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紅線 第十九章 病書生6
平淡悠閑的日子就那麼混過去,病書生的傷一日日好起來,便又漸漸恢復了那一臉淡淡的樣子。
難道真的人在生病或受傷的時候內心才比較脆弱?
唯羽坐在小板凳上撮著下巴盯著病書生研究,他放下手中的書,不易察覺的輕輕皺眉,「你又在琢磨什麼了?」
……還真的哎,說話的時候表情都不變一變的……據說這樣比較不長皺紋,難怪書生三十年紀了還一點都不顯老。
「丫頭。」
……唔……那自己每天表情那麼豐富,不是很快會長魚尾紋了?
唯羽伸手摸摸自己的額頭,又用力扯平眼角,完全沒有聽病書生跟她說話。
病書生輕輕嘆口氣,搖搖頭,自看他的書去。若每天都要在意這個丫頭在想些什麼,再多幾個腦子也不夠頭大的。
看了一會兒抬起頭,看到唯羽還在那裡扯自己的臉皮,笑笑,道:「丫頭,我們該準備離開這裡了。」
「嗄?」
唯羽終於聽到他說話,停下了動作。
「我的傷也好些了,不能總呆在別人家裡。我們也該上路了。」
唯羽一怔,彷彿聽不明白他在講什麼,與他對視良久。
上路……終於還是要回臧雲山莊了么……
心下里有些茫然,書生羿只看了她幾眼,刻意不去戳破她的失落迷惑,轉了頭看向別處,似不經心一般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是臧雲山莊的什麼人,這幾天我們都在同一屋檐下同寢共食……等我送你回臧雲山莊之後,跟你家人提了親,你跟著我,可好?」
唯羽身子一陣,驚訝地望著書生羿,莫名的酸澀苦楚滿滿溢上心來,原來這短短几日竟已隔世……如果,如果能就這樣跟書生一起,再無憂慮……
可是,那卻只是一個絕對無法實現的奢望罷了……
壓抑遺忘了許久的感情,隨著那滿心的酸澀,突然涌了上來。
冰涼一片的臉頰,竟是行行劃過的淚,斷了線,滾滾而落……
書生羿什麼也沒有問,他靜靜走到她身邊,將她拉進懷裡溫柔的摸著她的頭,任那些眼淚濕了整個前襟。
次日他們與主人家夫婦道了別,直到上路唯羽都不曾說過一句話,只默默的病書生說什麼,她便做什麼,跟在他身後走路。
有時候也會想一想,書生的身體可好全了?傷口不痛了嗎?只是心裡卻排斥著去想更多的東西。
街道上突然一輛馬車衝過來,書生羿一把拉過走神兒的唯羽護在懷裡,唯羽怔怔的,聞到他身上乾淨的氣息,混著一點點中藥味和皂粉味兒,似乎已經不同於初遇時那乾燥的森林氣息。便想起這些日子都是她在替她洗衣服,以前都是用慣了洗衣機洗衣粉的,也不知這皂粉清乾淨了沒有……忽然低低的笑出來,止也止不住。
書生羿稍放開她,低頭略略驚異的看她一眼,終究是弄不明白這個小丫頭。誰知唯羽竟順勢兩手一緊,整個人巴在他懷裡,章魚一樣扯都扯不下來。
「丫頭!這是大街上……丫頭……」病書生略窘的在人來人往的怪異眼光中,被那隻八爪章魚粘上了。
「書生,為什麼那些人追殺你?」懷裡的人突然抬頭問,病書生終於找到機會把她從懷裡揪出來,一手淡淡地拉了她,邊走邊道:「為了一份手札。」
對唯羽既無芥蒂,便無所謂說不說,他便與唯羽講明,「江湖上曾有一位高人,武功又奇又邪,練得一套『血千手』在當時堪稱無敵。他曾留下一份手札,記載了『血千手』的武功密笈,後人無不垂涎。這密笈,在我身上便有半份。」
「那另外半份呢?」
病書生淡淡看她一眼,唯羽突然恍然,「在姝嫻身上?」
「這份手札決不可為外人所得,血千手是邪門功夫,若練此功,不出第六層必然走火入魔失了人性。到時,只是個沒有理智,無敵的屠夫罷了。江湖上人人想得到這份手札,卻無人會相信這勸告。」
「那隻要練到一半,停下來不就好了?」
病書生略笑笑,淡然道:「沒有那麼簡單。既無人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裡,又怎麼肯輕易停止。總抱著僥倖再多練一點,然後又會再深一層……人總是貪心不滿足。更何況,武功,總是越使用,便越精進,又怎麼可能停滯不前?而這功夫的另一邪處,便是越用,越會難以自制,漸失人性。」
「這樣的手札為什麼不毀掉?」
「不能毀。我答應過一個人,要將這份手札與他一同長埋地底。只要尋回了那半份手札,就實踐我的諾言。」
她略一想,問:「你練的……就是這個功夫是嗎?」
病書生略點了點頭,唯羽心裡一急,兩手拉住他的衣袖,「你既然知道這功夫的可怕,為什麼要練?」
病書生眼神有些黯然,避開不看唯羽,「有些時候……卻是別人逼得你不練,便只能沒命。」
想到那些為了手札不斷追殺病書生的人,唯羽漸漸鬆了手,病書生卻淡然安慰道:「沒關係,只要拿回那半份手札,深埋地下,便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再不用管這些江湖事只將這功夫廢了便是。」
說的淡然,唯羽卻無法樂觀。倘若無法尋回手札,又若是那些江湖人不肯放過呢?
溫柔的手輕輕拍她的頭,暗嘆,這個死心眼的書生啊……
回山莊吧……終究,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了。
再上路,書生的身體卻顯然不如前。想來也不過幾天,他武功再高也是肉長的,那刀砍的傷口怎麼能好?
低頭望著被他拉著的手,在長長袖子底下掩著路人的視線,暗暗想笑,又有些溫暖。
街的另一端有著雜亂,人圍了一圈,似有人在吵架。
書生略皺了皺眉,淡淡拉了唯羽便想繞路走。撿著人少的地方穿過,唯羽從人影稀疏的地方好奇的瞥了一眼,突然的一雙眼睛竄入腦中,令人印象深刻。
唯羽突然定住了腳,看到人群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體態妖嬈眉眼風塵,與幾個流氓似的男人破口對罵,她身旁卻護著個男童,十三,四歲樣子,緊抿著雙唇,眼睛卻倔強非常。
「丫頭?」書生拉了拉她,不動。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幾個壯漢越罵越難聽,女人也不示弱,頗有點潑辣,叉著腰回罵回去。可是眼見著,幾個人一惱怒便要動手,伸手便拉了那個男童。
一雙眼睛,小獸一般倔強。
唯羽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隻在大街上正要被人硬拉走的小狗,那些時候只是從旁邊匆匆走過,不忍心去看那些個不情願的目光。
唯羽只恍惚了一下,病書生的目光已經在她臉上掃了一圈,握了一下她的手便放開,撥開人群走了進去。
張揚跋扈的大漢還在口沫橫飛的拉開女子阻攔的手,正要把男童扯過來,突然腿彎子上就被人橫踹一腳,一個狗吃屎向地面摔了過去。
他的兩個同伴一見便怒氣沖沖的向病書生撲來,他只略閃了閃身,輕易躲過。眨眼間便閃到兩人身後,抬腳向兩人後臀一人一腳。這樣的市井流氓雜碎,他連武功都不用動。
四周的人騷動起來,有看熱鬧的,也有本來敢怒不敢言,替病書生捏了一把汗的。
三個大漢從地上爬起來,一齊向書生動手,嘴裡不乾不淨的說著:「娘的,敢管老子閑事!!」
書生連哼都懶得哼一聲,眼睛淡淡一掃,袖子一揮,還沒有看清他如何出手,三個人已經被制住穴道全身無力的癱軟。
書生拿過一人手裡的刀,刀鋒在那人鼻子旁邊比了比,平淡的聲音問了一句:「你覺得是沒有鼻子難看些,還是跺了一隻手會比較不方便?」
三個人頓時噤聲,冷汗順著額頭滴落。
書生似無聊的將刀往他身上一丟,冷冷道一聲:「滾。」聲音不高,卻冰冷刺骨。
三人立刻癱軟著手腳幾乎連滾帶爬出了人群。
病書生旁若無人的走回到唯羽身邊,仍舊淡淡的,語氣卻緩和,「走吧。」
「請等一下。」
那女子走至跟前,視線在病書生漠然的神情上溜了一圈,便落到唯羽身上,笑容幾分爽朗幾分妖嬈,拉過那男童壓低了頭,道:「今日多謝姑娘了。」
唯羽略略感到些不好意思,她只是在旁邊看而已,「不用謝我,我也沒有做什麼……」
「我知道。」女子笑著打斷她,「今日之事還要多謝這位相公,若今日沒有他在,我和這娃兒怕是脫不了麻煩……不過,若今日只有這相公在,怕也一樣結果。」
唯羽一愣,偷偷瞄了病書生一眼,這女人果然好眼力,只片刻便看出其中關係。
若只有病書生在,恐怕他也不會管這閑事。
客套幾句,女子反覆道了謝,才攜那男童離開。
走出幾步,男童突然回頭,正迎上唯羽的視線,說不清那其中是感激是堅強,透著幾分生來的傲骨。
「那小娃眼神倒是不錯,只可惜生錯了地方……不然長大了,也倒是個人物。」書生見她還不動,隨著瞥了一眼。唯羽疑惑的抬頭看他,書生淡然道:「看這衣著形貌,應是樂廝窯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