,身子微微的顫抖。
「老爺。」
「老爺,您怎麼了?」
年輕公子們紛紛站了起來,驚訝的看著他。
「快,恆軒,快請他們進來。」身子一軟,許是太過激動延慶帝四肢麻痹的向後摔倒。離他較近的兄弟二人忙將他扶住,而那個最為年長的年輕公子已開門走了出去。
「二位公子有禮,在下姓豐。剛剛在雅間內我家老爺聽聞二位公子的對話,覺得言語風趣,一派自然,很想與二位公子認識一下。二位若不嫌棄,請到雅間內一敘。」
「可是我現在肚子很餓。」那個清脆的聲音語氣委屈。
雅間里的延慶帝不由得心頭一緊,莫名的有些心疼。
「雅間內已點好了飯菜。」
「真的呀,好啊!」
「方賢弟。」那個男音似乎並不願意。
「我家老爺並無惡意,大家萍水相逢,貴在有緣。」
「是啊,是啊!大哥,有人請我們吃飯,你不用花錢不是很好。我肚子好餓,簡直可以吃下一頭牛。」
延慶帝唇角不覺得又是一勾,雅間里最小的年輕公子跟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位公子,雅間收拾好了。」小二此時出來摻和道。
「不用了,你留給別的客人吧。」那個清脆的聲音脆生生的,銀鈴一般。
房門再次打開,魚貫而入走進三人。延慶帝急切的將目光在後入的二人臉上盯去。身材高挑的年輕人形容俊美,一雙笑眼即便不笑也似噙著笑意。他身前那個身姿偏瘦的小少年,個頭要矮了許多,一雙大眼睛顧盼神飛,唇白齒紅,好個樣貌。
「小天!」延慶帝忘情的一聲呼喚,想要衝上去卻忘了自己人在桌后,撞得桌椅一陣響動。
高個子年輕人立刻戒備起來,將小少年牢牢的護在身後。
小少年聞聲愣了愣,探出頭來疑惑的亦盯著延慶帝看。
延慶帝斂了斂心神,平復了下氣息,那孩子的眉眼簡直與夏天一模一樣,那股子俏皮靈動勁兒也與她如出一轍。
「你可認得袁龍翹與夏天?」他盡量和藹的問。
雅間內的人都屏住了氣息,連高個子年輕人都不禁回頭看向小少年。
小少年眼睛轉了轉,慢悠悠的從高個子年輕人的身後走出來,笑道:「睿嘉帝,承啟女帝,我當然知道了。」
「我是問你,認不認得他們?」
「他們啊,一個是我爹爹,一個是我娘親。」
「你……你真的是……」延慶帝指尖顫抖的向他伸出手去,眼眶微濕,神色既喜且傷。
「七叔叔。」小少年迎過去,明媚的笑顏里眼中亦閃著淚花,拉出自己衣襟里戴在脖子上的一根紅繩,上面赫然綴著一個雕刻成牡丹形狀的花絲戒指。
延慶帝眼前一亮,撫著那熟悉的花絲寶戒,眼中的淚意凝聚,激動的情緒久久難以平復。再看向仰頭望著他的小小人兒,眉目如畫,清秀動人。他的心立即變得酸軟柔和,將花絲寶戒交還給她,微笑著問:「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朕的身份的?」
小少年一指他袖口露出的裡衣上繡的牡丹花卉,「帝君的官卉本是帝王花,從承啟女帝開始改為牡丹,本朝的延慶帝仍沿用此花,所以除了陛下又有誰敢綉在衣服上呢!」
延慶帝笑著點了點頭。
小少年笑容更甜,清脆的又叫了聲:「七叔叔。」
「方賢弟?」
小少年轉回身,歉意的笑笑:「對不住,大哥,我剛剛與你開了個玩笑。我不姓方,我名字叫做袁夏丹。」
高個子年輕人看著他的表情有些複雜,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開心歡喜。
「你與他開的玩笑可不止這一個。」豐恆軒含笑插進話來。
「嗯?」袁夏丹挑了挑眉,其他人也都看向他。
「你明明是個女子,卻偏偏穿了身男裝,讓他喚了你這麼許久的賢弟。」
袁夏丹臉上飛起一抹紅霞,雖有些不好意思,卻並不忸怩。細看這豐恆軒,只見他長身玉立,氣韻溫雅,兩條修眉一雙水眸,眼神不尖銳不冰冷且蘊含睿智。「豐家大哥好眼力,只不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豐恆軒一笑,「袁姑娘聲音清越,身量窈窕,最重要的是耳上穿有耳洞。」
「豐家大哥,你好厲害!」言語間幾許讚賞,幾許羞意。
「丫頭,你!」延慶帝哭笑不得,當年她娘親就是女扮男裝騙了他,沒想到他竟被這母女兩個騙了兩次。
滿屋子的年輕公子都有趣的看著她,與她一同前來的高個子年輕人先是錯愕,待看清她小巧的耳垂兒上的耳洞時不禁又驚又喜。
「丹兒,你爹娘可好?」
袁夏丹點點頭,「爹娘都好。」
延慶帝放了心,笑道:「你們幾個都過來與丹兒見見吧。」
「是。」年輕公子們齊應。
「臣是夏繼宗。」幾人之中最為剛冷堅毅的年輕人率先站了出來,他的眉眼與袁夏丹有幾分相像,看得出他平日並不愛笑,唇邊的笑意很淺卻很溫和。
「表哥。」袁夏丹輕快的回了一聲。
「臣是宇文慎。」
「臣是宇文思。」
「原來是宇文大人家的兩位公子。」
「臣是付銘恩。」他始終低著頭,此刻說話才抬起頭,忽見袁夏丹一雙妙目正看著自己,不覺臉上一紅,忙又低了頭。
「付公子。」
此時年紀最小的公子接聲道:「臣是雲雋。」他穿著一身青藍色的文士袍,腰系青色絲絛,頭上戴著青色綸巾,頭後綴著兩條青色的飄帶,長得乾乾淨淨,斯斯文文。
袁夏丹終於見著一個與她年紀差不多的,又見他長得極為討人喜歡,不由得親近感頓生,上前便拉住他的手。「雲家弟弟,你就是雲大人的公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