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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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機點亮了滿翅頻閃的燈光,側身穿過雲層和閃電。無數黑色的記憶殘片擠進發脹的耳膜,像一部巨大的翻斗車盛滿了混著玻璃的細碎水泥,轟轟隆隆,在黑灰色的夢境里攪拌前行。劇烈的顛簸像一隻沒有血色的手,把幾近窒息的意識從昏沉里提拉上來,鋒利的碎片割破它的皮膚,殷紅的血液溢滿整個手背,像一張紅色的蛛網映滿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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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林寧!醒醒,咱們馬上就到了。」
林寧扯下眼罩,酸澀的眼睛里果斷地塞進王梓一整張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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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出這麼多汗?不舒服嗎?」
「沒有,做惡夢了……下面,就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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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寧拉開機窗的窗罩,身下是一片躺在海里的碩大島嶼。錯綜複雜的高架路和高速的車流,在日暮時分匯成千絲萬縷的橙色燈光,把這塊墨綠色的陸地像一顆肉粽一樣纏緊。高低突兀的建築從天空看去像是古老的鉛字雕版,碩大無比的八爪魚招牌站在大廈的頭頂上手舞足蹈,漢字里異化而出的偏旁部首們尷尬地組合成奇怪的日文,大大小小地鑲嵌在這片陌生土地里的每一個角落,混著咸濕的海風,拼湊出異國他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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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輕輕地降落在成田機場的跑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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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光代表自己了吧?太子。」
「嗯嗯,所以不能再小屁孩了,林子,要加油。」
「嗯嗯!……個屁啊!死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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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機艙,一股裹著海腥味的潮濕空氣,瞬間席捲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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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各位代表的到來!我是各位領隊老師,叫淺沼英子。請來自n省的代表們帶好自己的胸卡和身份牌到這邊集合,我將會為各位發送我們的行程計劃書,以及口語翻譯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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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長著標準日本臉的老人站在白色大巴車前面,用略帶生硬的中文熱情得講解。
林寧和王梓默契地對視一眼,無奈地笑笑。一些早已融進血液的民族情節總是讓人無法正視這種敏感的口音。林寧十分擔心這位和藹的老人一不小心用了「各位代表都是良民大大的」之類的語句,來表達她的熱情和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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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寧掏出手機,信號的圖標已經變成一個鮮艷的紅叉。
——明天就是姐姐的生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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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永遠是一秒變人海的神奇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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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思晨……」一個從人群中掙扎而出的女孩面色鐵青且劉海凌亂,細聲喊著懿思晨的名字。
「晁汐?你怎麼在這個時候跑上來了。」
懿思晨驚訝地看著眼前幾近休克的晁汐,顯然穿擠人群這樣高強度的體力活動非常不適合淑女。
「因為生日快樂啦~不然我會在這種高峰期里逆行嗎?」氣喘吁吁的晁汐整理著劉海。
「謝謝~親愛的,那發個信息不就好了嘛,還用得著這麼不愛惜生命,非要在這種時候……」
一隻漂亮的禮物盒和一封精緻的信像兩隻歡快的兔子,一股腦地從晁汐的身後躥跳出來,把後面的話生生地頂了回去。
「……這是?」
「你自己看吧,我任務完成!趁著人少就先走了!!!」
一向淑女到骨縫裡的晁汐,顯然在形象和生命之間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她本能的抉擇,中分著劉海,一步三跳地躥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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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思晨一臉黑線地目送著晁汐遠去,低頭撕開包裝紙,一隻萌氣十足的暖手寶傻笑著躺在盒子裡面,懿思晨輕輕地笑出了聲。撕開信封,林寧洒脫的字跡難得工整的排列在信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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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
看到它的時候,寶兒已經跨到大洋到了另一邊了。沒有開通手機,沒辦法親口和姐說——
生日快樂。
那天聽碧陽說你容易肚子痛,就買了一個暖手寶給你,悄悄地拜託晁汐……不知道有沒有驚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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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個會表達的孩子。
那天老文和我說,我的眼睛里多了很多平和,少了很多抗拒。她說她能夠感覺的到是姐帶給了寶兒這些變化,她覺得很欣慰。而這些,就是我想告訴姐,又形容不出的那些感受吧……真的很感謝姐的出現。寶兒希望可以重新開始,重新的,做一個好孩子,像姐一樣,做個善良的人。未來的路,也一定會一直陪在姐身邊,勇敢地走。
姐,生日快樂。
寶兒會在富士山下櫻花盛開的地方,雙手合實,為姐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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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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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思晨清楚得聽到眼淚掉在信紙上清脆的聲響,而心裡,滿滿都是那個澄澈的孩子給予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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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姐姐也真的要感謝你的出現,也一定會一直地,陪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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